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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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我胡某人与裴炎非亲非故,岂独怜他?实为满朝忠义之士放胆一呼!今强加之罪临于炎,公等皆不争,来日强加之罪临于公等,又当奈何?裴炎之今日,便是公等之明天!”
“放肆!”媚娘本来没瞧得起他,哪知他竟要煽动群臣,可吓得不轻,顾不得自己的端庄仪态,拍案而起,“卫士何在?胡元范当殿咆哮、丧心病狂、危言耸听,速将其逐出朝堂!逐出皇宫!”
侍卫听令行事,哪管谁是谁非?立时拥上一大群人,各执木棍,扬起便打。胡元范兀自高呼:“裴炎不可杀……”但哪里挣得过膀大腰圆的侍卫,终被乱棍打出,一个趔趄滚下殿阶,摔得头破血流,硬生生被拖出宫门。
媚娘再没耐心跟群臣绕弯子,立于御座前直言相告:“朕必欲诛裴炎,再有敢言者,与之同列叛贼!同罪问斩!”世上最难说清楚的便是一个“理”字,现在太后把话挑明,群臣还能如何?虽然胡元范的话多多少少点醒大家,可面对这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凶恶女人,谁还敢公然向其挑战?所有人都默默低下了头……
判决的结果传至狱中,裴炎甚是坦然,这个苦闷了好几年的人在将死之时终于释然了。他躺在死囚牢中,枕着蓬乱肮脏的蒿草,望着槛窗外的明月,回忆自己这段乱糟糟的日子,终于理清头绪——他的悲剧早在他决意攀附武媚的那一刻已注定。他想左道幸进而入正途,想出淤泥而不染,可他根本没那个能力,局势也根本不允许。独木桥可过,两头马难骑,进退失据左右不通,结果只能是一塌糊涂。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世上最难认清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直到这将死的一刻,裴炎才真正看清自己。他当不了郝处俊那样的人,因为他没有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毅力;他也做不了元万顷,因为他忘不掉纲常、泯不灭良心。仅就才能而言他确实挺高,但就品行而言他不好也不坏,只是个普通人。心志平凡的普通人是不适于权力游戏的,然而他却怀有野心,贪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这只能说他是自不量力。回首往事可笑至极,他本有一次急流勇退的机会,如果没阻止裴行俭入相,或许现在他就可以挤在人堆里当本来最适合他做的过路人。然而他毁了裴行俭的前程,同时也毁了自己。如果非要与一个人相比,他倒有点儿像上官仪,本可老老实实做一辈子学问,却卷入权力角逐的漩涡,淹死在深不见底的浑水里。而且他比上官仪更可悲,或许将来这段混乱的历史会结束,上官仪可能被视为抗拒外戚的烈士被人祭奠,而他裴炎则永无翻身之日。因为他帮媚娘废了大唐皇帝,无论李哲是昏是明,终究是高宗天皇大帝的合法继承者,所以他在后人眼中的形象已经注定,他只能是欺凌君主的乱臣贼子,凌烟阁永远不会有他的位置。即便太后真的篡夺李唐江山,天下从此姓武,青史上也不会说他好话,因为对武氏而言他也没有善始善终,一样是趁乱逼宫的逆臣。无论皇帝姓武姓李,他都会被后人唾弃……得了!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本来只是平平凡凡的一个官,侥幸当上宰相,又侥幸成了顾命大臣,一时冲动废了皇帝,又一时冲动送了自己性命。世上几人能有这般际遇?好歹就这样吧!
裴炎把一切都看开了。媚娘会不会篡夺唐室?无所谓,自古无不灭之朝,谁当皇帝不是这世道?尧舜禹汤,周秦汉唐,唯有日月轮回不曾改变。徐敬业、薛仲璋他们能否成功?更无所谓,项羽拥义帝复楚,秦灭之后熊心何在?曹操辅献帝戡乱,三国鼎立遂迁龟鼎。高祖李渊何尝不是以隋恭帝杨侑为傀儡,打下天下自己坐?
