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雪-第2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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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横虽未亲眼见过智,但拓拔战早已把智几兄弟的容貌脾性告诉过他,也叮嘱他要特别提防智,他此刻见这位少年当此情形仍能如此冷静的发问,心知此人必定是智无疑,忙收敛心神道:“请问这位可是智王?”
“是又如何?”智淡淡道:“仇横,回答我。”
仇横不敢怠慢,忙道:“智王,顺州城上虽有守军发现羌人大举而来,可羌人势大凶狠,顺州城中又只有三千军士,仓促交战下寡不敌众,这才会被他们攻入城中,末将眼见城破,本欲和冲入城中的羌军一决死战,可未想到羌人如此狠毒,不但抢了城池还下毒手屠城!连无辜百姓都不放过!可怜这顺州城中的数万百姓┉就这么遭了他们的毒手!末将不忍眼见满城百姓遭殃,无奈下只得弃城,护着侥幸余生的百姓杀出一条血路,只可惜末将心有余力不足,满城百姓只救出了数千人┉”
仇横正説得泣不成声,智忽然道:“如此説来,你倒也是位爱民护民的好官了?”
虽似是在嘉许,但智的口吻却如白水般平淡,不待仇横接口,智话锋一转:“仇横,我还有一事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自从拓拔战谋反夺国,时至今日已是两月有余,你身为顺州守将,受皇上重恩,在国生惨变之时自该挺身而出,为皇上复仇,助殿下复国,可你在这两月之中却做了些什么?当日拓拔战突然攻破上京国都,你还可説是因顺州离上京路远,营救不及,可当殿下迁都幽州之后,你仍是一昧躲于顺州,却迟迟不肯至幽州参见新君,这是为何?”
仇横心底暗松了一口气,对于此事他早想好了一套説辞搪塞,此时听智果然有此一问,仇横脸上故意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支支吾吾的道:“这┉这┉?”
“説吧。”智冷冷道:“当此危急之时,我也不会再追究你什么,但你也别言不由衷!”
仇横喃喃道:“其实┉这里另有苦衷┉”他有些胆怯的看向智,忽然一声长叹,满面惭色的説道:“当日拓拔战暗派使者潜伏在顺州城内,于他谋反之日突然入城宣告上京已被攻陷,那时末将才知上京大变,但末将远在顺州,根本无法发兵上京营救皇上,而且拓拔战的使者还以全城百姓性命胁迫末将,説只要顺州城内有一兵一马出城就是与战王作对,末将虽有心为皇上报仇,但顺州城兵微将寡,怎能对抗拓拔战的二十万黑甲骑军?无奈下只得闭守城内,后来殿下入主幽州时,末将也曾想来拜见,却怕惹来拓拔战的报复,又见其余州城将领也是蜃伏不出,末将孤掌难鸣,也就一直不敢前来幽州,智王,末将所言句句是实,既是无奈,也怪末将太过胆xiǎo,智王尽可责罚,末将绝不敢有半句怨言,但求智王发兵顺州,为死去的百姓报仇血恨啊┉”
仇横説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一脸的悔恨莫及。但智却似不为所动,只是淡然道:“好伶俐的口齿,仇横,好伶俐的口齿。”
仇横本欲再説一番羌人的狠毒,可当智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掠,他心里忽然一慌,只觉这少年的眼神仿佛凝结成一枚利针,直穿至他的心底,使他再不敢多言,忙低下头去,正心虚之时,门外已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见又一群人从议事堂外急步走进,走在当先的正是从军营匆匆返回的辽室公主耶律明凰,她身后还簇拥着几十名幽州官员和护卫。除太守张砺还在府中养伤外,幽州文武官员已一起来至,就连女真族长完颜盈烈也跟随在后。
这位公主一早就去军营找女真人其实也是存了一份女儿家的私心,她是想趁早把完颜盈烈安置妥当后便去寻智,免得这位老族长半道上又生出些事来,谁知她刚与完颜盈烈谈了几句,就见卫龙军若海负伤前来报讯,耶律明凰陡闻顺州惨变,顿时色变,忙与若海直返太守府见仇横。
一踏入议事堂,耶律明凰焦急的眼眸便在智脸上一转,但此刻已无暇多説,她也直走至仇横面前道:“你就是顺州守将仇横?”
