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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武则天大全集-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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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娘来到长安就深居宫中,不知外间世界,这女子所说弘福寺是李世民给母亲太穆皇后求冥福的道场,济度寺是前朝宫妃出嫁之处,这两所寺庙皆非寻常百姓能去参拜,这女子既能进出身份自非寻常。

    媚娘全然不知,但瞧她说得如此骄傲,料想这些寺庙必定大有名头,决心要压此女一头,于是炫耀道:“这些都无甚出奇,我父亲在南方为官时,我还去过瓦官寺和国清寺呢!”

    瓦官寺乃法华宗祖庭,昔日的主持智顗(yǐ)和尚是隋炀帝座师;国清寺是杨广满足师傅遗愿修建的名寺,这两寺庙堪称佛门圣地。那女子听她这么说,半信半疑:“你当真去过?”

    “那是自然,我和娘亲到国清寺去,灌顶方丈还亲自迎接呢!”媚娘这话是吹牛——真正去过这两座寺庙的只有杨夫人,她不过小时候听娘说的。

    “哈哈,你这可不是假话?”那女子掐腰而笑,“我听人言灌顶大师前朝末年圆寂,你这般年纪怎见得到?”

    糟!照搬母亲之事漏了马脚,媚娘连忙改口:“不错,我是没见过,但我娘早年去国清寺,灌顶大师确曾亲迎。”

    “能搬动如此高僧大德……莫非你娘姓杨?”

    “没错,我娘乃弘农杨氏之女。”媚娘面带自豪,但心下已忌惮此女见识广博。

    “哦。”那女子毫不在意,依旧一副傲慢表情,仿佛在她眼里杨家也不过尔尔。

    武家寒微,媚娘攀于母家是自抬身份,想以门第压人,哪知她竟不以为然,不禁怒火难抑,索性直接问:“那你又是什么门第?”

    “你问我?你竟然问我门第?”青衫女子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揉着肚子放声大笑,放浪张扬之态溢于言表,“我当然是……哈哈哈!你别问了,比你高得多便是。”连一旁的黄衫女子也跟着笑起来。

    媚娘毕竟不是省事之人,已隐忍半晌,见她们得寸进尺如此嘲笑再也憋不住,当即怒吼道:“狂什么狂?不管你们是关陇名门,还是崔卢李郑,有何资格耻笑我?现今已不是魏晋之时,你们老子娘于国于民有何功劳?不过是坐享祖宗余幸!你们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会写几个字、读过几本经吗?天下之大你们见识过多少?我幼时随父母游历蜀中,锦城之俊秀你们见过吗?后来又移居荆州,滔滔江汉你们看到过吗?你们不过倚仗家门富贵,其实是井底之蛙!”

    出身不好是武家最大的痛,武士彟因此自卑一辈子,虽说媚娘对族人也没好感,但自己可以嫌弃,容不得外人嘲笑。

    声嘶力竭的呐喊绕梁不息,那两个女子震惊了。隔了片刻那黄衫女子怔怔落座,叹了口气:“若是你真的曾到过那些地方……我们与你相比还真是大大不如。”

    青衫女子也再没一丝傲慢之态,撅着嘴道:“我从出生到现在,连长安城都没出过……有时我真恨这该死的宫廷!”她桀骜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伤感。

    “别胡说……”黄衫女子忙过来掩住她口,“这儿是咱的家。”

    “家”这个字眼飘入媚娘耳中,她的怒气也戛然而止。望着这对姐妹伤感的表情,她心头竟难得生出一丝不忍——家?我也曾轻信了那个男人的话,以为这里会是我的家,然而这里还不如文水,这儿是一座关满活死人的坟墓!何必要与她们争吵,还不都是一样的命……

    然而事实并不一样。

    那青衫女子一头扎进姐姐怀里,抽泣起来:“姐姐你也要走了,姐妹之中就数咱俩感情最好,以后岂不活活闷煞我?”

    “傻孩子,我还会回来看你的……”黄衫女子抚着妹妹的秀发,“宫门虽严关不了咱一辈子,女儿大了迟早要出嫁,或许倒那时日子会更好。就像这位嫔妃姐姐一样,去蜀中、去江南,到处走走看看,说不定比现在开心得多。”

    媚娘闻听此言大为错愕,已隐约觉得不对头,这对姐妹似乎不是嫔妃宫人;刚想到此处就听背后脚步声响,有人气喘吁吁一路小跑而来——媚娘识得,是大宦官陈玄运。

    “两位小祖宗!你们怎跑到这儿玩来了?圣上要召见你们呢!”以陈玄运身份之尊,见了这俩女子竟也点头哈腰。

    “她们是何人?”媚娘脱口问了出来。

    “这位……才人,”媚娘两年未得皇帝召幸,昔日逢迎有加的陈公公早不记得她姓什么了,板着面孔训斥道,“你也太粗疏了,此乃当今皇十一女临川公主与皇十七女高阳公主。”