死到临头,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裴炎翻了个身,竟然睡着了,而且鼾声如雷。终于不必殚精竭虑、辗转反侧了,这是自他当上宰相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晚。可惜,也只剩这一晚……
光宅元年十月,顾命大臣、内史裴炎因谋反罪斩首于洛阳都亭,妻子兄弟皆流放岭南,家产尽被抄没。不过奉命抄家的官员很失望,这位权倾一时的宰相竟然家无余财、宦囊羞涩,莫说金银珠宝,家中储存的粮食也仅有一石。自裴炎拜相直至下狱,他从未收受过任何人的馈赠,也从未提拔过任何亲戚。
两日后,纳言刘景先因帮裴炎辩护,贬为普州刺史;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弘敏因系裴炎所举,贬为汾州刺史;同凤阁鸾台三品郭待举因与裴炎拐弯抹角沾点儿亲戚关系,罢为太子左庶子;凤阁侍郎胡元范因触怒天后,流放琼州。
二、老臣俯首
媚娘虽然诛杀裴炎、贬谪刘景先等人,暂时平息风波,却不能放松对群臣的警惕。为了避免再有人威胁她的权力,很快她就大张旗鼓做了三件事:任命游击将军索元礼为推鞫使,晋升宁陵县丞郭弘霸为监察御史,晋升凤阁舍人李景谌同凤阁鸾台三品。
索元礼卖友求荣为朝野所不齿,但对媚娘而言此人却甚是可用,这次她命索元礼在洛州牧院设立推鞫所,只要有人身负串通徐敬业的嫌疑,可不经朝廷直接逮捕。索元礼到任后立刻打造了一大批铁笼、囚车、枷锁,整日在洛阳城中气势汹汹来往巡察,这哪是抓内奸?分明是借抓内奸的名义恐吓反对太后之人。宁陵县丞郭弘霸是个马屁精,此人得知扬州叛乱后立刻上疏朝廷,自请统军讨逆,声称一旦抓住徐敬业,要“抽其筋,食其肉,饮其血,绝其髓”,为太后泄愤。其实宁陵地处河南,离叛军八丈远,他又是个小县丞,朝廷再没人也轮不到他统兵上阵啊!媚娘却将他的奏疏当殿向百官展示,并加以提拔。李景谌资历虽不浅,但毕竟只是凤阁舍人,唐朝建立至今还从未有过五品官兼职宰相的先例,媚娘授予其殊荣,明显是因其参与证明裴炎之罪。干这三件事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一言以蔽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此外媚娘又想起了“老朋友”刘仁轨,特意派党羽之一、左监门卫郎将姜嗣宗前往长安,名义上是向刘仁轨通告诛杀裴炎之事,实则以此恫吓。
如今的长安简直像被朝廷抛弃了,太极、蓬莱两座繁华的皇宫已人去楼空,只有一群老迈宦官和白头宫女留守,三省六部也只剩看家的小吏。长安城内多数坊宅属高官贵戚所有,随着他们的离开市井街道也冷清不少,还有那些商贩、游僧以及百戏艺人,便如逐水草而居的羊群,许多都从长安西市迁到洛阳东市去了。没有皇家宗室、朝廷百官、商贾艺人,长安、万年两县除了规模大建筑多,又与天下其他县城有何不同?
刘仁轨名义上是长安留守,一则并无多少事务,二则年纪太大,八十五岁的人还管得了什么?防务实际落于杨玄俭等太后心腹将领之手,他不过在家养老。《洪范》五福以寿为首,庄子却说“寿则多辱”,今日耄耋之年的刘仁轨就平白无故遭逢一场屈辱。
姜嗣宗虽为武职,却没立过什么像样的功劳,只因他族叔姜行本征高丽战死,姜家得到朝廷照顾,他才得以入仕;又因党附武氏,爬上正五品之位。别看他没本事,气魄倒不小,前番武承嗣见了刘仁轨尚且低三下四,他却耍起了威风:“徐敬业叛乱之日,满朝文武悚然而惧,太后英明果断,立派李孝逸讨之,前几日又调河源军黑齿常之进京,率部十万前往助战,叛军岂能抵御?裴炎谋反又算得了什么?他不过一无能老叟,莫说他那等资历,就是身侍四朝、誉满天下之人,太后杀他也只是一句话!”
这话挑衅意味十足,身侍四朝、誉满天下的老叟究竟是谁?刘仁轨幼子刘濬侍奉在侧,闻听此言不禁光火,便要指斥他无礼,哪知刘仁轨却嘿嘿笑道:“有劳尊使告知老朽。太后大敌当前稳如泰山,真乃朝廷之福!不过裴炎乃顾命之臣,真会谋反吗?”
“那还有假?”姜嗣宗把眼一瞪,“太后已证其罪,满朝文武皆无所言,刘公莫非有异议?”这明显是威胁。
“不不不,老夫只是没想到而已。”这确是心里话,刘仁轨原先以为裴炎死心塌地党附武媚,没想到最后有此一搏,倒也不失为迷途知返的勇烈之士,可惜了……他未及多想又露出笑容,“幸而太后察觉,再救社稷于危难,不然谁能料到裴炎亦有反心?”
