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江山策-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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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樱见了穆贵妃的伤口,心中也很是心疼,“娘娘,您下手未必也太狠了,自己的身子要紧呢,稍稍割破点皮肉就好了,何须用那么大的力气。”
美艳的女子冷笑起来,那模样与先前的温顺截然不同,“不将伤口轧深点怎么行?陛下疑心重,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倘若我只随便磕破些皮肉,叫他看出我在做戏,岂不是坏了事情。”
春樱叹息道,“这伤还得好好养着,就怕留下疤痕了……”
“不妨事,”穆贵妃说着放下袖子来,盖住那伤口,“若是能救询儿,叫我做什么事都是可以的,再说——”她话锋一转,言语中似乎有些落寞,“陛下根本不会在意我身上留下什么疤痕,他要的,只是我这张脸能好好的。”
春樱听了,只得低下头去,不敢再接话。
关于这个话题,似乎已经成为了整个皇宫的禁忌。
“你看我,这段日子里来怎么老是说胡话呢,”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穆贵妃自嘲地笑了笑,对春樱吩咐道,“春樱,叫内务司的人再送些金蕊芍药来,要最好开得最娇艳的,再将宫里打扫一番,弄暖实了,玉鸾宫内可不能像那凤仪宫那样,外头有多冷,里头就有多冷!还有——你今日做的不错,话说的也妥帖,”说着她卸下了手中一对碧玉镯子,“这个,就赏给你吧。”
“谢娘娘。”春樱赶紧谢恩。
冬日里的白日总是短了些,这么早的光景里,玉鸾宫就掌上灯了。穆贵妃望了一眼华贵雍容的玉鸾宫,叹了一口气,慢慢走了进去,那背影似乎有无限疲惫。
她不喜欢芍药,她喜欢的花儿是牡丹,这两种花虽然说长得极像,但她偏偏,就厌极了那芍药,特别是白芍。
——那个女人喜欢的一切东西,她都十分讨厌。
那个女人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喜欢的吃食,乃至名字“阿萝”。她都极度讨厌着,可她却不得不依靠着这些东西,来获取叶正霖心中那点可悲的荣宠。
仅仅因为她的脸有五分像那个女人么?
仅仅是因为一张五份像的脸,她就成为了皇帝最为宠爱的贵妃,可想而知,那个真正叫阿萝的女子,是怎样被叶正霖深爱着。
玉鸾宫掌起的宫灯是极其漂亮的,上面绣有各色娇艳的花朵和灵动的雀鸟,再配上五彩的穗子,这般明亮又温暖的宫灯倒是给白雪皑皑的宫殿带来些许生机。
只是,这玉鸾宫再是奢华,这偌大的金碧宫建造得再是金碧辉煌,只能映衬着这深宫之中的人是有多么寂寞罢了。
皇宫中的万千女子是寂寞的,那高高在上的王朝掌权人更是寂寞。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在那个君王的心中,实质比谁都要寂寞。
“陛下,咱们现在往哪儿走?”雪还在下,片片如鹅毛,叶正霖的贴身太监胡德全朝手中呵了一口气后,隔着暖轿的帘子向叶正霖低声问道。
躺在暖轿中的叶正霖闭眼养身,思考片刻后道,“回御书房吧,还有,你给孟玠传个口信,就说刑部不用查那件案子了,随便找个人顶了罪就好。”
“陛下说的是那件鸩毒案?”
轿中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不然还是哪件?”
胡德全担忧道,“陛下,万万不可这样做啊,鸩毒天子,这般罪大恶极的人若不抓出来,陛下那您的安危怎么办?”
