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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节

武则天大全集-第1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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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虽一副与世无争之态,却也不愿做聋子瞎子,当即打发婉儿、延福先回含凉殿,独自一人匆匆赶往宣政殿。方至后殿门,就听里面喊嚷阵阵,似有人争执;绕过影壁,正见道士明崇俨捧着一碗药候在那里,显然李治来得仓促,饭后的汤药都没喝。明崇俨打稽首问安,媚娘略一点头,又隔着珠帘朝龙墀望去,只见李治面沉似水坐于龙床,范云仙、李君信侍立在侧。

    争辩声兀自不绝于耳,似乎说皇陵出了什么事。媚娘越发疑惑,朝珠帘处凑了凑。范云仙心里有事,虽侍奉在御座旁,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察觉天后驾临,缓缓朝后蹭了几步,继而一掀帘子退了出来。

    “万岁何故临殿?”媚娘忙不迭询问。

    “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左监门中郎将范怀义砍昭陵柏木。圣上大怒,说毁陵之木罪同大逆,立捕二人下狱,钦定为死罪。有司官员不服,为二将求情。”昭陵是李世民的陵寝,一草一木不容有伤。

    媚娘一笑而置之——果真那么尊崇先帝吗?先朝制度不知变更多少,却在这等小事上做文章,虚伪不虚伪?她对上谏者来了兴趣:“何人敢捋虎须?还这般大吵大嚷的?”

    范云仙神色有异,微抬眼皮道:“大理丞狄仁杰。”

    闻听“狄仁杰”三字,媚娘银牙暗咬——这名字她早铭记在心,一年前她以郝处俊兼管兵部、张文瓘监管大理寺,欲掣肘宰相。哪知冒出个刚晋升大理丞的狄仁杰,将大理寺多年积案处理得干干净净,令她的算计完全落空。张文瓘大喜,考课之际将其报为中上,其时刘仁轨督管考评,查到狄仁杰自并州法曹提入大理寺尚不满一年,如此高的评价还以为暗藏私弊,不予采录。张文瓘不忿,带着案卷找到刘仁轨对质,仁轨才知狄仁杰不到一年断案数千,处置涉案者一万七千余人,且无一冤诉。刘仁轨叹服,还亲笔将中上的成绩改为上下,狄仁杰成了满朝官员中考评最佳者,风光无限。本来他坏了媚娘的事,媚娘还想整治他一下,可考评一公布,碍于舆论也不敢动他了,只能暗憋暗气。好在不久之后张文瓘寝疾,此事暂且搁开。

    今日此人又冒出来,媚娘精神大振。一则她虽知狄仁杰之名,却不认识,想看看此人是何模样;二来也暗蓄歹意,若见其触怒李治,正好从旁插言火上浇油,除掉这个碍事之人。想至此拿定主意,越发凑近珠帘,朝外窥探。

    但见大殿中央有一绿袍官员,年约五旬,头戴乌纱,腰系银带,足蹬朝靴;身高足有七尺,生得胸宽体胖、膀阔腰圆,脊背挺拔、不怒自威;面上观,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浓眉凤眼、目若朗星,隆准阔口、大耳朝怀,颌下蓄着络腮长髯,飘散于胸前,透着十足的精神——这一介从六品官,独对至尊不卑不亢,慷慨陈词据理力争,声若洪钟余音绕梁!

    “此事之起,乃因范怀义戍卫昭陵,其部下犯法,权善才以法绳之,杖责数十。那部将衔恨,故上告伐木之事,以图报复。臣已推至,其讼多有不实,况二将伐木乃为修缮辕门,出于公心,陛下岂忍缚之与斧钺?”

    媚娘在帘后听得分明,狄仁杰洪亮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并州口音——没想到他跟我还是同乡!

    李治不为所动,森然道:“朕知卿乃好意,但善才等斫我父陵上之柏,害我于不孝,岂可宽纵?此二人终须死。”

    狄仁杰分毫不让:“孝虽至德,法亦天下之轨。昔晋时太庙被风吹落片瓦,太常下狱获罪,考历代之法,对祖先之敬莫过于此。然则司马八王自相戕害、尽毁社稷,又何孝之有?”

    李治闻听此言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未及开口辩解,狄仁杰又滔滔不绝道:“罪有大小,刑有轻重。若伐皇陵一木便判死罪,试问天皇陛下,若有人毁庙堂、坏陵茔,又以何刑附加?范怀义暂且不论,权善才乃有功之人,昔年党项羌三万余众侵犯兰州,多亏权善才、崔知温力战破敌,捍边之功难道还抵不过几棵树?此事若传扬出去,四海之人如何议论?”