姜嗣宗见自己放出狠话刘仁轨反而愈加客气,更加得意忘形,竟吹嘘道:“裴炎固然狡猾,也瞒不过智谋广远之人,其实我就早看出他有谋反之心!料定他无好下场,遂冷眼旁观,果不其然嘛!”
“哦?哈哈哈……”刘仁轨越发堆笑,满脸皱纹如核桃皮一样,“如此说来,尊使早有察觉?”
“当然!”姜嗣宗拍着胸脯得意扬扬。
“将军真乃智士!老朽不及……我想写一书信呈与太后,请尊使稍等片刻。”说着叫儿子速取笔墨至案边,又请姜嗣宗在一旁的客席落座,高声张罗道,“来人呐!快献佳肴美酒,莫慢待朝廷使者。”
姜嗣宗可真撞到好运,不但卖狂还有吃有喝,当朝左相待以上宾之礼,这是多大荣耀?刘仁轨那封信不长,片刻工夫就写完了,晾干墨迹亲自封好信笺,在一旁饶有耐心地等着,直至姜嗣宗酒足饭饱才令刘濬把信交到他手里,又嘱咐:“烦劳尊使替我问太后万安。老朽力不能及,以后朝廷之事皆仰赖太后和您这等智士了!”
“好说好说!”姜嗣宗抱拳拱手,“太后英明越古,朝廷自有我辈尽忠,老仆射您就在长安吃闲饭、享清福吧!”说罢扬长而去。
刘濬一直在旁侍奉,父亲在信上写些什么他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便明言,直至姜嗣宗离去才忿忿开口:“武后危害社稷,乃有识者共知。父亲受太宗、高宗两代皇帝大恩,出将入相位极人臣,今耄耋之年却对一无耻小人低声下气,岂不为天下人所笑?还有您写的那封信,甚是荒谬,这不是向武氏屈膝献媚吗?”
“唉!”刘仁轨叹息道,“裴炎之死足以为鉴,今李孝逸、黑齿常之两路大军出击,徐敬业之败不久已。天下再无人是武太后的对手!咱们该当明哲保身了。”
刘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耿介一生的父亲怎会说出这种话?他一时气恼忘了尊卑,竟向老父嚷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裴子隆本武氏之党,大义既觉尚敢一搏,我刘氏一门忠孝,焉能忘恩背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儿啊!我最怕你说出这等话。”刘仁轨连连摇头,“人常说‘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殊不知这是糊涂话,碎了的玉又有何贵?若是我也抱着你这等心思,当年李义府逼我自杀时早投缳而死了,还有后来平定百济、回朝拜相之事吗?”
昔日刘仁轨与李义府结怨,李义府先是贬他为青州刺史,又在东征百济时故意倾覆粮船加罪其身,遣心腹党羽逼他自尽。刘仁轨坚持不从,终于等来李治的赦令,以六旬高龄从军征战,先定百济、再败倭国,建立不世之功。刘濬思忖父亲之言,渐有领悟:“父亲的意思是……”
“她武媚娘是年逾耳顺之人,又是一介女流,由着她上蹿下跳又能折腾几年?况且她身边有谁?早年衔恨娘家,沽名钓誉贬斥外戚,那帮侄儿不是平庸无才,就是叫她吓破了胆,资历平平而处高位,莫说效仿王莽,就是想当窦宪、梁冀也学不来,凭什么篡夺李唐江山?黑夜再长终有五鼓天明之时,早晚一日武后必要交权。”
刘濬觉得有理,但还是气愤难平:“话虽如此,可现在就任由她荼害忠良、排斥异己吗?”
“唉……”刘仁轨再度叹息,这次更为沉重,“展开青史观一观,从古至今冤屈者无数,岂独当今?我是快进棺材的人了,有什么豁不出去?如今屈膝为的是你们啊!”说到此处老家人眼中竟隐隐含泪,“为父老矣,不久于人间。但求你们平安保住我刘氏血脉,留待日后社稷复明。切记,一定要忍!自古成大事者,要忍常人之不能忍。”
“是,孩儿明白。”刘濬见老父悲苦动情,连忙应承,可他眉头依然紧皱,难掩不甘之心……
姜嗣宗完成使命片刻不敢耽搁,快马奔回洛阳,直入皇宫向媚娘一五一十汇报了刘仁轨的反应。媚娘听罢冷笑:“貌虽恭顺,心未必服,他若这么容易听朕摆布,就不是大名鼎鼎的刘仁轨了!”
姜嗣宗大拍马屁:“纵是猛虎,遇太后之威岂能不惧?此不过一冢中老朽,不足为虑。”说着呈上刘仁轨的书信。
媚娘拆开一看,立时目瞪口呆,愣了片刻又不禁仰面大笑。主子既笑,爪牙焉能不笑?姜嗣宗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