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3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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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曌躺在那里半晌不闻动静,又道:“愣着干什么?该说的朕都说了,你还不走?从今以后你也不必来了,朕有的是内侍,也用不着你伺候。侍奉汤药……别气我啦!你自幼养尊处优,会伺候人吗?”
太平渐渐缓过神来,又软语道:“母亲何出此言?女儿实在是记挂您,若不在您身边……”
“好啦!好啦!别再说了,这些话朕早已听腻,你走吧。”
太平公主无奈,只得叩拜一番退出殿外。上官婉儿、高延福、高金刚以及张氏兄弟一直在廊下坐着,里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却碍于身份不敢进去搅扰。此刻见公主退出,立刻起身簇拥过来,婉儿苦笑着摇摇头,似乎很理解太平的心情。
太平与婉儿年纪相仿,私交一直不错,此刻一把攥住婉儿的手嘱托道:“陛下既不愿我再来,就劳姐姐多费心了……务必好好伺候!”
婉儿感觉她把自己的手掐得很疼,赶忙应道:“不敢当,效忠陛下理应如此。”
张昌宗也讪讪道:“难得公主一片孝心,可圣上有病在身未免心烦意乱,公主切莫难过。您放心!我兄弟一定替您把陛下照顾好。”言下颇有讨好之意。
太平公主眼望着这个昔日在自己裙下讨营生的得志小人,胸中怒火滚滚,若按她以往的脾气早一巴掌扇过去啦!此刻她却竭力隐忍,挤出一丝微笑:“好啊,有了你们,我和太子、相王便可安心。”说罢走下殿阶,又登上院中的法坛,在法藏国师身边跪倒,朝佛像拜了三拜,低声诵了几句经文,这才起身离开寝宫。
公主一去众人又可入殿,婉儿当先坐在卧榻旁,一边为女皇掖被角一边道:“方才陛下之言似乎有些过了,公主探望您毕竟是出于一片亲情,何苦拒人于千里之外?”若非伴君二十载深受信任,这等略带批评之意的话岂是女官敢说的?
“亲情?!”武曌微微转过头来,“婉儿啊婉儿,怎么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这皇宫之中真的有亲情吗?”她的语气与方才判若两人,既沉重又透着几分哀婉,眼中似乎隐隐闪着一丝泪光……
三、惊天密谋
太平公主出离长生殿,她的乳母张氏一直在仪门下等候,立刻迎过来。这位张夫人出身掖庭家世低微,相貌也不端庄,而且笨嘴拙舌不善言谈,但做事爽利格外忠诚,太平公主一出生就由她照顾,直至今日仍不离左右。主仆相见一个字都没说,在御苑中悠哉游哉逛了一圈,直至确认无人尾随窥探,这才加快脚步离开后宫——诚如武曌所料,她果真骏奔政事堂。
这会儿杨再思不在,崔玄暐也不知去了哪里,唯张柬之、房融、韦承庆三人当值。太平公主没有入内,先叫张夫人守在院门口,留神来往之人,又至厢房唤了一名令史,命其进去单叫张柬之一人出来。张柬之虽然一大把年纪,公主召唤哪敢不至,颤巍巍走出正堂,却见公主站在院子角落一棵大树下,也不过来迎他,只得满脸堆笑凑到树下,欲弓腰施礼:“参见公……”
“省了吧,今日吓煞我也!”太平公主没心思客套,压低声音把长生殿之事以及女皇那番话述说一遍。
张柬之静静聆听,待她说罢手捋白须道:“看来主上确实没有改换东宫之意,但公主既不准再入禁中,内外音讯彻底断绝,二张尚在圣驾之侧,诚可忧也。”
太平公主阴阳怪气道:“你老可真沉得住气,内外消息断绝你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
“当然不急。”张柬之笑道,“我想以公主之聪明必定留了双眼睛在长生殿。”
“人老奸马老滑,你休瞒我!”太平公主倏然变脸,“眼睛长别人身上总不如长在自己身上安心吧?我是留了个眼线,可长生殿中难道没有你的眼线?”
张柬之愕然,忙示意公主切莫声张,连连作揖:“公主果真厉害,连那人都被你看穿。”
太平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却嗔怪道:“你既求我出头,却又不信任我,如何共谋大事?”
