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妖似魔-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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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一落,池渊殿的震动才终于停了下来。
一人一龟又如此交谈了片刻之后,玄璘便离开了池渊殿。
……
昭王再度来攻,攻势之迅猛,来势之汹汹,数量之庞大,皆出乎胜王的意料之外,却又正中胜王下怀,他命人将特制的船只摆出来,若昭王要征用,便将那些船用上,而馗里率领蛇虺一族在汉水边翘首以盼一人的到来,准备施展所谓的“御水之术”。
那人姗姗来迟,他到来的时候,手中牵着一只鼍龙。
但那并非是一只完整的鼍龙,而是只有一具身体而已,尤其这具身体里并没有血水流出,脖子和脑袋分开的伤口早已看不出来,原本它全身覆盖的鳞甲颜色也变得极深,浑身**的,仿佛是被浸泡在哪里保存了很久刚取出来似的。
馗里看见他,便唤道,“因奎,你终于出现了。”
因奎早已是一名俊俏的青年,他的轮廓在这几年间变得尖瘦无比,棱角愈发突出,尤其是眼窝下那两块颧骨高高耸起,使得他这整张脸看起来处处是直线,便显得处处充满了杀伤力,而他眼底的神情常常变化无端,似是藏着无限的心机。
第108章 鼍龙之死(八)()
“族长;因奎来迟了。”不再刻意压低之后,因奎的嗓音便恢复原本的模样,只是听来仍然有一丝黯沉。
“不迟,周军仍在对岸,还未过来。”只因汉水对岸旌旗飘扬;黑压压的军队似是连着天边;又像是连接着河岸。
“船只已安排好了?”因奎问。
“嗯,不够的也早已运到对岸补足,只因完全没料到他们的数量会有如此之众。”馗里答。
“多才好,我们可以一网打尽。”因奎眉梢微挑,一股本应随之散发出的邪气又尽数纳入了眼里;并将之完美隐藏。
“对了,你牵这半只鼍龙来,是要做什么?”馗里问。
因奎斜斜勾起唇角,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右手不经意摩挲着左手食指;答,“御水之术,它才是最关键之物。”
馗里一开始还不明白,因奎说着便将手中那半只鼍龙放入汉水之中,而当周军浩浩荡荡搭乘船只行进到汉水中流时,因胶液融化而使船身船板分离,导致众军落水后他才明白过来这半截鼍龙的用意,就见汉水里忽然浮出无数只身躯硕大的鼍,这让原本泛白的汉水变得灰黄而似是浑浊,众人尚不及反应,那些鼍已见人就咬,惨叫声响彻在汉水上空,血水不意外染红整条汉江,再顺流直下,周军因此而仓惶大乱,尤其昭王那艘船早已不知去向,隐约听见有人呼喊“陛下”的声音,却也很快被更多的惨叫声所淹没。
一整个白天,一直到黑夜,这是汉水最凄惨恐怖的一日一夜,也是天光最凄迷的一夜,隐隐约约间,似有五色光贯透了紫微之星,预示着不祥和死亡。
如此骨肉支离毛骨悚然的场面让一旁的蛇虺族人不忍再看,皆不约而同捂住双眼,他们似乎觉得这一切太过可怕,太过凄惨,也太过疯狂。
因奎和馗里却是例外,前者眼底并无一丝怜悯之意,而后者的心早就雀跃不已,因为眼看一直想要翻身的美梦就要成真。
“哈哈哈!哈哈哈!”火光灼灼之下,是馗里如痴如狂的大笑声。
因奎冷冷瞥他一眼,攒眉不语,随即,又重新面对汉江,此际,鼍的吞噬已逐渐停止,惨叫声也越显无力,汉水之上只剩下一片狼藉。
而腥风血雨过后,便是全然的死寂。
“回去了。”因奎开口。
蛇虺族人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忙不迭转身要离去,可奇怪的是馗里却一动不动,只有脸部仍然保持大笑的表情,身体却僵在了那里。
“族长?族长!”有人碰了碰他,馗里却在蓦然之间倒下。
“族长?!”
众人冷不丁一惊。
因奎走上前,探了探馗里的鼻息,再查探他的脉象,沉吟片刻道,“他已经死了。”
“啊!怎么可能?刚才族长还是好好的!”