“安危?自坐上这个位置后,国家的安危便是朕的安危了。”叶正霖竟微微笑了起来。他自是知道老九没有鸩毒他的,之所以将老九赐往风雪关,本意是为了压一压穆氏的气焰。这些年来,穆氏恃宠而骄,穆贵妃和穆王爷里应外合,在朝廷中立党立派,搞的内外一片乌烟瘴气,再加上老九这么个有这穆氏血统一半的皇子,穆氏一族更是无法无天。可他万万没想到仅仅是将老九派往风雪关,穆氏的反弹便这么大,每天上奏为老九喊冤的折子不计其数——如今看来,还是先将老九召回来的好,穆氏还有用处,现在将他们端了,为时过早。至于那真正要鸩毒自己的人,就且让他逍遥几天吧,这等草芥般的人物,要一刀减除还是很容易的。
那些个藩王国公,或是世家贵族们,让他们安逸太久了。安逸的太久,竟忘了这个天下还是姓叶的。
“还有,你叫内务司吩咐下去,过些日子朕要召老九回来,让他们准备好迎接的事宜。朕要……给他们点甜头尝尝。”
“诺,”胡德全领命,他跟随叶正霖多年,自然知道皇上心中在想什么,但今日他将叶正霖的心意揣摩的过了头,多嘴的问了一句,“陛下,今夜您怎的不宿在玉鸾宫呢?看得出,陛下是想极了娘娘呢。”
“她又不是她,再说……我想极了的人,也不是她。”顿了顿,他又说道,“胡德全,你今日多嘴了。”
“陛下赎罪,奴才知错!”胡德全掌了自己一嘴刮子,然后便直起腰来,高声道,“摆架九嶷殿,御书房——”
十二人所抬的暖轿即刻调转了方向,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轿内的帝王还是闭着眼睛。
“这位公子,买花么?上好的金蕊芍药,用温水植的,这个季节可是很难见的!”记忆中,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又响起来,接着是一个少女明艳的脸,她有着一双明亮又漆黑的杏眼,一笑,天上的星辰仿佛都落入其中。
一念之差。
多年来,叶正霖最为悔恨的便是这一念之差。
——若当初最先和她说话的人是自己,阿萝她……说不定就不会随那小子去往风雪关了……
也定不会,永远待在了那里,回不来了。
“阿萝……”突然,叶正霖喃喃念道。暖轿做的厚实,外头的人不会听到他这声呢喃。
阿萝。阿萝。阿萝……
第二十二章 燃林·舍生(一)()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
次日一大早,雪鹤爬上高地,她朝南方远眺了许久,然后表情凝重的回到山洞中,叶询见她那模样,料想情况不大好,“怎样了?”
雪鹤摇摇头,“除非我们在这林子里头躲一辈子,不然一出去就会被逮着。乌达尔那小蛮子,竟然在那依密林的边缘派了兵,能回烨城的路全都守了人,他想将我们困死在里头。这林子太大,要叫人来搜我们是不可能的,唯有这个办法省力,而且……”她抖了抖空瘪的褡裢袋,“我们带来的食物不多了,得赶紧回去,不然没吃到盐,我们还是会死在这里。”
叶询思考了片刻说道,“乌达尔不是要给他们单于采药么?他会不会留下来追捕我们?”
“这就难说了,蛮子会训鹰,那株九节菖蒲虽然生在半山腰,但是他们能叫鹰为他们采下,因此采那药草应该不费什么功夫,他先差人将九节菖蒲送回去,然后自己留下来抓我们也不是不行的,毕竟,有他在,抓住我们的几率会大大增加……估计这会儿乌达尔心里都乐开花了,先是为单于找到仙药,再抓了你这个北朔皇子回去……啧啧啧,乌达尔可就是他们蛮子中的大英雄了。”
叶询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雪鹤耸肩,“没有。”
“那我们就只能待在这里了?”
“那定是不行的,在这林子里待得越久,我们的体力便越是不支,要逃,也要在我们最有力气的时候逃。”说着她折了一段枯树枝,在雪地中画出那依密林的大致轮廓,然后将十几处可通往烨城的出口一一点出来,并向叶询解释各个点的驻军情况,她指着乌达尔驻军最薄弱的几个地方道,“这些地方,我们不去。”
“为何?”
雪鹤笑笑,“这条道口驻兵最少,按理说,我们往这里逃走是最正确的,但是,乌达尔会猜不到我们的想法么?因此这里虽然驻兵最少,但都是表面的。里头的暗哨和陷阱估计够我们受的了,所以貌似防线最薄弱的地方,说不定就是最坚固的地方。”接着雪鹤又圈出几个防御看起来最为强韧的哨点,又说道,“这几个地方,我们也不去。”
“这又是为何?”