    “啊?!”媚娘双膝一软,直挺挺跪倒在地——临川公主乃是韦贵妃所生,自小聪慧能书善文,模仿王羲之惟妙惟肖,因此李世民赐她一个与王右军女儿一样的闺名,唤作“孟姜”。高阳公主更了不得,因为相貌秀丽性情开朗,是所有公主中最得宠的。

    虽说妾室在民家算是庶母,可这里是皇家,区区五品才人怎及得上公主高贵?何况还是两位极受宠的公主。媚娘回想方才对她们大喊大叫,口口声声骂他们“老子娘”,不禁汗流浃背——完啦!练什么书法争什么宠?这俩丫头回去告一状,连皇帝带贵妃全得罪啦!

    高阳自小受宠未免有些恃宠而骄,见媚娘前倨后恭,一脸坏笑;临川公主为人却甚是谦和,连忙双手相搀:“才人何必如此?不知者不怪。何况我俩淘气在先,闲着没事到掖庭来玩,方才高阳妹妹戏耍你,故意不肯亮明身份,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女儿随母果真半点儿不差,临川为人随和与世无争,像极了她母亲韦贵妃。

    “不敢不敢。”媚娘满面含羞。

    陈玄运一心想着皇上召见的事,催促她姐妹快走。高阳公主却颇不耐烦:“晚去片刻有什么打紧?”

    陈玄运耐着性子劝:“老奴寻公主半晌,再迟缓只怕皇上着急。”

    高阳公主当真刁蛮,竟一把揪住陈玄运耳朵:“你这老家伙,催什么催?反正你已寻了我们半晌,多等片刻有何不可?”

    陈玄运一把年纪,疼得龇牙咧嘴:“万岁召唤,岂能迟缓?”

    高阳见他还不通融,又从案头拿起支蘸了墨的笔,在他脸上东涂一笔、西抹一道:“我乃皇帝女,我说的话你敢不听?”临川和媚娘见此情形都忍俊不禁。

    陈玄运被她揪着耳朵,躲也躲不开,三笔两笔成了大花脸,连忙告饶:“听!听!老奴再等片刻便是,公主手下留情!”刁蛮都是宠出来的,正因为李世民宠爱,高阳才恣意而为无所忌惮。

    “罢了。”高阳这才撒手,又去写那幅七扭八歪的字,“你老老实实等着,我给父皇写佛经,一会儿若得赏赐本公主亏待不了你。”

    “多谢公主。”陈玄运施了个礼,忙不迭跑出去洗脸。

    临川也打算写字献给父皇,忙去临那篇《兰亭序》,媚娘不敢怠慢忙过去研墨。全篇写就,吹干墨迹轻轻卷好,临川又拿起那绫笺字帖道:“才人也是喜书好墨之人,若不嫌弃,这帖《兰亭序》就赠给你吧。”

    “怎敢夺公主之爱……”媚娘嘴上推辞,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死死盯着那字帖——这不仅是一张字帖,而且是打开帝王之心的钥匙。

    临川公主早看穿她心思,不由分说塞到她手上:“既然喜欢就收下吧。《兰亭序》堪称王氏书作之冠,不但你喜欢,父皇也爱不释手。”

    “这……”媚娘握着字帖的书都哆嗦了。

    “哈哈哈!”高阳也将佛经写就,见她如此激动,不禁发笑,“你想什么呢?那不过是精致的摹本,真迹藏在父皇身边,岂会落到我们手中?此摹本是起居郎褚遂良所书。”

    “原来如此,多谢二位公主。”媚娘颇感遗憾,不过能得到摹本也很难得。仅凭写字便能被皇帝重用,这个褚遂良绝非泛泛之辈。

    “你可知那真本《兰亭序》的来历?”高阳一脸傲然道,“昔日《兰亭序》存于东晋内府,后来南朝战乱辗转又回到王氏后人之手,传至七世孙智永,因出家为僧没有子嗣,临终便赠与弟子辩才和尚。那辩才僧在越州永欣寺当主持,父皇喜好书法久慕大名,曾几度派人以拜佛祈福为名去永欣寺劝辩才献出字帖。哪知那老和尚嗜书如命,顾左右而言他,还将《兰亭序》藏匿。父皇想尽办法不能如愿,最后多亏房玄龄定计,寻了个姓萧的文士假意与辩才结交,获其信任,趁辩才外出时遍寻佛寺内外,最后在方丈房梁之上盗得真迹,才……”高阳把此事看作传奇,谈得津津有味,临川却不住拉扯妹妹衣襟——以帝王之尊谋夺他人宝物,使用偷盗的下作伎俩,终究算不得美谈。

