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雪-第2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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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父子身后,洛狄和几十名羌军用肩背为族长抵挡弩矢,用身躯为族长隔开火舌,不断有人倒下,但他们至死都未吭一声,用平静的离去护卫他们最尊敬的族长。
悲痛难当的涂里琛虽未察觉身后族人正用性命掩护他,但塔虎知道,他眸中悲伤浓郁,频频回头,与这些兄长般的勇士默默告别。
只在火海中穿行了短短几十步,塔虎已觉这几十步路异常艰苦难行,四面到处是滚滚浓烟,刺耳惨叫,竟使在这xiǎo土坡上寻找月歌成了一件极为困难之事,为使义父在大悲大恸中还能有丝清明,塔虎不停的在义父耳边呼道:“义父,我们先找到月姨!”浓烟随着叫唤吸入他口鼻中,呛得他连连咳嗽,也顾不上遮挡,一手紧扶义父,一手掩在义父面前,不让浓烟熏着义父。
终于,左方火势较xiǎo处听到了月歌声嘶力竭的喊叫,塔虎精神一振,拉着涂里琛奔了过去,又回头招呼洛狄等人,才一回头,平日最令他讨厌的泪水已从眼眶中无声而落,两人身后,只余下洛狄和寥寥数名羌军。
左方坡角,月歌正带着几百名羌人掘土灭火,月歌也许是此刻唯一还能保持镇定之人,在无水扑火的危急之时想到了用土灭火,剩余羌人得她指diǎn,拼命铲土填火,他们手中拿着的钢刀长枪用来掘土本来甚难,幸好被火烧过的烂泥已变得干燥松动,羌人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挖起一堆堆干泥,泼向燃烧不止的烈火有些羌人将挖出的泥土在周围堆成一道土垒,抵御弩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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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谁顾生死(二)()
日期:11月12日
战国雪第九十六章:谁顾生死(二)
月歌双手握紧着一柄钢刀,浑不知塔虎等人走近,只是使尽力气一下一下的掘土,听到脚步声近,她连头也未抬一下,口内急催道:“都别楞着,快挖土灭火,火势一xiǎo就去找到族长!”望着在火光中凭显憔悴的柔弱身姿,塔虎鼻子一酸,竟忘了开口。
短暂的沉默里,涂里琛忽然挣脱了塔虎的搀扶,同样憔悴的身躯一步步迈向尤在挥刀铲土的女子,“月歌!”很低沉吃力的唤声,却由一diǎn灵犀穿透了嘈杂。
月歌手一抖,一回头,只是一眼之间,满是焦急忧愁的眼眉间,粘满泥灰烟尘的脸容上,霎时绽起明艳笑容,竟比这四面火光更显灿然,即使是这生机渺帽,即使是这穷途末路上,这女子脸上也没有乍惊乍悲的惶惑,没有泪眼滂沱的委屈,瞬间浮现的只有最欣喜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
笑颜里带着説不出的轻松,很美的一笑,笑如绝壁花开,只因为她看到了他,看到了心之所属,就足以在此时抹去所有担忧牵挂,何顾生死?
望着这笑容,涂里琛有些迷惑,但也只是一眼之间,他已明白月歌为何会在族人死难,身处绝境时如此欣然而笑,因为月歌已看轻了一切,她所要的,只是能伴他同生共死。
忽然,笼罩在涂里琛心头的所有痛苦和绝望已全数褪净,执着月歌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没事的,没事的”他原想説的是让月歌好好活下去,但他知道这很难,最难的是月歌不会舍他独活,而他自己这条命,也恰是他此刻最为看轻之事。因为即便是现在,在这性直粗豪的甚至有些憨倔的男子心里,他都始终以为,真正使羌族陷于危境之人既不是远在上京的拓拔战,也不是坡下那冷酷至可怕的对手智,而是他这一族之长令己族卷入无边祸乱。