“并非老朽不信任公主,而是此事干系重大,若非到了紧要关头臣亦不忍行此下策。况乎对公主而言,这又是大义灭亲万难抉择之事,故而多加谨慎……”
“我早就说过,既蹚这趟浑水便已下定决心。若无本公主相助此事你们办不成的,倘若不慎一片好心反而弄成夷灭大罪!以后有何安排绝不可再瞒我。”
“是是是。”
“这样吧,禁宫内外消息传递之事皆由我负责。”太平公主的口气终于缓和下来,“你找的那人身份特殊,倘与外朝有何交通实难遮掩,传递讯息之法我来安排。”
张柬之还能说什么?只好躬身道:“那就拜托公主了。”
“何言拜托?皆是为社稷嘛。”说罢太平公主飘然而去——她第二个要去的地方武曌猜错了,不是赶奔东宫,而是前往归义坊,那里有她舍宅修建的太平寺!
张柬之望着她那高挑的背影暗自思忖——这位公主对此事的热衷实在有悖情理,固然李家是她父族,长生殿里躺着的可还是她母亲呢!总不会因一个高戬就恨上二张乃至生母吧?她积极参与此事利益何在?唉!或许她太像她母亲了,像得叫人害怕!大唐有这样一位公主,是福还是祸呢?
此刻千斤重担挑在张柬之肩上,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慢悠悠回到政事堂。韦承庆和房融仍在翻阅地方官的奏疏——其实这些日子外面一切安好,根本没什么大事,他俩不过耗时辰,就等太平公主的消息。可是公主却只唤张柬之私聊,二人岂能不生疑?韦承庆老于世故,别人不说他也不会主动打听;房融却没这份深沉,忍不住询问:“张公,公主与您说些什么?”
“说什么?!”张柬之故作羞愧之态,不住叹息摇头,“埋怨老朽呗!她也被圣上逐出来了,今后没有召令不得入宫。公主挨了圣上一通训斥,是我求她帮忙的,她能不来发作我吗?”
“嚯!”房融皱眉道,“真不知圣上如何想的,连公主也不肯见,这下咱们真是两眼黑啦!”
张柬之不失时机地道:“可是二张还在圣上身边,不知会不会生出变故……”话说一半不再往下讲,看他二人态度。
房融道:“二张纵有天大胆子,岂敢挟持圣驾?那不是找死吗?我毕竟跟他们一起编过几天书,料他们绝不会妄为。”
韦承庆似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隔了半晌才合上手头拿的那份奏章,慢悠悠道:“好也罢歹也罢,我等只管奉命行事,圣上交代什么咱就办什么,多余的不必操心。”
看来真是话不投机啦!张柬之决定放弃这两人,却道:“老朽白舍这张老脸,还把公主给得罪了,惭愧惭愧!我感觉不舒服,想先行一步回去休息,省中之事……”
“走吧。”房融很爽快道,“反正没什么大事,有我们呢。”
张柬之年纪虽老,耳音却不背,走出大门之际隐约听到韦承庆小声嘀咕道:“一大把年纪管这闲事干嘛?圣上不见就不见呗!只要咱们遵旨而行永远都不会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柬之不禁苦笑——真是一对痴人!
他不紧不慢离开皇宫,由仆人搀扶着跨上他那匹羸弱平稳的老马,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回到自己府邸,天色已渐昏暗——他的宅子离太初宫甚远,几乎是在南城,占地也不大,这还是他当上京官女皇特赐的。没办法,莫看年纪老,谁叫他发迹晚呢!靠北边的好房子早被其他王公宰相占据。
刚到家门口,有个灰衣仆人迎出来,看模样竟似与他年纪相仿,当真是个老仆啦!开口便道:“郎君总算归来了。”听这称呼便知是从小跟随他之人。
“何……何事?”张柬之喘了口大气,吃力地跨下马来。
“后堂有常客,前堂是奉您之命请来的新客。”
“客与客见面没有?”
老仆一笑:“郎君问得哪里话?时候未到我岂能让他们相见?”
“很好。”张柬之顾不得休息片刻,迈进家门直奔正堂,果见一位六旬左右锦衣之人候于堂内——莫看此人身穿便服,官职很显赫,乃是刚上任不久的右羽林将军杨元琰。
“老弟果真守信,一请即来。”
杨元琰一笑:“孟将兄乃是小弟之伯乐,你召唤我敢不来吗?”他执掌羽林军正是张柬之上书推荐,虽说他以往从军并没什么显赫战绩,但女皇念及杨元琰是自己的母族弘农杨氏之人,毫不犹豫就认可了。
“老弟玩笑了,坐……”
客套话仅此而已,杨元琰深知张柬之不会无缘无故把他请到家中,必有在朝廷不能言之事,便直截了当问:“老兄找我何事?”
