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2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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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有美中不足之处,那就是手中尚无实权,每隔一天举行的朝会不过是旁听而已,群臣的奏疏也一份都没见到。不过在李显看来这只是小问题,毕竟自己还未亲政嘛,而且就剩两天了,只要过了这两天他便可大显身手,让天下人看看自己的雄才伟略。他简直想摆酒庆贺一下,但身在孝中总得顾点儿体面,暂时先和属臣下下棋吧。
此时东宫重要属臣只剩太子洗马田游岩、太子舍人裴懿和周思茂、太子文学周思钧以及詹事司直杨炯。其中裴懿、杨炯留在长安侍奉皇太孙,根本没来洛阳;田游岩是天皇从嵩山请来的道家隐士,原本是侍奉李贤的,延留在东宫,此人仅是畅谈黄老、坐镇风雅,从不过问世事;现在陪李显消遣的唯有周思茂、周思钧。
人走时运马走膘,周氏昆仲是何等才子?出口成章、下笔成文,手谈之技也非等闲,这几日双战李显竟也连连落败。眼下这盘又有些不保,哥俩皱着眉头冥思苦想,李显得意扬扬:“怎么样?这次服了吧?”
周思钧兀自嘴硬:“陛下连赢数盘非技艺过人,皆是机缘巧合。臣就不信不能扳回败局!”话说得挺豪气,却一直举棋不定。
一旁的周思茂也绞尽脑汁,过了半晌终于苦着脸劝道:“二弟,咱还是认输吧,下到此处已是死局,注定扳不回来。”
周思钧一脸不甘雌伏之相,却也只能把弈局一推,叹道:“陛下乃人中之龙,今膺大宝时运正兴,臣等技艺虽高,终究难应其锋。”
“哈哈……”这话正挠在李显痒痒肉上,不禁仰面大笑,“算你有见识,小王蒙……不!朕蒙上天眷顾,自然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一盘棋算得什么?樗蒲、击鞠随你挑,文的武的都不输你。”
周思钧不禁揶揄:“陛下难道专对这等小游戏下功夫?”
“能小便能大!”李显一拍大腿,朗言道,“来日朕亲掌大权,征调兵马讨伐戎狄,先杀骨笃禄,再擒赞悉若,扫平突厥吐蕃。父皇不是曾把界碑立到吐火罗吗?朕一直打到大食!打到大秦!”
周思钧大加逢迎:“陛下真是威震寰宇、气吞霄汉,却只怕这些戎狄不好对付……”
“你懂什么?”周思茂当即驳斥,“东宫屡易其主,唯陛下稳如泰山承继大统,足见天意之所钟。常言道‘圣天子百灵相助’,陛下兵锋所指瓦屑冰消,岂在乎那些小敌?”
“对啊!”周思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如此说来陛下必是亘古未有之圣主,大行皇帝三度欲封嵩山而未成,料想定是苍天有意留待陛下。将来陛下封禅之日,可千万别忘了给微臣升官加爵啊!”说罢纳头便拜。
李显被他兄弟的马屁拍得舒舒服服,正仰天狂笑,忽有一名侍女从后而来,施礼道:“启禀万岁,太子妃……不,皇后……”并非这宫女嘴笨,实在不知称呼什么好,李显已是皇帝,可韦氏还未册封,称太子妃不合适,称皇后也不对,犹豫半天干脆道,“她请您过去,说有要紧事商量。”
周氏兄弟捂嘴窃笑——从古至今哪有妃子对皇帝呼来喝去的?足见新皇又是个惧内的,这宗病莫非也遗传?
李显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解释:“你们莫要瞎猜疑,韦妃前几日刚诊出三个月的身孕,朕不愿她劳乏故而屈就。”
兄弟俩异口同声:“恭贺陛下再添子嗣。”
“散了吧。”李显起身而去。
“恭送陛下。”周氏昆仲深施一礼,暗自松口气——可算又对付过去一天,跟他下棋输比赢还难,真把人活活累死!
十冬腊月天寒地冻,李显搓着手一溜小跑来到寝殿,一进门就见韦妃板着脸孔坐在床上,一副等得不耐烦的样子。李显方才在前殿的豪气全没了,竟亲手把大门关上,扭过头笑嘻嘻道:“何等大事惊动朕的皇后娘娘?”
“哼!”韦氏没好气道,“陛下自是陛下,臣妾自是臣妾,我哪有当皇后的命?”