既如此,便该用这条性命向死去的族人赎罪,为活着的族人拼出生路底阴霾既除,便只余平静,粗豪汉子脸上现出一向少有的温情,与怀中女子微笑相视。
或许,当这世间真情之人望向他们生命至重的爱侣时,真能心有灵犀,因为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微笑,这是不需宣之于天,但天亦难夺的情愿,这是一起活,一起死的携手,生于一世,死于一世的厮守。
弩矢穿风之声似渐稀落,火势也随之而xiǎo,火中余生的羌人都避在仓促堆起的土垒后,几处xiǎo火丛已被灭去,但燃烧最炽的一片火海仍将坡ding阻成两半,隐约听到火海那边有人声呼救,其中还夹杂这一两声马嘶。
塔虎不等涂里琛开口,早和洛狄几人上前往火中泼土,但火焰却不见熄减,幸有族中老者鞔岢带着几十名老人妇女过来帮手,鞔岢指diǎn大家将铲出的土集中泼向一处,随着泼去的泥土渐厚渐宽,火海终被隔成两段,意外的是,第一个冲过来的居然是那匹辽马。原来火起之时,有羌人将两匹坐骑的缰绳砍断,让它们自己逃生,羌马被火惊得四下乱逃,结果陷入火势猛烈处被烧死,而这匹训练有素的辽马却忍着惧火天性,躲在火xiǎo处不动,待羌人将火海隔开,它便立刻跟了过来。塔虎见这辽马未被烧死,笑骂着去牵它,辽马此时倒极为老实,垂头贴耳的任塔虎桥。
随后过来的羌人只有几百人,大多还都是老人妇孺,涂里琛收养的孤儿们也在其中,但无论是老人,xiǎo孩,还是妇女,在这场惨酷的的火攻之后,他们的神色间并没有太多的惊慌和悲伤,只有一种很奇怪的厌倦之色,似乎已厌倦了在这连场灾祸后再用惊怕和绝望去面对,反倒有一种看破了什么似的镇定。不过,当看到族长无恙时,大家脸上都现出了和月歌一样的欣慰之色。
涂里琛收养的孩子们搀着右长老兰谷走近,孩子们个个神情委顿,他们得以存活并非运气,全仗其他族人舍命救护,可也正如此,孩子们亲眼目睹了太多的族人在眼前倒下,几个xiǎo孩都变得懂事,xiǎo心翼翼的搀着兰谷,就连最xiǎo的女孩青儿也不哭闹,一声不吭的由义兄阿达桥手。
涂里琛和月歌看见兰谷虚弱不堪,两人忙迎上前去,兰谷原本就受了重伤,虽被族人冒死救出在火海,但也神乏力衰,脸上却透出股奇异的红晕,也不知是否火光映照,看见族长过来,兰谷似有什么话急于告诉涂里琛,竭力张嘴想説什么,可被烟熏久的喉咙里发出的只有阵阵咳嗽。
鞔岢也赶了过来,兰谷受伤后一直是他在照应,但两位老人在火海中被慌乱的族人冲散,此时灾后重逢,鞔岢心下欢喜,刚拉着老友説了句:“想不到我们这两个老东西倒是命长”待看见兰谷脸上异常的亢奋之色,鞔岢目中忽露悲怆,悄悄止声,阅历丰富的他知道,兰谷已到了回光返照之时。
涂里琛却未察觉右长老已是油尽灯枯,只道他身子疲乏,又被烟熏了喉咙,温言安慰了兰谷几句后便起身去看其余族人。
坡上到处都是烧焦的尸首,扑鼻的恶臭味令人闻之欲呕,但余生的羌人望之却只觉苍凉,塔虎和洛狄等人又灭去几处火势,侥幸生还的羌人们从四处走近,仓促堆起的土垒并不宽阔,可羌人们躲在土垒后竟不见拥挤,饶是涂里琛早知伤亡必定惨烈,但看见零落走近的族人,仍觉心头震痛。
洛狄知晓族长心事,当即叫过十几名羌军,踩着泥路冲过火海去搜寻幸存族人里琛正想跟着去找,忽听他的义子阿达指着半空道:“大家快看,辽军好象不射箭了!”
饱受一夜弩袭火攻的羌人们早身心麻木,此时避在这土垒后,倒是谁都未曾理会弩袭是否已停下,听这xiǎo孩一叫,大家这才发现坡上阵阵噼啪做响的火烧之声虽不绝耳,但已无弩矢呼啸横空。
塔虎顺着坡边走出几步,欣喜道:“义父!阿达説得没错,坡下果然没有再射弩上来,难道辽狗子的箭射完了”话一出口,塔虎已知自己猜错,象智这种处处占尽先机之人,出征时又怎会不备足弩矢?一转念间,塔虎已猜到了智的意图,破口骂道:“该死的辽狗!放了这把火不够,还想轻骑攻坡!”
“辽军主帅好毒的心肠!”鞔岢也切齿道:“先用火攻烧毁我族防守,烧死我大半族人,如今停止射弩,就是要等火灭后再一举攻上坡来!他竟是要灭我全族!”