“乌达尔是只老狐狸,他知道我做事从不按常理出牌。如果此番我面对的是寻常将领设的防线,我定是从防守最强韧的地方走,因为寻常将领只能想到反其道而行之,将有强兵驻守的地方做出防守薄弱的样子,引我们进入陷阱,而看似防御极强的地方说不定就放了几个兵士做样子,毕竟,巡逻那依密林的蛮子兵不多,这处人多了,但我们这次碰到的人是乌达尔,我的心思,他大致都能猜到,所以他为了防我不按常理出牌,在看起来无论是防御强劲的道口还是防御薄弱的道口,都设了重兵。不管我想走哪条道,最终都要落入圈套中。”
“那么你……”
雪鹤又点了点其他防御相对平衡的地段,“我们要走,便走这几处。这几处才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并且这几处地段长,乌达尔不可能段段都顾及到,他根本猜不出我们在哪个地段出现,在什么时候出现!”
可是,叶询皱起眉来,“这几个地方,地势险峻。”
“这是自然的,并且那些蛮子兵长期在那依密林中巡视,对于地形肯定比我们要熟悉的多,所以要走这里,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叶询听出她语气中的笑意,“你想怎样?”
雪鹤掏出火镰和火石来,她狞笑道,“那乌达尔不让我走,我也不让他好过……”
叶询看着已经沉浸在自己烧林幻想中的雪鹤,淡淡提醒道,“听说匈奴将这片林子视作至宝,重视的都需派兵巡视了,你烧了他们的林子,难保他们一气之下会向风雪关发难。”
雪鹤扫兴的白了他一眼,“风雪关防线上摆的清一色大炮,来了又何妨?再说了,这个天气里他们也该打来了,所以无论我烧不烧林子,他们都要打风雪关,这不冲突!”
“那你不怕他们把气撒在烨城上?”
“那就让他们来吧,不要说我烨城也是有大炮的,就算他们是带足了几十万兵马,想要在人数上直接将烨城踏平,在他们来之前,我的前哨就会告诉我有敌来袭,到时不用半个时辰我就能带着烨城百姓迅速转移,让他们袭一座空城去吧!”雪鹤洋洋得意,“烨城没什么好的,唯一的好处就是人少,搬家容易,关外广阔,那蛮子还能将我的人一个一个的抓回来么?”
叶询终于妥协,“如此想来,这倒真是个好主意了?”
雪鹤又白了他一眼,“废话!现在最要紧的是冲出去,想那么多后果干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程家与蛮子对抗多年,还怕了他们不成?”
那日,雪鹤一人骑着踏霜出洞踩点,傍晚回来时手中还拎着一只兔子。两人美美的吃了一顿兔肉,期间雪鹤还说了几个笑话,气氛似乎非常融洽。
叶询发现,自那日将雪鹤从潭水中救起后,她对自己的态度倒是改变了不少,随和了,也不带着敌意了。
这丫头,倒还是知道知恩图报的——叶询在心中这样想。
雪鹤似乎没有将乌达尔要抓自己的事情放在心上,照样是嘻嘻哈哈的,也不见有什么愁容,吃饱后她只嚷着犯困,很快趴在干草垛上睡着了。
叶询见她身上未盖东西,便将大氅抖了抖,盖在她身上,不远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暖的火光照亮了女孩熟睡的脸庞,不同于白日里那般张牙舞爪,睡梦中的她显得极度安静,安静的叫人心生怜惜。
叶询看着她的睡颜突然笑了笑,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笑有多么好看和温柔。
似乎,他很久以来都没有这般放下戒备的待在一个人身边了吧?
不需要去观察每个人的脸色行事,亦不用对饮食起居提心吊胆,担心他人下毒陷害。在帝都中,他每一步都是要走得艰险重重,甚至说每一句话之前都要经过斟酌,唯恐一句话就使得自己丧了性命,而自从来到风雪关后,他竟很久很久没有那般小心翼翼的感觉了。
不用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亦不用在意身边的人会突然加害自己。
看来,这风雪关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在这荒无人迹的那依密林中,唯一熟识的人只有雪鹤了,叶询竟与雪鹤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叶询突然觉得,这个野蛮粗鲁的少女也没有那么叫人讨厌,起码,他心中是希望着,他们都能活着走出那依密林。
“一起活着走出这里吧。”叶询突然对熟睡中雪鹤轻轻说道,他将篝火拨的旺了些,尔后便裹着大氅,靠在石壁上慢慢睡去了。
——他的梦一直都是不安分的,充斥着血腥和背叛。他会反复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