战国雪-第2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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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屁用!谁在乎你辽人的惦记!”涂里琛极粗鲁的呸了一声,“早知如此,那顺州屠便屠了,你还能再灭我族一次?”
智面色微沉,“如果你真的屠城,一定会后悔,我也会用更狠毒的手段来报复”话未説完,智自己先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实在不必再説这些已成定局,也无可改变的事情,他自嘲的笑笑,又正色道:“,你不会屠城的,你狠不下这个心,否则,你也不会如此大败,可惜,我明白的太迟,”
“有什么迟早的!”涂里琛怒气渐生,揽着怀中女子,一口气骂道:“我告诉你月歌的名字,不是要听你假惺惺的废话,你又使计又放火,黑夜里连下黑手,连我族中老弱都不肯放过,刚才在坡下,你一把弩举了又举,最后又放下,做甚?突然可怜起我们来了,杀了太多人,见了太多血,突然心软,想积德?所以摆出这悲天悯人的样子,説什么不忘月歌恩德,你他娘放屁!护龙智,你少来扮这好心,我羌人都是一口气硬到底的犟种!老子宁可被你杀个干净,也看不得你这副嘴脸!月歌如此模样,还不都是你害的!她救下顺州全城,又何来好报!”
“不错,是我害的”智对着涂里琛的满腔怒气轻轻叹气,“我上坡来,原也不是奢求你的宽宥。”
“那你来干什么?”涂里琛冷着脸问:“只是上来看看我死了没有?你这人胆子倒也不xiǎo,让你坐便大咧咧坐了,算你眼睛毒,一眼就看出我这身子已废了,否则,以你我的大仇,怎么也要砍你一刀。”
“我知道,你有怨气,尽可发泄出来。”智默默颔首,“老实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上坡来,或许,只是想看看,一个人的胸臆恨意,究竟会有多刻骨。”
见智毫无怒意,涂里琛的怒气倒消了下来,他瞪圆眼睛看着智,好象要从智的眼睛一直看到心底,足有移时,忽然,羌王大笑了起来,“护龙智,你这个人,有意思!很有意思!”
“想説什么,就説吧。我的狠心已用得太多,现在,我可以很有耐心的听你几句。”智平静的道:“我想,不説几句,你也不会甘心,就这样结束吧?”
“当然不甘心!”涂里琛还在笑着,大概是要把最后的力气都化为这阵狂笑,他一边笑,一边説:“护龙智,告诉你,从我坐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我这七万羌人,会被你一万铁骑打得这般惨烈,是我真的太妇人之仁,还是你太不择手段?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开打的时候,你还曾説我这般优柔寡断,空有妇人之仁却无壮士断腕之狠,你这家伙真是有趣得紧,居然会拿这话来骂我,好象你跟我不是在拼命,而是要教我该怎么打仗,有趣!我涂里琛这辈子也算是见惯了各种嘴脸,可你这样的人,还真是稀罕!”
“你想了这么久,有没有想出,为什么会输?”智淡淡问。
“有什么好多想的,老子没你本事,没你狠心,就这么回事!”涂里琛冷笑连连,却坦然笑道:“我想通的就一件事,再打一次,我还是会在你手上输个一败涂地,因为,你这种不择手段,老子这辈子都做不到。”
“我知道。”智diǎndiǎn头,不带丝毫嘲讽口吻的説道:“这一diǎn,其实我很佩服你,因为,我也做不到你这真情至性,换言之,你会是一个比我更值得活在太平年间的人,但如今的世道,草原中原,都是虎狼乱世,所以,你败,我胜。”智如与老友谈心般缓缓説着,若有人在旁看着,绝不敢相信,这两人曾有过生死交锋。
淡淡的説着,智又微微摇头,“羌王,不得不説,你是个值得我敬佩的人,可惜了。”
笔者注:这一章很长,而且还没完,大概还有一万字左右,因为决定在这一章把羌族的事做个了结,本来想分成几个章节,却觉得,还是用羌族悲歌这章节来做完结最合适。
老实説,写羌族的故事,真的很累,碰上好几次瓶颈,删改重写了不知道多少遍,也始终不觉满意,眼看终于能写完这部分,似乎轻松了diǎn。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十三)()
“有什么好可惜的!”涂里琛很奇怪的瞧着智,大概也想不到他和智之间居然还能心平气和的説着话,“你这人还真是有diǎn意思,我早猜到你一定会上坡来看看我,原以为你是想赶着上来斩草除根,或着是在我死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奚落两句,倒是没想到,你现在这模样好象还挺为我不值!”他还在大声笑着,却摇了摇头,“输便是输了,老子不服,却也只得认了,真要有什么可惜的,也该是我,还轮不到你来叹这一声可惜!”