    他句句在理,李治显然已理屈词穷,却横下心来坚持道:“善才情有可原,法虽不死,但皇考陵墓不容有损,朕恨之深矣。须法外杀之。”这就是不讲理,但皇权高高在上,不讲理又能拿他如何?

    狄仁杰丝毫不惧,向前一步道:“陛下作法,悬诸朝阙,徒流及死,俱有等差。岂有罪非极刑特令赐死?若法无恒论,百官何所依?黎庶何所从?陛下之天下何所恃?”

    这三声质问响彻朝堂,振聋发聩,李治实在理亏,根本辩不过他,索性耍起了蛮横,拍着龙书案朝下嚷道:“朕意已决,诏令已下,此事无需再议。来人呐!朕累了,把狄爱卿请下去吧。”蛮横归蛮横,李治终究还知道忠奸好歹,故而用“请”字。

    媚娘本来没揣着好意,但眼见狄仁杰把李治顶到这份上,又不禁赞叹其胆色;加之如今她对李治颇多不满,幸灾乐祸,因而对狄仁杰的恶感竟去了大半,转而为其担忧。但殿前武士可不管那么多,“请”就是委婉的“轰”,有两人立时奔上殿,驾住狄仁杰双臂就往外搀。

    “且慢!且慢!臣还有话要说!”狄仁杰强挣着不走,“容臣再进一言……就一言……”一则他人高马大,颇有力气;再者毕竟圣谕有一字之差,侍卫不敢太使劲,仨人就在殿上撕掳起来,乌纱都掉了。

    “哎呀!这成何体统?”李治看不下去了,也实在拿他没办法,连拍御案,“撒手!你说、说、说!”

    狄仁杰忙整理冠带,紧走几步直至龙墀前,撩袍跪倒,这次不再厉声争辩,换了副和缓的口气,还挤出一丝笑容:“臣闻逆龙鳞、忤人主,自古以为难;唯臣愚钝,以为不然。居桀、纣时则难,处尧、舜时则易。臣今幸逢尧舜之主,不惧有比干之诛。昔汉文时有盗高庙玉环者,廷尉张释之固诤,罪止弃市。魏文帝欲在饥年强徙冀州百姓于洛阳,侍中辛毗引裾而谏,亦见纳用。足见明主可以理夺,忠臣不可以威惧!今陛下若不纳臣之忠言,臣恐瞑目之后羞见释之、辛毗于地下。陛下若以一株柏而杀二将,千载之后谓陛下为何主?此臣所以不敢奉制,恐陷陛下于不道也。”

    媚娘在帘后闻听此言,险些乐出声来——这家伙倒也不是个死硬派,还挺有主意的!听他之言便是尧舜,不听他言便是桀纣,雉奴是当尧舜还是当桀纣呢?

    “你……你……”李治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张了半天嘴也不知说什么好,争执半晌也泄气了,大袖一摆道,“唉!卿真乃守法严明之人……你的话容朕想想,明日再做定夺,你、你……你先回去吧。”其实这就是服软了,只是碍于颜面不想马上变主意。

    狄仁杰会意,松了口气就此告退,临走还不忘补上一句:“陛下从善如流,圣明越古!”高帽子一扣,算是把这事坐实了。

    眼见狄仁杰下殿而去,媚娘这才轻轻咳嗽一声,从帘后走出。

    “你都听见了?”李治一脸苦闷斜卧龙床。

    “听到了,”媚娘犹自挂着笑容,“此人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能得‘上下’之考也算实至名归。”

    “就是太磨人,吵得朕头疼。”

    明崇俨闻听此言赶忙快步上前,把药放在御案,并为李治推拿:“陛下消消气吧,龙体要紧。”

    李治之所以对此案小题大做,实有自己的算计,但被狄仁杰这么一搅甚感无趣,转而问媚娘:“你以为如何处罚二将才算妥当?”

    “狄仁杰之言大有道理,然则先皇陵墓也不容亵渎,臣妾亦不知如何是好,生杀予夺皆听陛下。”媚娘行事越发精明,说两头的道理——不表态则不会错,也就不会被利用。

    她不往里掺和,偏偏有人上赶着管闲事。明崇俨正为李治揉肩捶背,突然神秘兮兮道:“陛下,贫道昨晚做梦。梦到太上玄元皇帝。神明传言,大有深意啊!”

    “哦?”李治听说梦见老子,来了兴趣,“玄元皇帝有何圣谕?”

    “向贫道传授兵法。”

    “兵法?”李治莞尔,“《道德经》有云;‘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传兵法?”

