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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节

武则天大全集-第3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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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坐,甚至上官婉儿等女官也参与其中,哪有半点儿君臣礼数?故而每逢宴会他总向女皇谏言。武曌碍于他年纪比自己还大,不便说什么,只是诺诺听着。但对那群年轻文人而言,陪伴女皇看似游戏,实是幸进之途,没有宴会他们怎么升官发财?故而私下颇多诋毁,说王及善不学无术、年老糊涂,他担任内史是“鸠占凤池”,还抓住他不干实务整日纠察百官仪容、不准官员骑驴入宫这些点不放,给他起个绰号叫“驱驴宰相”。

    诚然王及善不以学识著称,又能指望一个八旬老叟做什么?整肃风纪出于一片忠心,也是老人家唯一力所能及之事,如此贬损未免苛刻。但众口能铄金,风言风语听多了武曌也觉得不耐烦,有一次王及善又来向她提意见,她委婉地笑道:“卿已年高,为国忧劳朕实不忍,不如回家陪陪妻儿,享享儿孙绕膝之乐。”王及善情知这是女皇嫌自己烦,叹道:“中书令岂可一日不见天子?”一气之下回家称病,上表章请求辞官。武曌当然不准,王及善身侍唐周五代帝王,是朝廷的颜面,也是李武一体的象征,怎能轻易罢免,便又派宦官去抚慰。

    此事传扬开,女皇对男宠及那帮“珠英学士”的庇护众所周知,狄仁杰专心于政务,对女皇的私生活能忍则忍,但朝野议论纷纷他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操劳政务之余不得不入见女皇,要求严明礼法。这次武曌确实感觉不好意思了,于是有所收敛,不过很快张氏兄弟给她出了个好主意:“既然朝中规矩甚多,陛下何不离京游幸?出了洛阳城谁还能追着上谏?”

    武曌当即动心——她早年跟随李治多次巡游,反而是自己称帝后种种烦恼缠身,除了封禅嵩山再未离开过京城,反正现在闲暇无事,何不出去逛逛呢?于是她立刻收拾行装,带着男宠、宦官、宫女以及几位年轻潇洒的文士,在羽林军护卫下趁着大好春光愉快登城,朝中重臣中只有武三思一人随行。不过在她离京前,她还是对政事堂做了调整,罢武攸宁为冬官尚书,这明显是出于巩固武显之位的考虑,既而又补夏官侍郎姚崇、凤阁侍郎李峤为同平章事。

    此番巡幸的第一站便是伊阙。此地位于洛阳城正南五里,因伊水(今伊河,黄河支流之一)中流,东西两山对峙而立(今东山名香山、西山名龙门山),如天然之门阙,故而得名。这里不但风景壮阔,而且地势险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战国之时秦国东侵,大将白起在此大破韩魏二十万联军,由此开启秦国统一大业。隋炀帝营建东都,勘察地形来到此处,不禁惊呼:“此非龙门耶?”遂决定让洛阳的南门正对此处,也因此伊阙得了两个响亮的别号,一曰“龙门”,一曰“天阙”。不过更引人瞩目的不是这里钟灵毓秀的景色,而是人力雕琢的宗教艺术——佛窟。

    开凿佛窟的风气源于天竺,本是末法时代的标准,僧众为避免佛教消亡塑像立碑,以免后世遗忘,而传到中原后却演变为宣扬佛法、祈求功德的方式。伊阙的佛窟始于北魏,孝文帝元宏笃信佛教,自他开始在伊水两岸的山上开凿石窟,后来北周、隋、唐无不跟从效仿,至今大小石窟佛像多达数万,法相各异姿态万千,也承载着历代帝王对太平盛世的期望。

    当然,所有石窟中最令人惊叹的便是咸亨年间塑造的卢舍那佛,不仅因为这座佛像高达六丈格外醒目,更因为它是按照女皇的相貌塑造的——昔日李治感念武曌在他重病期间的辛劳,决意开凿大佛,而且特请净土宗善导大师督造此像,耗时两年多才完成,也就此树立武曌在佛门信徒中的崇高地位。

    望着这座二十多年前塑造的佛像,武曌感慨良多——卢舍那是佛祖三身之一,象征智慧广大、光明普照;而如今她已改名为“曌”,日月凌空、自诩佛身,已满足昔日宏志,为何心中仍有失落感呢?二十六年过去,石像依旧端庄秀美,而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早已皱纹堆累。无论有多大的权势,流逝的岁月永远回不来!而这尊佛像却永远铭刻了她的青春,也铭刻了李治对她的爱。她曾对这一切弃如敝履,现在想来这未尝不是此生莫大的幸福……