“我説可惜,是因为这一仗里,我真正的敌人其实是拓拔战,所以,这一仗我虽然赢了你,却也熟给了拓拔战。”智看着涂里琛的眼睛,深深道:“我们两个,都输给了拓拔战。”
“拓拔战?”似乎觉得与智的对视有些吃力,涂里琛转开了头,冷笑一声,“算你xiǎo子口齿伶俐,难説来説去,居然説得让我自己觉得理亏?説你这人有趣,你还真抖起来了?没错,这就是拓拔战的诡计,可那又能怎样?难道你还想看老子后悔?”
“本来不该是这样的,从一开始,便不应该是这样,从你助拓拔战起兵,再到你前来顺州,所有事情都不该是这样。羌王,你族中尽多人才,为什么就会看不穿拓拔战的用心?难道,就只是为了得到一座可供你羌族安身的城池?”
“护龙智,你不会懂的!”涂里琛有些烦躁起来,“你们辽人有国有城,国土辽阔,城池繁华,安居快活,城外游牧狩猎,城内男耕女织,你们有那处处州城里的车水马龙,商贾云集,哪会知道我羌人对安身之地的渴求?有城便有地,这一方乐土,一方繁华,便是我这辈子最想给我族人的!”
智明白得到一座城池供族人安身是涂里琛心结所在,虽知此时再説此事已为之过晚,却仍轻轻説道:“我知道你羌族多年流离塞外之苦,拓拔战也正是以此来诱你入毂,可是,羌王,这天下如此之大,难道非要有一座城池,才能算是一方乐土吗?”
涂里琛不明白智的意思,他也觉得此时实在不必再説此事,但这多年心结却使他忍不住想听下去,遂问道:“什么意思?没有城,没有家,哪来的安身地?”
智摇了摇头,“羌王,你可知道,诺大草原,不是只有你羌族一家部落在寻那安身之地,只要心存平和,何处不可安身?就在幽州城东百里之外的草原上,便有一支女真部落,那女真族也和你羌族一样,想在这乱世求存,要説求存艰辛,我想他们曾受的流离之苦不比你羌族少,但他们在草原上择地安居,虽然艰苦,但一族齐心,却是乐也融融,羌王,这女真族渊源不及你羌族长久,人丁也不如你羌族兴旺,可为什么他们就能安居而生,而没有强求什么安身之地呢?只要全族齐心,又有何处不能安身呢?就算开始的日子可能艰苦些,可大辽不也是由游牧而开国的吗?”
“女真族?我好象听长老们説起过”涂里琛有些愣神,真正让他触动的,却是智那句只要全族齐心,何处不能安身,因为他的两位长老也曾説过类似的话。
“羌王,若説全族同心抗难之能,我想这世上大概没有一个民族能比你羌人做得更好,也便是你羌族这股同心之志,虽然你我一场大战,却依然能使我全军上下对你羌族心生敬意,你们能有这股子同生共死的意气,便是随意寻上一处水草地,又何愁不得安身?”智毫不讳言此次出征将士对羌族的敬重,坦然説了出来,但涂里琛此时听在耳中却全无被劲敌夸赞的自豪,反是一脸失神落魄的模样,喃喃问:“如果我们在草原上寻一处水草地驻扎,你们肯容得有异族在自家疆域内安身?”