    “非也非也。”明崇俨摇头晃脑,“《道德经》有云:‘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又云:‘不得已而用之,用兵则贵右。’还有‘杀人之众,以悲哀莅之,战胜以丧礼处之’。这些不都是谈兵吗?玄元皇帝圣明广远、学识无边,故能降福于今保佑社稷。”

    拍老子马屁就是拍李家的马屁、李治的马屁,李治听着自然顺耳:“那昨晚他老人家告诉你什么?”

    “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

    这番话是夸赞壮士勇猛的,李治早就知晓:“这还是《道德经》上的话,不足为奇。”

    明崇俨却道:“诚然早有著述,但他老人家说,真言另有玄机。”

    “有何玄机?”

    “虎兕之猛在于利角、爪牙,军戎之强在于强弓、利刃,唯帝王者可驭之,如勇士行天下。”这论调其实已脱离道家之学,明显不是老子本意,明崇俨却兀自侃侃而论,“想来先帝所以武功卓著,贵在善用爪牙,李卫公、江夏王、尉迟敬德皆其类也……”

    媚娘在旁听着,刚开始还没在意,越听越觉有弦外之音,不禁瞟了明崇俨一眼——这牛鼻子哪是说梦,莫非要讽谏?忽而想起上官琮曾言,这明崇俨常假托神仙鬼怪之事,自称以道术治病,难道今天欲托老君之言上谏?

    果不其然,他渐渐话归正题:“陛下开疆拓土也因任用英公、苏定方等人,故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昔日薛万彻曾辅隐太子,先帝践祚不加诛戮反而重用;尉迟敬德居功自傲藐视群臣,先帝爱惜不忍加罪……”话说到此明显只是半句,明崇俨却就此闭嘴,不往下说了。但这已足够,后面的话可想而知——先帝在世之时爱惜将领,死后能因为砍几棵坟前的树就想要两个将军的命吗?

    “嗯?”李治愣了片刻,继而会心一笑,“呵呵,玄元皇帝果真明睿……所以朕若因昭陵之柏而诛善才,乃自毁爪牙、有损社稷,况有悖于真言,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喽?”

    明崇俨小心翼翼道:“此朝廷之事,非贫道所知。”他虽敢讽谏,尚有自知之明,毕竟自己只是一介方士。

    其实李治何尝不懂道理?他对此事的态度三分是惺惺作态,欲给自己立个敬天法祖之名,还有七分是故意杀人!近半年来媚娘对政务干预得越来越少,李贤的权势则愈来愈重,声望也愈来愈高,最近又召集文士校注《后汉书》,也不知是真做学问,还是打着校书的名义私议朝政。李治对儿子的戒备有所增加,只恨自己的病体时好时坏,挑不起责任,所以才逮住这个机会,想杀个有名头的人立威,也让百官认清谁是真正的主人。

    哪知亢直的狄仁杰据理力争,遭这一顿抢白,李治的心思也活了,打算见好就收,现在明崇俨装神弄鬼无异于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李治顺水推舟:“既然玄元皇帝降旨,又有先帝之例,就饶了他们吧。明日诏赦权善才、范怀义死罪,流放岭南。”赦都已赦了,何不善事做到底?他仍有算计,现在若免去一切责罚等于朝令夕改,难道自己先前的决定是错的?先打发权善才他们走,过两天再悄悄召回。

    媚娘明白他此举用意,暗暗冷笑——雉奴啊雉奴,真是越来越好面子!嘴上却道:“此乃陛下洪恩,二将之幸。”

    “唉,这点事儿其实又算什么?”李治缓缓起身,拿起御案上那碗药,“烦心事一桩接一桩,听说吐蕃别部仍在叠州附近骚扰不休,薛仁贵跟金法敏交涉也无结果。封禅之事已停,这个节骨眼上该不该大举用兵呢?”

    媚娘故作犹豫之态:“我也踌躇不定,似乎用兵有用兵的好处,不过一旦和吐蕃开战,新罗又恐生变数。”说了等于没说,她又建议道,“我近来身子也不好,诵经礼佛分心不少。您不妨听听贤儿和众宰相的意见,看他们有何良策。”

    李治没搭茬,一扬脖把药灌下去,愁眉苦脸不住摇头,也不知是药太苦还是对什么事不太满意,再没说什么,由李君信搀扶着回后宫了。明崇俨欲随驾而去,却觉一只轻柔的手从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一望,赶忙施礼:“娘娘有何吩咐?”

    媚娘满面堆欢:“明真人,您不单是玄门高士、杏林妙手,还是难得的忠良啊!”

    明崇俨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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