    武曌不愿当众露出哀婉之色,于是把脸转开,可目光所及处又看到一群更勾起她回忆的佛窟——那群佛像规模远不及卢舍那大佛,但雕琢亦甚精良,距今将近四十年。她记得清楚,显庆初年武显降生,孩子身体不好,请玄奘大师收其为徒,赐法号“佛光王”,并在龙门开凿石窟祈福,那时她多疼爱儿子啊!如果说先前召回庐陵立为太子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那么此刻她真真切切拾起了遗忘多年的母子亲情……

    幸也!幸也!若非她决心还政于子,做出回归亲情的选择,今日在这些佛像面前又会是何等凄凉心境?母子之情、夫妻之义好歹算是圆上啦!想到此处又有宽慰之感,此时天上忽然落下几滴雨点,武曌便下令就地避雨,顺便歇息片刻与官员吟诗留念——武三思随驾就为这些事,他有宰相身份,无论走到哪儿都可以交待地方官安排接驾,此时洛州的官员早到了,一应物品准备俱全,很快支起帐篷、设摆桌案、备好笔墨纸砚,还献上不少茶果,请君臣入席。

    武曌兴致颇高,一落座便道:“今日所有官员每人题诗一首,看谁才思敏捷第一个写成。”

    张昌宗如小猫般依偎到她膝旁,凑趣道:“陛下可不能白白让大家辛劳,第一个写成有何奖赏?”

    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地上尚未湿透,转眼工夫已停,将近午时阳光灿烂,武曌感觉有些热,便将披在身上的外袍解开,随即有了主意:“朕把这件锦袍赏他!”

    虽是随口一言,众文士跃跃欲试——这锦袍是五色丝线织成的,还绣着金边,实是价值不菲,何况是皇帝穿过的,这是何等荣耀?纷纷搦管,冥思苦想遣词造句。

    阎朝隐、杜审言等人都是作诗的高手,各负争雄之心,哪知酝酿于胸还未下笔,却听有人高声道:“臣就矣。”速度之快令人骇异,放眼望去是左史东方虬。

    东方虬满脸得意,双手捧卷避席献诗,小宦官高力士接了,却没有呈送女皇,而是递给上官婉儿——武曌近年看文字时常眼花,所以凡是御览之物先由婉儿过目,一来看看有没有悖逆之语,二来婉儿也精于诗赋,足以品评优劣,若她觉得不佳也就无需再让女皇过目。

    “嗯。”婉儿看罢连连点头,“词句甚美,下笔神速实是难得。”这才捧到女皇面前,这时又有第二人写完呈上,她又去看第二首。

    武曌看后也不禁微笑:“不愧是朕拔擢之人,这锦袍赐你。”说着扬了扬手,张易之会意,拿起锦袍披到东方虬身上。

    “臣谢……”东方虬一个“恩”字尚未出口,忽听上官婉儿一声惊呼:“好!此诗文理兼美,更在东方虬之上!”

    “哦?”武曌深知婉儿的才学,“能让你如此夸奖必非凡品,何不读来让朕和大家都听听?”

    “是。”婉儿向前几步,立于众人席位之间,朗声颂道:

    洛阳花柳此时浓,山水楼台映几重。

    群公拂雾朝翔凤,天子乘春幸凿龙。

    凿龙近出王城外,羽从琳琅拥轩盖。

    嚣声引飏闻黄道,佳气周回入紫宸。

    先王定鼎山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

    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

    众人听罢无不叹服,张说、崔湜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但听了此诗立刻把自己写一半的作品撕掉——以词藻华美而论,众人皆是行家里手,但此诗不是一味堆垒辞藻,是采用叙述之法把圣驾离开皇宫直到伊阙这一路的情景描述一遍,若非胸藏锦绣根本无法办到;更难得的是该诗最后两句“吾皇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吾皇不是游玩享乐,而是体恤百姓察看春耕!虽然这明显不是事实,但应制做诗立意要好,正是上官婉儿所云“文理兼美”。该诗把调子提得甚高,其他人写得再好也不过同等意境,而速度已输,只能甘拜下风。

    武曌果然极是喜欢,忙问:“此乃何人所作?”

    一个四旬左右的绿袍官员避席跪倒,有人识得是宋之问——他官居洛州参军,不是随驾之臣,是以洛州官员的身份前来侍驾的。

    “很好。”武曌回首对东方虬道,“锦袍得换换主人啦!”