    媚娘感激不尽:“臣妾与公主初识便得此厚赐,承恩匪浅。”

    “方才听你那番由衷之言,我姐妹也很感动。这宫里到处是佯装笑脸之辈,似才人这等性情中人实在难得。”越是循规蹈矩之人内心深处越渴望解脱,临川对武媚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媚娘赶忙表态:“公主若有召唤,臣妾自当效劳。”

    “不必了。”临川微微叹息,“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宫出嫁了。”她已被父皇许配给功臣周绍范之子周道务。

    媚娘这才明白为何她姊妹方才哀别之意,高阳一旁插话道:“可苦了姐姐,还不知那姓周的是什么样呢便要嫁给他。”

    临川摇头道:“这又何苦,世间的女儿家还不是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人能自己做主?”

    高阳却道:“将来等我出嫁之时,我偏要自己选夫婿。”

    媚娘暗笑——痴心妄想,皇帝选婿不是为结好功臣子弟,便着眼于朝政需要,不嫁与异族酋首已经不错了。

    临川故意却逗她:“那妹妹想要什么样的夫婿呢?”

    这倒难住了高阳,她抓耳挠腮想了半晌,继而低头看着自己写就的《法华经》,笑道:“我要嫁,就嫁个龙树菩萨一样的美男子。”龙树菩萨是一代大乘宗师,据说这位菩萨相貌英俊、多才多艺、潇洒风流。他出家前贪爱美色,曾与三位浪荡公子一起修炼隐身法术,潜入天竺王宫与众宫女淫乐,让不少宫女怀了孕。国王得知后大怒,派人追杀他们,三位同伴都因此丧命,唯龙树一人逃脱,颠沛流离四处逃难,却因此悟到“欲为苦本”的道理,因而出家为僧,后修行有成著述广博,堪称众菩萨中最有成就的一位;或许因为他早年的韵事,长安诸佛寺中龙树菩萨的塑像也是最俊美的。

    媚娘和临川听到她竟爱上菩萨,不禁欢笑:“那你嫁个和尚好了。”

    “好啊!你们寻我开心。你们叫我嫁和尚,我拔了你们头发,叫你们去济度寺当女尼!”高阳说着便笑呵呵来揪二人头发,媚娘临川左躲右闪,三人笑作一团……

    “公主,万岁还等着呢。”陈玄运洗干净脸,又愁眉苦脸来催。

    “不能再闹了。”临川无奈收起笑容,“我要走了,日后重会再与才人多叙,多多珍重。”

    媚娘深深万福:“公主也多保重……”还会有重会之期吗?

    欢乐注定只是短暂的,两位公主离去,教坊又恢复了宁静。媚娘踱回案头,把写了一半的“女慕贞洁,男效才良”扔到一边,拿起了那帖《兰亭序》——赠帖之情实在可贵,但她也从公主的一笑一颦间看到了无奈,临川对未知婚姻的忐忑、高阳对未来丈夫的憧憬,那些貌似光耀荣宠的公主也不是很幸福,说到底也是这皇宫的囚徒、君父的棋子,世间女儿皆如此,谁能逃得出这张世俗之网呢?

    自这日以后媚娘将其他名家字帖抛到一边,专心临摹《兰亭序》,日以继夜反复练习。在她看来这是一条捷径,既然褚遂良能凭此技艺得皇帝器重,她也一样可以。

    转眼又是半月时光,临川公主正式出降,虽然没有盛大的婚礼,后宫还是热闹了几天。嫔妃们象征性地向公主赠送礼物,也有不少趁机向皇帝献媚;媚娘当然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她从近日临摹的几十幅字帖中选出最满意的一幅,呈上去——我也能模仿王羲之,难道陛下不动心?

    媚娘满心期盼,可此事便如石沉大海毫无回应。又过去半个月,皇帝终于召她入皇城,但不是侍寝,而是去凝香阁,也不是她一人,而是所有才人。

    满心热忱的媚娘被当头浇了盆凉水——又一个少女出现在面前。

    李世民背着手远远站在一旁,韦贵妃介绍道:“这位妹妹是礼部员外郎徐孝德之女,湖州人士,名叫徐惠,年方十四,已被圣上封为贵人,今后你们要和睦相处。”

    媚娘惊诧了,惊诧于这个姓徐的女子的容貌与自己如此相似——白皙的肌肤,圆圆的脸蛋,浓眉大眼,耸拔而娇嫩的鼻子,犹如蓓蕾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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