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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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这样做当然不是想放弃西域,而是有鉴于李治统治后期唐军连年纠缠于战争造成的损失,反其道而行之。其实早在当年李敬玄被吐蕃大败时,北门学士之一的刘祎之就曾进言:“吐蕃时扰边隅,有同禽兽,得其土地,不可攸居,被其凭凌,未足为耻。愿戢万乘之威,且宽百姓之役。”这也大体代表了媚娘的观点。在她看来吐蕃的内乱可能会持续很久,现在她把西域的统治交还西突厥两大可汗,让他们自身适当壮大,将来便可以夷制夷,把战火隔绝于中原之外。就在韦待价回师之日,媚娘把河源军经略使的职位转授给娄师德,让他组织西北的第二道防线,把当世第一名将黑齿常之调回朝廷,负责北方各州防务,专门对付东突厥。
至此,大唐北部边境有了全面的防御部署,媚娘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行啦!边关战事暂时不用操心了,终于能腾出手来收拾那帮阳奉阴违的大臣啦!
垂拱二年正月,媚娘下诏,公开宣称要还政于皇帝。李旦岂不知母亲是惺惺作态?连忙上表辞让,坚称自己见识浅薄、无德无才,还要在母亲治理下继续学习。媚娘将这份表章向满朝文武展示一番,也就“无可奈何”地继续听政,这次索性连隔挡在御座前的那道纱帐也撤去了。
一个月后,平定徐敬业叛乱的大功臣李孝逸被媚娘遣出洛阳,改任施州(今湖北建始)刺史——让你这个李唐宗室风光一年了,该给我躲开啦!
紧接着她下令在两京城门设登闻鼓,在皇宫朝堂前设肺石,凡有击鼓、立石以求诉冤陈情者,肃政台立刻受理其案,不得拖延隐瞒。此项举措颇值得玩味,击鼓鸣冤之法魏晋都曾施行,然而肺石之法却是很久远的事。所谓“肺石”就是红色的大石头,据《周礼》所载“以肺石远穷民,凡远近茕独老幼之欲有复于上,而其长弗达者,立肺石三日,士听其辞,以告于上,而罪其长”。既然与登闻鼓用途一致,何以两者兼用?媚娘似乎是刻意模仿周朝的制度。
但是这在媚娘看来还远远不够,为了刺探更多朝野的隐情、消灭那些潜在的敌人,她决定做出一项古所未有的创举。为此她特意命索元礼从洛阳牧院带出了那个倒霉蛋鱼保家,召至武成殿,开言便道:“结交叛臣乃重罪,最轻也是流放,连你父也要牵连贬官。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可愿立功赎罪?”
鱼保家本就甚感委屈,泪流满面当即叩首:“太后开自新之途,臣求之不得,必肝脑涂地,却不知有何犬马之劳?”
媚娘嫣然一笑:“听说你颇善工艺营造之术,四方巧匠皆不及,朕想叫你制造一件东西……”
垂拱二年三月,一件奇特的东西在皇宫天街之上矗立起来,此物以铜打造,四四方方、高有九尺,四面涂以不同颜色,各有开孔可以塞入信笺,箱体有锁,若无钥匙没法打开——这件东西名曰“铜匦”,便是媚娘命鱼保家制造之物,专供接纳奏疏之用。
为打造此物,鱼保家颇费一番心思,不仅援引五行学说精心设计,还亲自监工、亲自安置。铜匦东面色青,象征春天,以亭育为本,题曰“延恩”,自荐求仕者投之;南面色红,象征夏天,以风化为本,题曰“招谏”,谏言时政者投之;西面色白,象征秋天,以决断为本,题曰“伸冤”,有冤屈者投之;北面色黑,象征冬天,以谋虑为本,题曰“通玄”,有言灾祸异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
铜匦竖立之后,媚娘又订立严格的管理制度:设立“知匦使”,由正谏大夫、补阙、拾遗轮流担任,日以继夜分班守候在匦旁,检识并记录投书者身份,接受投书;又设“理匦使”,由御史中丞、侍御史轮流担任,掌管铜匦钥匙,每日分拣奏疏,呈交太后乃至有司。凡大唐子民,无论士农工商、僧道胡汉,皆可至铜匦投书,文武百僚敢阻拦者重罪论处。
此令一下满朝哗然,虚怀纳谏固然是好事,但从古至今哪有这般广开言路的?倘若随便哪个小民都有满腹治国安邦之策,都能洞悉朝廷隐秘,还要我们这些大臣做什么?铜匦设立七日,并无一人投书,官员例行上疏自有渠道,又心怀抵制之意,遂不屑遵行此道;百姓小吏初闻此制,未知真假信否,也不敢贸然尝试。
直至第八天,通玄匦内终于出现了第一份文书。媚娘郑重其事,命御史在朝堂当众宣读,原来是一名普通百姓上交的告密文书。状告鱼保家结交叛逆,将制造弓弩、兵车之法传授徐敬业,致使叛军广为运用,杀伤官军无数,其罪当诛。文武百官闻听此状,无不大笑——鱼保家为太后督造铜匦,第一份奏疏却是告他的,这不知是谁吃饱了没事干,故意弄个小民来揶揄太后!