“大辽如今是什么情景?”智苦笑道:“拓拔战能诱取你,便是知道你有所求,只要你们不横生事端,谁又有闲心来理会你们?便是那女真族,我义父当年也未曾驱赶他们,直到近日为寻一臂之力,我才找到女真族,结下同盟”
説着説着,智的声音轻了下来,他想到一个可能,一个虽荒唐却让他不禁深想的可能;若当日羌族没有受拓拔战利诱,而是在辽境内找一处水草地安扎,过着向大辽半臣服半自主的日子,以义父的性子,应该不会去驱逐他们,虽然拓拔战谋反之事不会改变,但象羌族这样重情重义的部族,一定可以拉拢而为幽州强盟,若如此,那象涂里琛这样的汉子,那个叫塔虎的xiǎo孩,那个临死前拼命要爬回到族人身边的羌人,还有那个在坡上狂啸扑下的老人,还有
智的眼睛极快的掠向昏迷的月歌,摇了摇头,拒绝再想下去,他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
“随意找块水草地?”涂里琛却被智这番话説得恍惚起来,呆呆看着智,嘴里一句一句道:“不要城池?先安定下来?对啊,我们可以先放放牛羊,再烧片地种粮食,我可以带着男人们去狩猎,塔虎眼睛尖,每次都能打到许多猎物,不够吃的,我可以省下来,先养大孩子们,还有月歌,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替我出很多主意,我们可以硝兽皮,左长老会用兽骨雕xiǎo玩意儿,孩子们都喜欢那些东西,我可以让洛狄拿着这些东西去跟辽人换油换盐,还可以让女人们去做些织补的活计,第一年大概会很艰苦,可你説得对!我们羌人一定能够撑下来”涂里琛的眼睛越来越亮,“如果我们拿着织成的兽皮来跟你们辽人换油盐布帛,你们肯吗?我族人的手都很巧的!女人们用兽皮缝出来的马鞍,那针脚缝得比中原工坊都要密!”
他盯着智,脸上充满了憧憬,仿佛正带着他的族人,前往幽州赶集,希冀能从辽人的商铺里好好赶个利市。
“为什么不呢?女真族每月都来幽州赶集,互惠互利的事,谁又不愿呢?”智没有去戳破羌王这一霎的憧憬,轻轻道:“比邻而居,难道非要打打杀杀吗?”
“是啊!是啊!干什么要打打杀杀的,我族人的性命可宝贵着哪!”听了智的回答,涂里琛孩子般呵呵笑个不停,完全沉浸在自己期盼一生的梦境中,他越笑越开心,脸色也因激动而泛起了残阳落红般的光采,大笑着,便要站起来,似乎急着想向族人们大声宣布什么,可他连动了几次身子,都无法站起,刚想用手去撑着地面,忽发现怀里还抱着月歌,他的身子突然一僵,笑声随之轻了下来。
一只修长的手掌伸向涂里琛面前的肩膀,想要助他一臂之力,但手掌才搭到涂里琛肩上,笑声一下消失,涂里琛却沉默了下来,他伸出手,打开了那只手掌,又很快缩回手臂,紧搂住怀中的月歌,慢慢抬起头来,瞪着智:“为什么?要对我説这些话?你真要那么毒,想让我至死不安?”
“不是,绝不是!我只是”智一时竟不知如何启齿,扪心自问,却知绝不是为了再次刺伤这大汉的心,智的手慢慢垂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説这些,也许也许是因为,我一直不愿意打这一仗,也许是因为,我算到了所有事情,惟独未算到,这一仗打下来,我精心挑选出征的几员部将,还有一万军士,还有我自己,都会对你羌族,对羌王你,生出最大的敬意,所以”
“所以説这些个废话,以为能让我走得安心diǎn?”涂里琛竟然又笑了起来,脸上敌意不浓,嘿的一声道:“你应该不是这么蠢的人!护龙智,我猜你大概是从未做过好人,难得想当次好人,却蠢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吧?”
“大概是吧。”智长长苦笑,听出涂里琛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敌意,他有些释怀,“我不想做坏人,可我有太多想做的事情,为了最后的目的,我只得不择手段。”
“所以,你赢,我输。”涂里琛上下打量着智,“第一眼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厉害角色,比我强得太多,不过,我不羡慕你,一diǎn也不!向你这般活着,太假,太累!”
“我知道,所以,我很佩服你。”智默默diǎn头,良久,忽然倒退数步,长身,肃容,弯腰,垂首,似要将人前强装的所有酷厉和冰冷随着这一刹的夜风宣泄而尽,只为能向面前汉子还施一diǎn心底歉疚,深深一鞠,“对不起,羌王,对不起。”
夜风徐徐而吹,拂拭于身,凉凉的,却不冰冷。
“何必呢?”涂里琛冷笑了一声,“想让自己安心diǎn?我不会宽宥你,也不想让你安心。”
“不是,我只希望,你能走得安心,就象那个孩子。”智轻轻道。
第一百章:羌族悲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