因奎漠然起身,对那些族人道,“他因为过度欢喜,而猝死了。”
“……猝、死……”
听过过度悲伤而突然死亡的,却从未见过因为过度欢喜而猝死的,这也太……
说是可悲好呢,还是可笑好?
“把他葬了吧,其他人,跟我回去。”因奎看着馗里面无表情,冷冷地说着,转过身。
随即,火光之中,他蓦然对上了一个人的眼睛,那个人原本一直用背对着他,可此时此刻,他们遥遥相对,一时皆未有语。
汉水之滨,死寂和肃杀之气正在不断蔓延,明明是夏日,却不知为何只让人觉得像是身在冰窖里。
“啊……是玄黾宗主……”
“对了,因奎不是玄黾宗主的弟子吗?为什么他会来此帮助我们蛇虺一族?”
“如此数量庞大的鼍……就是他召唤出来的吧……”
窃窃私语之中,两人冷冷对视而立,对周遭一切皆恍若未闻。
玄璘常常太过冷淡的眸,此时泛起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失望、懊悔和难以言喻的疼痛之色,他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影响玄黾一族气运的人一直就暗藏在自己身边,他从未意识到竟会是这个人,而他连一次怀疑都不曾有过,此时,真相大白之后,他已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但有些事,他仍然要向眼前之人确认,他想要知道玄黾一族究竟是毁在自己的手里,还是他的手里。
“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名因子,父亲名玄亦,二人皆是玄黾族人,而我救你的那日,你的父亲杀害了你的母亲,难道这些并非真实?”玄璘缓缓开口,淡淡地问。
因奎注视玄璘的眼睛,他虽身为他的弟子十年,可从未有一次是如此直接地面对他,并且将真实的自己完全暴露在他的眼底。
“我的母亲是因子,她的确是玄黾族之人,可我的父亲并非玄亦,他之所以杀死我的母亲,便是知晓我并非他的亲身骨肉一事。”对于往事,因奎已经看得很淡,但那一日母亲的血弥漫在眼里,也扩散在了他的心底,父亲如此丑陋的面貌,他想这一辈子他都忘不掉。
他是真的认那个男人为父亲,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还有十年的抚育恩情,可却在一遭蜕变,人的感情如此脆弱,能说变就变,还是这种他所珍视的情感,那么从今以后,他还能相信什么呢?
玄璘看着他,他印象中的因奎从来不会给他如此的阴鸷之感,他的眼神总是清澈可信,而不像此刻,一股杀意充斥在他的眼里,带着无端的冰冷,和无比的陌生之感。
“那么,究竟谁是你的亲生父亲?难道是馗里?”玄璘微微蹙起眉,问。
“馗里是人渣,他沾污了我的母亲,就在玄黾族内,老师,这件事你可知晓?”因奎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玄璘不由一震。
“你终日就只知道待在观星台,再不然就是池渊殿,那日你出手救下了我,我知晓原来玄黾族的宗主就是你之后,我就一直想了解清楚,究竟所谓的宗主,到底管了哪些事、哪些人,为何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难道我母亲不是你的子民?我那个杀人的养父不是你的子民?而作为宗主的你又在哪里?或者那时你再晚一点出现,那现在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也没有我的存在了,难道不是吗?”
玄璘无言以对,而因奎眼里的恨意,让他为之愕然,原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对他怀抱着恨意,偏偏能隐藏十年之久,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心机。
“原来……你是如此恨我。”内心感情起伏再大,玄璘习惯了淡然而语,竟也仍然是淡淡的将这句话说出口,但几分茫然却浮现眼底,可并不熟悉他的因奎却看不出来,也看不到,也许他根本不想了解,他一向只能看见自己的伤痛,自己的仇恨。
“是,我一直恨着你,也恨馗里,我帮他,便是因为像他这种禽兽根本不够资格做什么族长。”因奎的眼神冰冷,亦冷冰冰地道。
“所以接下来,你就要对付我?”玄璘问他道。
“老师,是您教给我的,有些事,只要顺水推舟,舟便能行,老师如此自傲,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馗里早已将您视为眼中钉,他在暗中所做的一切,很快便会促成玄黾一族陨落的下场,而这样的结局,老师您早已看见了不是吗?”