哪知媚娘毫无愠色,反而跟群臣一起开怀大笑——别得意!告谁都无所谓。你们既然肯告,我就当真事办,让天下人都看看!
她连审都不再审,当即下令将鱼保家腰斩示众,其父鱼承晔连同家眷流放岭南。结交叛党成了协助叛逆,意欲“保家”反贻害满门。天津桥头一刀两断,暴尸于市宣告万民,然后媚娘煞有介事地重赏了那名不知谁鼓动来的告密者,赐物百段,授从五品游击将军的散官。
那名告密者根本没料到会受到如此优待,连叩头谢恩都忘了,像木头一样呆立在朝堂下。比他更震惊的则是那些见识长远的官员——先者得利,后必慕之,太后为除异己不惜千金买古,此例一开只怕天下欲求富贵者要蜂拥而至啦!
二、怀义法师
鱼保家无疑是个悲剧人物,他身为铜匦的制造者,反而成了这个东西的祭品。然而自从他血祭之后,铜匦仿佛真的拥有了灵性,它虽无声无息矗立在天街上,却散发出黄金般的光芒,默默召唤着世人的贪欲……
自荐非人人皆可,至少得有一技之长才有资格向朝廷张口要官,上疏谏议更是非有真知灼见不行,申冤平狱乃自救之途,不是进身之阶,唯有告密人人皆可。鱼保家一案告密者受到重赏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先勾起贪欲的便是满朝官员的家奴仆童。身为奴才每日卑躬屈膝、胁肩谄笑侍奉着主人,自然也晓得一些主人的日常交往,现在只要一张小小的纸条,就可以身登富贵,改变人下人的命运,何乐而不为?短短一个月时间,告密信塞满了通玄匦,那些曾经与徐敬业、唐之奇等人有过交往的官员都被揭发出来,哪怕仅仅是吃过一顿饭、说过几句话,也会被渲染成勾结谋反。更为恐怖的是,一旦卷入这桩谋反案,等待被告者的不是秋官、肃政台的查办,而是直接被送到索元礼主持的洛阳牧院。这个凶残的胡人设立了许多恐怖的刑罚,用铁箍套住囚犯的头,倘若犯人不肯招认,便往箍内钉木楔;或者用横木捆住犯人手足,再使劲拧转横木,他还得意扬扬地为这刑罚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唤作“凤凰晒翅”;有时还将犯人倒吊在房梁上,然后用磨盘穿绳,套在犯人头上……无数犯人脑浆迸裂、骨断筋折,被活活折磨致死。有些人为了死得痛快一些,只得违心承认谋反,但索元礼不会罢休,他还要穷究党羽,直至网罗进一大群人,才会最终定案。
仅因牵扯徐敬业谋反一事,无数人头落地,那些当初被刘延佑宽恕的伪职官位,几乎尽数丢了性命,遭罢黜、贬斥、流放者更是成千上万。譬如前不久科举得中的年轻才俊张嘉贞,经吏部审核刚刚受任为平乡县尉,到任没一个月就因有亲戚“协同”徐敬业叛乱,连带被免官。在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牵扯下,很快就有一个大人物卷入其中——正四品汴州(今河南开封)刺史杨德干。此人出自弘农杨氏,历任多地刺史、长史,素以执法严格著称,以致民间有谚“宁食三斗蒜,不逢杨德干”。据告密者举报,徐敬业叛乱时他儿子杨神让就在扬州,也参与了叛乱。事关四品高官,媚娘亲自裁定,将杨德干、杨神让父子判处死刑,家族成员连坐,东宫詹事司直杨炯因是杨德干堂侄,也被贬为梓州司法参军。
这显然是桩冤案,杨神让或许曾被徐敬业胁迫为官,但并非主动参与,媚娘钦定此事,就是为了杀一个够分量的高官震慑群臣。然而这一案值得深思之处还不仅如此,为何被告发的偏偏是杨德干?究其缘由未尝不是他以往执法严格结下冤仇所致——随着情势发展,告密已不仅限于徐敬业谋反案,也不单单为谋取富贵,这似乎也成了报仇泄愤的手段!