“这便是智的手段了。”涂里琛的声音有些沙哑,“难怪拓拔战这般忌惮他,还用幽州引我族来此。”
辽军既已不再射弩,失去引火之物的火势便难再盛,眼看四面火光渐渐没落,羌人忽然有了种不寒而栗的荒唐感,方才他们拼命扑火,想不到最后的灭ding之灾反是火灭之时,等火势一黯,辽军铁骑就会立即攻上,已被烧尽屏障的己族又怎抵挡辽军。就算他们再diǎn一把火,这片已被火焚遍的山坡也再无可燃之物,这时想来,坡下那名辽军主帅竟是一步一算,招招把他们逼入绝路。
塔虎急得两眼如欲**,来回走了几步,一横心道:“义父,辽军胆xiǎo,他们不等火全灭是不敢冲上来的,好在已是半夜,火灭之后四野定会漆黑一片,我们趁黑冲下坡去,説不能杀出条生路。”
“智不会想不到这一diǎn的,到时他只要在四周diǎn起几处火把,我们就无路可逃,而且”涂里琛指了指头ding,脸上尽是苦涩,“今晚的月色,太亮了。”
塔虎抬头一看,顿时也是满脸苦涩,火光猛烈时未能察觉,此时火势渐xiǎo,才发现今晚竟是月满之夜,夜空朗月呈圆,月华如银,繁星如diǎn,虽非亮如白昼,也足已染亮夜色,使他们根本无法冲出一万铁骑的围困。
“他娘的,昨晚上被辽军偷袭的时候,天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这时候倒有那么大的月亮!”一名羌军忿忿的骂了一句,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羌人们都在苦笑,除了苦笑,他们已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接连不断的劣境,举族南移,复仇顺州,平原苦战,困守绝地,这一路走来,他们已太累了,如今,最后的一线生机也被割断于这皎洁月华之中。
也许,他们当初真不该助拓拔战谋反,但拓拔战许诺给的一座城池对他们真的有着太大的诱惑,若没有一处安身之地,他们这一族又能在这你争我夺的世道上再挣扎多少时日?
又也许,是老天太过不公,竟让他们遭遇到如此可怕的对手,只仗一万骑军便敢以弱势来犯,但这少年敌帅所布的杀局却如一柄淬着剧毒的利刃,不断的将他们的七万族人切肉断骨,偷袭,攻心,合围,火焚,一次又一次摧折着羌族实力,最后,弱强逆转,悬殊重分,失去所有抵抗之力的已成了他们羌族。
火光愈弱,塔虎心里愈是烦躁,几次想潜至坡下偷偷射死几名辽军,都被涂里琛阻止,“沉住气,等洛狄回来再做説。”涂里琛淡淡道:“羌人不会坐以待毙,也不会抛下任何族人。”
过不多时,洛狄几人已黯然而归,所过之处,焦尸成堆,除了尸首还是尸首,再无生还族人。
“你们没找到其他族人?一个都没有?”涂里琛神色大变,见洛狄只带了和这几名羌军搜寻,又冲口道:“洛狄,怎不多带些弟兄去找?”洛狄看了看族长,一脸难言,塔虎听义父这般问,有心想説,又怕义父难过,也只得黯然低头,一声少年人本不该有的叹息从他口内低低叹出。
涂里琛见义子和心腹都神情古怪,正觉疑惑,忽发现洛狄和那十几名羌军全都衣裳残破,遍体是伤,猛想起方才火起之时,正是洛狄带着这些忠心耿耿的部下掩护自己上坡,再看眼前这十几人的涅,涂里琛心里一沉,低声道:“只剩下你们了”
洛狄低下头,踢着脚下泥土,半晌不语。
涂里琛身躯一晃,右手颤巍巍的往旁一拂,似想扶住什么,塔虎忙伸出手去搀,但涂里琛已退后一步,晃悠悠的身躯摇了摇,坚持着不要人扶,“原来,大家都撑得好苦”很轻涩的説了句,他就不再开口,静静站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大哥”月歌走上几步,挽着涂里琛的胳膊,唇轻启,却无言。到了这末路时分,已然无言可劝,无语可解,她能做的只是毋论生死的温柔相伴。
“族长”洛狄亦走近几步,他迟疑着,又直接走到了族长面前,抹了把被火熏黑的面容,露出的却是笑容:“你説错了,不是只剩下我们,而是——还有我们!”
“对!”塔虎生怕义父沉沦,大声道:“还有我们!”
涂里琛回过头,看了二人一眼,月色明晰,拂落这大汉身上的却只有无尽的暗,我没事。”又拍了拍月歌的手背,柔声道:“真的没事,都到了这个时候,又还能有什么事?”
已被折磨得迹近绝望的面庞上现出空荡荡的苦笑,使人望之怵然。
老者鞔岢也想上前劝解几句,身旁卧坐的右长老兰谷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