“末将正是。”仇横忙躬身一礼,又偷眼打量着这位被称为大辽第一美人的公主,他在数年前入京觐见耶律德光时曾见过一次公主,也曾为这位公主的绝色惊叹不已,此刻再逢耶律明凰,却觉她的丽色容光中更多了一份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仪。
智本想细问若海为何要从上京赶来,但看见耶律明凰脸上强自压住的怒意,智稍一犹豫便忍住,静静走到了一旁。
骤闻顺州之变,耶律明凰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也不知是愤怒还是焦急,她的声音竟有丝发颤:“仇横,把发生在顺州的事源源本本都説出来!”
“殿下!那些羌人好狠毒啊!”仇横一脸惨然的跪倒在地,又一次把顺州之事哀声説出:“昨日午时,末将正在城头巡视,忽见北郊有大股羌人出现,末将不知他们是敌是友,便下令紧闭城门,又在城头询问他们来意,谁知那羌人首领突然发难,率众猛攻城门,顺州军士虽拼死相守,怎奈势单力孤,被羌军破城而入,副将令狐延为掩护百姓在城下血战而死,末将也是多亏得令狐兄弟以命相助才逃出城外┉”
耶律明凰忽然打断道:“羌人为什么要攻打顺州?”
“因为他们想趁火打劫!”仇横忿忿道:“羌族首领涂里琛在攻打顺州时曾得意的叫嚣説辽国内乱迭生,国都沦陷,这片江山迟早要落入战王手中,而且战王也是靠了他们的臂助才得以集结兵力,趁势攻入上京,所以他们羌人自然要来分一杯羹,涂里琛还説辽国早已名存实亡,不如就把这顺州让给他做羌城。”
其实这番话乃是拓拔战仔细思索后命铁胆剑卫教与仇横,拓拔战当日为集结旧部,故意命羌人假意攻打朔州,但他又怕被辽人耻笑自己与异族勾结,祸国殃民,因此一直把羌人软禁在北营内,虽然他许给涂里琛一座城池,但拓拔战心里压根未想过要践约,反而早有鸟尽弓藏的打算,准备等自己登基后就暗中灭了羌族,可在智迸耶律明凰逃出上京后,拓拔战就被迫改变了主意,因为他不但忌惮智的才智,更对这少年不惜一切的决绝手段胆寒,两相权衡之下,拓拔战宁愿被人知道他勾结羌族一事,也不愿留下智这心腹大患,所以他才设下这一条连环毒计,逼耶律明凰与羌人拼个你死我活,彻底染黑耶律明凰的名声,使智无法为这公主拉拢人心,积聚实力,而让仇横故意提起羌人助他谋反之事也正是为了激起耶律明凰的复仇之心。
议事堂内众武将听了这番话果然大怒,人人痛骂出声。
将破口骂道:“该死的羌酋!和石敬瑭竟是一路货色!”
虽然堂上诸人都是义愤填膺,但智却不象众人般怒形于色,相反,他的神色颇为阴郁,因为智心里很清楚,羌人早被软禁在上京城外的北营内,若无拓拔战的允许,羌人绝无法离开上京,所以羌人血洗顺州一事必是拓拔战暗设的圈套,但智却未猜到拓拔战用意何在,就算他是想利用羌人消减幽州兵力,那也该让羌人攻打幽州而非顺州。而真正引起智疑心的却还是仇横的言辞,方才发问试探时已觉此人説话太过恳切,根本不似弃城而逃的败军之将应有的惶惑狼狈,心神大乱。
智正在沉思,只听将已向耶律明凰请命道:“明凰姐,羌酋猖狂,我立刻率人杀入顺州,不揪下这狗贼的首级誓不罢休!”
堂上几名文官忙拦道:“将王不可,羌人足有数万,这一仗打去定会折损幽州兵力,我们的大敌是拓拔战,正应养精蓄锐斗此强敌,怎可轻易出战?”
“混帐话!”将瞪眼道:“难道就这么算了?眼睁睁看着顺州百姓被屠戮,他娘的,你们还算是官吗?”