有一种痛是玄璘从未尝到过的,便是这一刻被自己的弟子背叛的疼痛,他带因奎带了那么久,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给他之后,却发现原来这个人一直用一把刀刃在对向自己,等着适当的时机一刀刺下。
“好,你学得很好,真不愧……是我玄璘……唯一的弟子……”玄璘只觉得喉中腥甜,他却不想理会,他也不想再面对因奎,因为这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因奎,他似是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一夜,汉江之滨,两场对决,一场轰轰烈烈,另一场,冷若寒冰。
……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重楼之中,传来应皇天寡淡的语调。
重楼里不知年岁,百年的事仿佛就在眼前,应皇天将那些久远的事告诉了观言,只不过依然是他的一贯风格,说得简洁明了,言简意赅。
“那年岁星超辰,意味着天灾降临,本就是玄黾所能预见之事,可天意难敌,玄黾又岂能战胜天意,却让因奎计谋得逞。”观言叹道。
玄黾一族全族后来被活祭之事,本就是因奎早就布好的局,让馗里一直在胜王耳边吹风,以至于仅仅为了用玄冥顶起天柱建造长生殿而顺理成章陷害玄黾,而他更是变本加厉,置玄黾一族于死地。
“依我看,对馗里他是复仇,但对玄黾和玄黾一族,他只是想成就自己的野心而已,是以,对玄黾,他是彻底的背叛。”应皇天断语道。
“他不仅背叛自己的老师,还害了一整族的人,他的心肠可真是狠毒……”观言不禁叹息着道。
“若论狠毒之心,天下间的万物,总是比不过人类啊……”应皇天漫不经心地淡淡言道。
他的语调不咸不淡,口吻毫不在意,听来就像人类是人类,他是他一样,这一刻,观言不觉无言,他看着应皇天,却仍然琢磨不透,心中已不由地想到:这个人,对人一类,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呢……
他不由转眼窗外,可布帘厚重,遮住了重楼外的世界,也遮挡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
周昭王初伐楚,涉汉,遇大兕。
二度伐楚,天大曀,雉兔皆震,丧六师于汉。
昭王末年伐楚,夜清,五色光贯紫微,天地和禽兽出现异兆,其王南巡终不返。
而南海有鳄鱼,状似鼍,斩其头而干之,去齿而更生,如此者三乃止。
鼍龙之死·完
第109章 神鬼之子(一)()
周夷王六年正月
这年发生的最大一件事;便是位于济水最东的齐国国君哀公被周夷王烹杀了,此事传遍大江南北,周王之威威慑了整个中原,乃至南边蛮夷之地,为本应热闹庆贺的正月里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除此之外;淮水以北至济水一带自正月初一伊始便大雪纷飞;再往北就更不必说,整片大地早已陷入冰冻之境,天气是百年来前所未见的干冷,似是没有恶劣只有更恶劣,而大雪封山;江河皆冻,银白之色一瞬间便举目千里,一眨眼更是延绵了上万里。
在应国靠近北边地界之处,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小村落;小的连个名字都没有。
村庄四面环山;是以相当闭塞,平时以狩猎为主,村人大部分都群居在靠南的半山腰里,他们搭建棚屋,挖凿洞穴,因那里除了有最近的水源之外,还有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穴,被村民们看做是神居住之地,因此满怀敬畏之心,无人敢出入其中,只在祭祀之时才会有女巫进入,为神明献上全村的祭礼,而一旦祭品献至洞穴之内,其余村民在很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那里面似是有神灵降下的凛凛震动之威。
只是一般祭祀从不在冬日举行,可也许是今年的天气太过反常之故,那洞穴也不如往年那般安宁,近日来偶有震动之感,使得村民们人心惶惶,总觉得此番恶劣的气候跟洞穴的震动有关,女巫频频前往洞穴查探,也不知是在观察什么,突然有一日,她出了洞穴,找来村子里最能干的三名猎人,逢齐、阿汉和扎木,对他们吩咐道,“天现异象,因而神明有所示下,三日之内,吾必须开坛行祭,因而祭品之事要立刻去办,吾将此事交代给你们,莫要让吾失望。”
女巫的年纪已经很老了,老到人们都已记不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