李显连忙说好话:“又为这事着急,何必呢?再过两天不就是了?”无怪李显容让她,韦氏确有过人之处——首先,姿色出众相貌极美;再者李显是个懈怠人,许多事不上心,多亏韦氏辛苦支应,对内管束奴婢,对外礼贤下士,东宫才有点儿规矩;而且她已养下嫡子重照,现在又有身孕,李显当然要哄着点儿。
“说正经的吧。”韦氏蛾眉紧蹙,“你又跟周氏兄弟厮混,对不对?”
“对弈两局罢了……”
“我提醒你多少次,要防备这两人。他们本是北门学士,是太后心腹,派至东宫绝非善意。”
“瞧你说的,就好像母后打算害我似的。”李显一脸委屈,“再说别人都被母后升官,我不和他们在一起,还能和谁?”
“这哪是升官?分明是剪除你羽翼。”韦氏早已看透,“现在你还没掌权,她便给众人都升了官,过几日你还奖赏谁?”
李显大大咧咧:“早赏晚赏不都一样?”
“不一样!将来升官众人感激的是你,现在升众人感激她,她略施小计就把咱东宫的人笼络过去。别忘了你虽已继统,咱重照还在,承继你太子之位,这么快便将幕僚调走,以后谁侍奉咱孩儿?苏良嗣忠直敢言、姚令璋享誉士林,蒋俨在军中有威望,袁利贞、崔融也都颇有贤名,这些人都是你的臂膀啊!太后明显是瓦解你势力,过两天孝满亲政,一个亲信都没有,你就真成‘孤家寡人’啦!”
李显低头琢磨半晌:“不会吧?”
韦氏见他不悟,急得直跺脚:“事情明摆着,你怎还看不懂?这几日她先奖宗室,再赏百官,既而褫夺你的亲信,就是要把你操纵于股掌之上。她垂帘参政二十年,本就颇有威望和党羽,必不甘寂寞,要把你当汉献帝、周静帝……”
“别说啦!”李显勃然大怒,“她是我娘!生我养我的亲娘!你知她这二十年怎么过来的吗?我虽不做事,却也晓得是非好歹,她内侍汤药、外理朝政,为我们父子劳心受累,你怎能这么说她呢?”
李显一阵狂吼,韦氏不敢再咄咄逼人,却又觉得委屈,坐在床上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我知她功劳不小,也知你心里孝顺。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忠因何而死?你二哥又因何而废?你那原配赵氏若不饿死,轮得到我跟你享荣华受富贵吗?我一个儿媳妇自不敢说她什么,该孝顺的我孝顺、该伺候的伺候,和和气气就罢了。可凡事有个度,她抓权不放要到何年何月?你不是总角孩童,已经二十六岁,焉能受制于人?我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当初就劝你收敛些,要用心读书尊重老臣,你可曾听进去半句?若薛元超无病无灾,你也不至于让人牵着鼻子走啊!好心当成驴肝肺……”
“唉……”听她句句在理,李显的火气又都没了,栖到床边抚着她的背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别哭了。”
哪知这一劝,韦氏哭得更厉害:“我心里委屈!太后遍封百官,唯独该封的不封,你都当了二十多天皇帝了,我还是太子妃,这合乎礼法吗?还有咱重照,时至今日还是皇太孙,也不接到洛阳让百官朝拜,你说我能不委屈吗?”
“是是是。”李显见贤妻哭得梨花带雨,顿时手足无措,“放心,有我的必有你的!留神别动了胎气,明儿……”
一句话未说完,有宦官隔窗禀报:“启禀万岁,鼓城相公觐见。”鼓城相公便是郭正一,他与郭待举同姓同官,遂以籍贯区分。
李显闻听此言如见救星:“别哭了,我这就去跟郭正一说,叫他回宫草诏,你就等着接皇后印绶吧。”说罢推开门便去。一口气跑到前面正殿,却不见人影,又踱到殿门处,才见郭正一垂首立于阶下,本就单薄的身躯被寒风吹得唧唧索索。
李显赶忙招手:“相公怎又这般多礼?快进来!”
郭正一文章虽好,性情却有些呆板,如今裴炎主持政务、刘景先忙着修陵,沟通两宫之事落到他头上,这半月他几乎天天到东宫来,规规矩矩谨守礼法,哪怕李显容许他随便一些,仍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会儿见李显召唤,他又大礼参拜:“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磕过头才起身登殿。
“母后又有何吩咐?”
“太后命臣禀奏陛下,她考虑边庭将士辛苦,想颁些赏赐,还有宫中有些供职多年的老宦官,也要给些恩赐。陛下以为如何?”