几名文官被将骂得一窒,又不敢与他辩驳,只得红着脸退开,却有一名年轻官员毫无惧色的上前道:“正因为我们是官,所以我们更不能轻易出战,因为大辽国的全部希冀都已在这座幽州城内,若我们在与拓拔战决战前折损兵力,就会使幽州陷入险境,那我们才是真正的无颜为官!”説话之人乃是新被提拔的幽州知事文吏安行远,他年纪虽轻却极有骨气,是个只认事理不讲情面的硬骨头,那一次智清理吏治时把他斟选而出,特意任他做张砺的副手,既是让帮张砺打理城中事务,也为了让他从精明过人的张砺处长些历练。
安行远升任知事后,处事公允,深得耶律明凰信任,就连智也对他颇为嘉许,所以这安行远一开言,几名文官顿时胆壮,纷纷据理而抗,其余武将也帮着将反驳,一时间文武官员争成了一片,文官主张固守城池,武将主张出征顺州,两边谁也説服不了谁,将心中虽然恼火,但也知这些文官都是为了大局顾虑,不愿在对抗拓拔战之前折损城中兵力,倒也不便发作,只得耐下性子与他们争论。
一旁的猛却坐不住,他虽觉两边都有道理,但他最爱拉偏架护兄长,又生性胆大,蛮干惯了,指着文官就吼道:“不就几个羌人吗?你们怕折损兵力是不是?好!我一个人去顺州砸他们,你们这些酸诌诌的文官就是怕打仗,一群怕死怕事的缩头龟!留在这儿有什么用?这是议事堂,议事堂就是议完事就当堂开战的地方,你们懂不懂?饭桶!最没用就你们这堆文官!”
“xiǎo七,你闭嘴!”智急忙喝止住这胆大包天的弟弟,见几名文官被猛説得满脸羞愤,当下板起脸向猛喝道:“你胡説什么?武将主外护国,文官主内治国,各司其职,各有所长,你怎可胡説八道!若无文官主内集粮供饷,安定后方,武将怎能在沙场上一心征战!”
喝止住这总是惹麻烦的弟弟,智又转头向安行远等人斥道:“大乱在前本该冷静应变,各持己见虽无错处,但你们怎可意气争执?似你们这般就是中了他人圈套也不得知,顺州之事另有蹊跷,该怎生处理都需听殿下定夺!”
幽州文武官员最敬畏智,听他这么一説都不敢再吵,连安行远也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又一起看向耶律明凰,但见她的面色愈渐苍白,对堂上文武官员的争执视若未睹,只是失神的望着堂外,良久才问:“仇横,顺州城内共有多少辽民?”
仇横忙应道:“回殿下,顺州约有八万人口┉”
“八万人┉屠我八万子民┉”耶律明凰**蓦地一晃,痛惜之色从她眼中流露无遗,似是按捺不住心底悲愤,耶律明凰接连倒退了几步,总管呼延年见她娇柔的身躯似乎随时要软倒在地,正欲上前搀扶,却被耶律明凰挥手制止,只见她又往书案缓缓走去,身子甫一碰到案边,便用双手撑在了案上,借着书案汀了颤巍巍的身子,似乎是不愿让人看清楚她脸上的神色,她的头深深低垂着。
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恨意,这股恨意是如此汹涌,恨不得化为烈焰烧尽一切。
但是,除了恨,还有另一种更强烈的畏惧从盛怒中升起,这种深心的畏惧一直缭绕在她心底,就连她自己都为这种在心底深处暗暗澎湃的畏惧感到震惊,没有人知道,在这位绝色风华的公主心底还隐藏着这种畏惧,也许,就连智也不会知道,在来到幽州的这些夜晚,令她辗转难眠的并不只是仇恨,还有这深心的畏惧。
这种畏惧已在她心底深处隐藏了很久,藏得很深,很深,却在此刻被这一阵仇恨撩拨而起。
这畏惧并非是因为羌人而起,也不是拓拔战,而是人心,正是人心的漠然使她一直在深深畏惧。但这种漠然却不是智对她刻意流露的漠然,而是当大乱之时,上京城内那些臣民们的漠然背弃。
正是这种不应有的畏惧,从她逃离上京的那一刻起已如噩梦般紧紧的缠绕住她。
漠然,人心漠然,臣子背弃,天子失威。
当拓拔战的黑甲骑军攻入上京时,当父皇护着她突围时,除了护龙七王又还有谁肯为他们而战?
一国之君,这是何等的威势,可当她的父皇最需要他的臣子为他尽忠时,他们又在哪里?那一刻,那些终日里前呼后拥围绕着父皇的臣子们又在哪里?
没有人!这些往日里满口忠心,满脸仁义的臣子都瑟缩一角,没有人敢挺身而出为了他们的皇上尽忠,只余下她的父皇率着义子们在国都中孤军血战,也许,这是壮烈,可这种壮烈却令她憎恨,因为她已在这场壮烈中失去了父皇。
在上京城的南门外,在那辆凄惶出城的马车上,当父皇决意下车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