    东方虬甚是尴尬:“陛下您……”

    “虽说君无戏言,但诗赋总有高下之别,不能以快慢而论,考进士时交卷再快还不是要比才学?你的诗词句虽好,终不及人家精妙。锦袍算什么?朕要多少有多少,可今日只能赐予真正夺魁之人,你以后多下功夫吧。”

    东方虬满面羞赧,再不情愿也只能把刚披上的锦袍脱了,拱手让与人家。宋之问再拜谢恩,正在这时沈佺期起身道:“陛下,宋之问夺魁已非一次,封禅时他写过《登封告成颂》,满朝文武无不赞誉,如此高才屈居参军未免可惜。”沈佺期与宋之问同为上元二年进士,两人私交莫逆,如今他已是六品员外郎,宋之问却还在八品的位置上苦熬,故而有心帮衬。

    武曌看穿他心思,笑道:“你以为朕不知你们相厚?已赐锦袍,你们可别得寸进尺。”

    沈佺期入侍控鹤监数月,已不甚拘禁,憨皮赖脸道:“臣并非得寸进尺,实是为国荐贤。以臣微末之才已参编大典,何况之问才华更在我之上。”说着抱拳拱手,作揖之间又朝张昌宗挤眉弄眼。

    入职控鹤监以来,沈佺期没少恭维二张,整日如奴仆伺候主子般恭敬这对男宠。此时张昌宗见他恳求自己,不禁掩口窃笑,对女皇道:“以我说您就应了吧。别的不提,单是沈学士提携友人的心意便甚是难得,您若不依未免无情。”

    那旁张易之也说:“是啊!我们哥俩也求您,宋参军就算我们推荐的吧。”

    武曌白了他一眼:“你们邀买人心,却要朕赏官,哪有这道理?”

    张氏兄弟闻听此言双双跪倒,却抱着她的腿嬉皮笑脸道:“我们哪敢妄做好人?乃是蒙受君恩,无时无刻不思答报,又没有缚虎擒敌之能,唯有帮陛下多举荐几位贤才。”

    “哈哈哈……你们这两张嘴,比蜜还甜。”武曌在张易之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道,“也罢!晋宋之问为司礼寺主簿,并授控鹤监内供奉,参编《三教珠英》。”

    司礼主簿是七品,更重要的是今后也可在皇帝身边逢迎了,前途大有可为,宋之问连连叩首感谢天恩。武三思和在场洛州官员瞧得分明,虽不敢公然议论,心下自有思忖——三言两语就能使人升官,这对男宠威力不小啊!

    三、不愈之险

    圣驾离开伊阙,巡幸的第二处是缑氏县,这自然是冲着那位控鹤升仙的王子晋去的。

    缑氏县距洛阳八十余里,历史悠久土地肥沃,因西周之时周公之子受封缑侯,以此地为封邑,故而得此名。王朝更迭州郡沿革,天下大多数地方的地名屡有变更,唯独缑氏之名从未改变,延用上千年之久(至今尚用,即河南省偃师市缑氏镇)。境内有山,名曰缑山,山上有座升仙太子庙,相传就是王子晋飞升之处。但这座庙宇规模不大,也不知建于何朝何代,除本地居民外罕有探访者。这么一座小庙自不能供皇帝驻跸,故而大驾驻于兴善寺。

    这座兴善寺位于缑氏县北,虽与享誉天下的长安大兴善寺同名,却没有半点儿关系。不过该寺也非籍籍无名,始建于北魏,原名灵岩寺,玄奘法师便是缑氏人,年少之时常到灵岩寺聆听佛法,由此立志出家;后来法师取经归来,多次回乡看望故旧,每次都住在灵岩寺。李世民听说后大开皇恩,赐地四十顷,敕令扩建,自此改名兴善寺。

    武曌以教立国,慷慨不能输与李世民,又赐良田百顷以为香资,阖寺僧众无不感恩拜谢,地方官也赶来侍驾。君臣在寺中休息一晚,次日清晨登山游览。

    缑山虽被道家誉为福地,其实并不高,山势平缓草木稀疏,据说东汉名士蔡邕曾提写《王子乔碑》,遗迹早已不存,山上只剩那座孤零零的小庙,虽谈不上破败,却也无甚出奇之处。但众人的热忱弥补了景致缺憾,尤其沈佺期、宋之问等辈,一心逢迎女皇、结好二张,张氏兄弟既为当世控鹤之尊,能说此地不好吗?大家搜肠刮肚作了许多诗文,满脸虔诚地向王子晋的塑像膜拜上香。武曌的兴致也被勾起来,亲笔题写碑文:朕闻天地权舆,混元黄于元气;阴阳草昧,徵造化于洪炉。升仙太子者,字子乔,周灵王之太子也。仙冠岌岌,表嘉称于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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