张柬之的神情变了,老态龙钟之相尽褪,总是笑眯眯的那双老眼倏然圆睁,迸射出犀利的目光:“贤弟犹记昔日江中之言乎?”
闻听此言杨元琰心头一阵悸动——他和张柬之相识是六年前,当时张柬之得狄公推荐,由荆州大都督府长史调入京中,同时他由许州刺史接任荆州长史,两人因交接差事在一处盘桓数日。杨元琰虽系女皇母族之人,却对女皇屠戮李家、大兴冤狱等做法颇感愤慨,尤其他曾担任安南副都护,对武家子弟用兵无能更是深恶痛绝,故而言谈中不慎流露真情;哪知张柬之非但没有驳斥,反与他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两人趁游览沔水之机撇开旁人泛舟江上,有一番推心置腹的秘议!
杨元琰两个月前蒙张柬之推荐掌管右羽林军,其实已猜到几分,但此刻听他亲口说出还是觉得惊心,感觉自己犹在梦中,不禁追问:“这是真的吗?您真打算……”
“不错!”张柬之决然道,“推翻武氏,光复李唐!”
杨元琰半晌无言,喘了几口大气才道:“兄长是想让我率领羽林军入宫,逼女皇退位?”
“对!昔日贤弟意气风发,自称愿为李唐社稷肝脑涂地,事到临头万不能退缩。”
中兴李唐固然是杨元琰的夙愿,可这实在太过艰难,昔日的裴炎和徐敬业如何?世间谁敢挑战神威赫赫的武曌?他紧锁眉头思虑片刻,摇头道:“非是小弟畏惧,此举胜算甚微。右羽林大将军武攸宜近日已从长安转屯洛阳,我是他的属下,况且上任刚两个月,只恐将士未必肯听我调遣。纵然我能除掉武攸宜,执掌右羽林军,只是北衙一半人马,左部兵马焉能为我所用?南衙诸卫又怎奈何?到那时非但兵微将寡义举难成,弄不好京师震怖天下大乱!你我徒然送命,就连太子、相王也恐不保,还请兄长三……”
话音未落忽听背后传来说话声:“若左羽林军也听从调遣呢?”
杨元琰吓一跳,回头望去,但见堂外走进一人——正是另一位宰相崔玄暐!而紧随其后者还有袁恕己、敬晖、桓彦范。
杨元琰环顾这五人,一时不知所措。张柬之却越发沉住气:“实不相瞒,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将军李湛已与我等通谋,南衙的薛思行、赵承恩、王同皎等将也愿听从调遣。”
“而且……”敬晖又接过话茬,指了指身边的桓彦范道,“我与桓贤弟已得张公相助,兼领左右羽林将军,到时候咱们一起行动。”左右羽林军共两个大将军、四个将军,若杨元琰肯参与,六人之中五个皆是政变一党,除掉仅剩的一个武攸宜易如反掌!
“没错。”桓彦范一脸凝重道,“雍州长史薛季昶也有报国之心,现已调任洛州长史,不日将至,届时由其弹压地面、严守城防,确保京畿之地在咱们掌控之下。”
袁恕己却仍是那副举重若轻之态,笑道:“非但如此,就连相王与太平公主也参与此谋。”
杨元琰瞠目结舌:“太、太子可知?”
“贤弟怎问这糊涂话?”崔玄暐不慌不忙道,“我已接替李怀远,以宰相之身兼任东宫左庶子,我既站在这里,太子焉能不知?”
这是真的吗?杨元琰心下犹疑,太子、相王、公主都是女皇的亲生儿女,禁军将领都是女皇亲自提拔之人,他们会反戈自己的母亲和恩主吗?这听来简直有些可怕,然而面对这五人笃定的目光他又不敢不信。杨元琰只迟疑一瞬,情知大事临头不能含糊,立刻抱拳拱手道:“愿听诸公调遣!”
“好……”张柬之露出一丝微笑,不是先前唯唯诺诺的假笑,而是饱经磨难终于心愿得偿的幸福之态——苍天不负有心人!苦苦隐忍四十载,这一天终于让我等来了!
第100章 张柬之等人发动神龙革命,武曌被迫退位()
一、女皇移宫
何为无奈?何为悔恨?何为恐惧?何为坐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