李显素来一说便应,可这会儿思忖韦氏的话,不禁犹豫:“可以,不过……母后近来恩赏的人是不是太多了?”
郭正一何尝不做如是想?刚开始他也觉得挺好,可这几日赏赐越来越频繁,再这样下去皇帝亲政还能降恩何人?此刻李显把话点破,他也不妨直说:“其实臣也觉不妥,回去一定向太后奏明,不过……”他心里明白,这种征询毫无意义,不过是知会李显一声,就算李显不答应太后也照赏不误。
“算了!本来是好事,别因为朕闹得将士们不痛快,等朕亲政后另加赏赐也不晚。”李显倒是随和,转而道,“还有件事你一定得跟母后说。朕之正妃韦氏至今还未授封,仍是太子妃,太孙也未得晋封,朕几度欲向母后提及,总是不好意思张口,劳相公提醒一下母后。”李显再糊涂也不至于忘了妻儿,其实早想向母亲求封,只是不愿显得太心急。
然而李显不知,郭正一也向太后提过此事,太后同样推延不办,这会儿他见皇帝忍不住说出来,当即跪倒:“臣虑事不周,怠慢陛下和太子妃,请陛下恕罪。”郭正一不愧为正人君子,生怕有碍母子之情,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郭公不必如此。”李显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宰相向自己请罪,忙双手相搀,“记得跟母后说就是了。”
“臣谨遵圣意。”郭正一恭恭敬敬再施一礼,就此告退。
李显望着他的背影站了许久,见他走到仪门下回头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嚷道:“求封皇后之事一定要跟母后提,千万别再拖下去啦!”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比江山社稷还重要。
三、处心积虑
洛阳东宫与长安东宫不同,不仅占地小,还坐落于皇城之内,出了东宫的重光门,一拐弯就是皇宫永泰门。郭正一辞别李显,边走边思忖如何禀奏太后,不多时已来到宣政殿——暂时摄政以来武太后日日在此召见大臣、批阅奏疏。
虽说此处不是朝堂,郭正一还是谨守规矩,先前宦官通报,得允后才提袍入殿。但见太后端坐御案,刘祎之侍立在旁,手中托着一份奏疏,脸上神采飞扬——他也蒙太后恩赏,前两天刚晋升黄门侍郎,又检校豫王府司马,不但可以和他的好学生李旦再续前缘,距宰相也只一步之遥。
郭正一方要行礼,却见太后招手道:“郭大才子,你来得正好!刚刚得了一篇好文章,你也来品评品评。”
刘祎之把文章递到他手中,郭正一低头一看:“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陈子昂谨顿首冒死献书阙下……陈子昂……”郭正一还真有点儿印象,此人是太学生,虽然未入仕,却因文采出众小有名气,既然以布衣之身上书朝廷,自然是想求上进之路。接着往下读,“臣闻明主不恶切直之言以纳忠,烈士不惮死亡之诛以极谏。故有非常之策者,必待非常之时;有非常之时者,必待非常之主。然后危言正色,抗议直辞,赴汤镬而不回,至诛夷而无悔……”看到此处不禁赞叹,“好刚健的文笔!”
“不错,真真犀利透彻。”媚娘的心已被此文俘获,尤其开篇那句“有非常之策者,必待非常之时;有非常之时者,必待非常之主”。真跟她的心思无比契合——今即非常之时,我即非常之主!
郭正一继续往下看,原来这篇文章是议论天皇大丧的。陈子昂说关中虽是李唐乡土,但连年灾害黎民困苦,营建乾陵耗费巨大,归葬之日又要劳师动众,只恐有违农时、百姓疲敝,更添朝廷负担。古之天子以四海为家,故而他提建议,不妨就在东都附近修陵安葬,洛阳也是龙兴之地,又居天下之中,既不委屈天皇,也可免军民之苦。
“好文章!好文章!不禁令人想到建安七子。”自南北朝以来,文章重音韵、尚浮华,美则美矣却大多空洞,陈子昂的文章却有魏晋风骨,无怪文苑高手郭正一也赞不绝口。但称赞之后他又摇了摇头,将文章奉还,“文虽好,意虽诚,惜乎不宜采纳此言。古人云‘土反其宅,水归其壑’,若不回归故里,天皇魂灵何以安息?况且乾陵系天皇生前钦定,又已动工多日,岂可更易?”
媚娘也道:“是啊,文虽好却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