麟台正字陈子昂前番谏议时政八事,其中之一便是明刑狱,见太后非但不纳,还反其道而行之,急切上疏:
执事者疾徐敬业首乱唱祸,将息奸源,究其党与,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有迹涉嫌疑,辞相逮引,莫不穷捕考按。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冀图爵赏,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扬州构逆,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陛下不务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窃有大惑……
媚娘览罢仅微微一笑,信手丢到一旁不再理会。以她的敏锐怎会察觉不出告密的路走偏了?其实“大开诏狱,重设严刑”的始作俑者就是她自己,又岂需奸人荧惑?这一切都是她故意为之,发掘徐敬业余党不过是个由头,她就是借此事把所有反对自己的人都网罗其中,一并铲除!故而她丝毫没在意陈子昂之言,没过几日又向全天下颁布一条新命令——凡有告密者,各级官吏皆不得过问,只负责提供驿马,送至神都由她亲自处理;即便告密者是农夫樵人,在行程中各州县官府也要按五品官的待遇予以接待,夜宿官衙驿站;所告之事若得到认可,立刻授予官职,就算捕风捉影妄告不实也不加罪;各级官吏若有敢违令阻拦告密者,一律以该告密者所告之罪惩处。
此令一出朝野骚然,告密的风气从洛阳绵延至全天下,对于那些希图幸进之人而言,这简直是为他们专门打造的仕途捷径,只要卸去温和恭顺的伪装,撕破脸皮放胆一告,高官富贵招之即来。甚至对于穷乡僻壤的农夫俚民,告密同样有极大魅力。兽恶其网,民怨其上,谁不想把平常大模大样压在自己头上的人掀翻在地?再说告什么都无所谓,只要随便寻点儿什么事,就可以乘驿马、住驿站,享受五品官待遇,不花一文钱到神都开开眼,兴许还能侥幸登上武成殿,一览武太后真容呢!倘真如此,回家可有的吹了,今后连县吏、里正也得礼让三分,反正告错了不治罪,这种便宜事怎能不试试?霎时间大唐天下仿佛感染了一场告密的瘟疫,所有人都为之癫狂……
时至六月,夏日炎炎,而告密者的热情比天气更炽烈。从洛堤直至天街铜匦,排满形形色色的人,既有青袍、绿袍的小官,也有连鞋都没有的穷汉,摩肩接踵挤挤插插,宛如一条蠕动的长龙。当值的知匦使根本忙不过来,又加派一群小宦官,几乎每隔半个时辰通玄匦就要打开一次,将塞得满满的状书取出,延恩、伸冤、招谏三匦却形同虚设。
政事堂会议结束,苏良嗣、魏玄同、刘祎之并肩而出,目睹天街上的这一幕,不禁摇头叹息——事情越闹越过分,他们岂能不谏?即便身为太后心腹的刘祎之,对此也不以为然,可太后置若罔闻。再者何尝没人憋着告他们?只是太后觉得他们执政得当,对他们有所回护罢了。可最近几个月官职频繁调动,苏良嗣由纳言转任左相、岑长倩由同三品改任内史、裴居道由内史改任纳言,其实调来调去还是他们几个宰相。显然太后不想让他们久居一职养成势力,故而反复调动,足见也非充分信任。在这混沌不明的局势下,能保得平安就不易了,还能多求什么?
三相嗟叹一阵折而向北,穿过乾化门、武成门,至武成殿向太后汇报政务。此刻殿内也甚炎热,太后身穿纱衣,斜倚在龙床上,身后有四五个婢女摇着宫扇,高延福在左边捧着茶饮,上官婉儿在右边抱着文书,而御案前方正有一绿袍小官伏倒在地,似在禀告些什么。
媚娘见他们到来,连忙抬手示意那名小官住口,挥退一旁,整整衣衫坐直身子,才道:“宰相可有要事?”最起码的礼节她还是严守的,对宰相甚是尊重。
魏玄同当先启奏:“奉太后之命,新的浑天、地动等仪已铸成,请示太后当置于何处?”经过轮番调动,魏玄同由分管天官改成了分管冬官,头一件差事就是依太后之意铸造大仪——浑天、地动等仪不仅是天文仪器,也是皇家权威的象征,与儒家天人感应学说息息相关,自东汉张衡发明以来历朝历代都会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