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朝旧事-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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谒者仆射则是仆射的掌管者,所以因为这项职能,张释之必须经常待在皇帝身边,一旦皇帝有什么命令,就由他来传达。
当然,上传下达不是张释之的擅长,治国理政更不是张释之的擅长,在张释之与刘恒的第一次头脑风暴中,张释之最频繁提到的都是法。法才是张释之手中拥有的利器,他要用这把利器来实现他心中的理想,公平与正义。
刘恒把张释之搁在谒者仆射这个职位上是很有深意的,他要尽快地熟悉张释之,更要尽快地熟悉怎么使用张释之,刘恒相信,张释之不仅能说,而且会做,能说的大臣多了,贾谊,袁盎个个都是一顶一的钢牙铁嘴,但做起事来却并不见得跟他们的利口相称。这个张释之则不然,话虽不多,但一说便是十分在理,初次召见他时,虽然他侃侃而谈,但与贾谊,袁盎相比,他虽然说得没有他们精彩,但却不乏浅显的道理,非常的实在。虽则如此,张释之要成为股肱之臣,尚需时日锻炼。
张释之自从担任谒者仆射以来,尽显他的干练之才,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张释之也不失时机地向刘恒建言。
有一次,张释之跟随刘恒去上林苑狩猎。刘恒突然向身边的上林尉问起上林苑的情况来,上林尉却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刘恒心里老大不快,正要大发雷霆,只见上林苑的啬夫(掌管虎圈的小吏)上前,代替上林尉回答问话。刘恒这才转怒为喜,他当即任命虎圈啬夫为上林令,掌管整个上林苑。任命刚宣布,旁边的张释之便站了出来,说道:“不可!”
刘恒不解。张释之问道:“陛下认为周勃其人如何?”
“厚道人!”
“那陛下以为张相如如何?”
“也是厚道人!”
“周勃,张相如都是不善言辞的长者,难道不如这个伶牙俐齿的虎圈啬夫吗?秦国任用刀笔吏,所以秦亡于二世。陛下因为啬夫的口才便提升他,臣担心天下会随风附和,争相学口舌之能,而不脚踏实地!”
刘恒思索一番,点头称是,便撤销了刚才的命令。
张释之不久之后,便升为公车令,掌管殿门,司马门,负责夜间巡逻,职权只在九卿的卫尉之下。
张释之又向他的理想前进了一步。
公车令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他负责的宫门,殿门,巡逻,直接关系着皇城的安危,严格说来,公车令也不是张释之最擅长的工作。但张释之在这个位置上却能做得比前任好,原因在于他是个不避权贵,认法不认人的人。
把守卫宫门的职责交给张释之,刘恒便能安安稳稳地睡觉了。宫门不能随便进,但有些人却依然可以横冲直撞,一般的臣子和百姓是没这个胆的,敢直入宫门的只有皇家人。
张释之是个坚持原则的人,丁是丁,卯是卯,任谁要从他那里溜进去,只有一个选项,遵守法度,条例,否则,一切免谈。
太子刘启和梁王刘武就曾经在张释之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兄弟俩驾车飞奔进司马门,不但不下车,而且都没有通报的意思。张释之看到了,马上跑过去,拽住马辔就说道:“按宫中律法,百官公卿入殿必须下马步行,否则一律不能进宫!”
刘启与刘武眼珠子瞪得老大,以前他兄弟俩进宫,哪次不是这样子,今天从哪里冒出来了个不知死活的人,敢拦他们的车驾。兄弟俩脾气都是急性子,刘启就曾经因为跟吴王刘濞的太子玩博彩输了,被吴太子嘲弄了几句,刘启便抡起棋盘照人家头上一拍,把吴太子的脑袋拍成了一团浆糊,刘启为自己的冲动行为付出了代价。
刘启在老爹严厉斥责下,后来才有所收敛,这么冲动的人,而且位居太子,平常京城里敢惹他的人几乎没有。没想到现在碰到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火气就上来了。
他正要发飙,没想到弟弟刘武抢先发飙,刘武的脾气跟他的名字一样,是武大三粗,崇尚暴力。张释之一来拦驾,刘武便是粗口一开,边骂边拔剑,看样子是要杀人了。
张释之命令甲士围了上来,双方僵持在那里。
张释之与未来的皇上结下了梁子,张释之提笔便叫人向刘恒上疏弹劾刘启刘武的“大不敬”罪,奏疏送到刘恒那里,刘恒看过后心中老大不快,对两个儿子仰尊不法的行径大为光火,正发火要将其重罚时。这个时候,薄太后过来了。她一听说两个宝贝孙子闯了大祸,便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她比谁都了解自己的这个皇帝儿子,在国家大法与亲情骨肉间,他定然会选择前者。
她的弟弟薄昭,刘恒的舅舅当年犯了杀害使者的罪名,使者是国家门面,按律杀害使者那是死罪,刘恒为了维护国家法纪,不但没有赦免他的舅舅,他甚至希望薄昭能亲自在朝堂上认罪伏法,免得背负一个杀舅的恶名,无奈薄昭死不认罪,刘恒百般无奈下,想了一招,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他秘密下令一些官员穿着丧服去薄昭家里活祭,那些官员从早哭到晚,把薄昭弄得日夜不得安宁,抑郁之下,只能选择了自杀。
薄太后老了,看不得亲者痛的事情,便急急忙忙地赶来。刘恒去了冠戴,向母亲哭诉道:“都是朕没教育好他们啊!”
薄太后慈祥地摸着刘恒的发丝,说道:“孙儿还小,尚在塑造之中,国不可失了储君!”
薄太后向身边的内侍一挥手,内侍心领神会,拿着文帝的诏书去殿门外赦免了太子和梁王。
两兄弟拿到诏书时,狠狠地瞪了张释之一眼,而张释之却双眉紧锁,泰然自若。
事情过后,刘恒看到了张释之刚正不阿的品性,便升他做了中大夫。汉文帝十年(公元前169年),升任廷尉。
张释之位列九卿,他终于可以昂首阔步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了。此时此刻,相信在张释之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公平正义要比太阳还要光辉。
第75章 法官张释之2()
张释之是由刘恒一手提拔起来的,刘恒是领导,而且是有恩于自己的领导,按理说他除了感恩戴德,理应唯刘恒马首是瞻才对。
然而,张释之却常常惹刘恒‘生气’。
生气两字打上引号,说明它还有另一层的意思。话说得明白一点,张释之认为,我惹你,是对你好。就像严厉的父亲经常这样教训顽皮的儿子一般,打你骂你是为你好。
从效果来看,张释之的做法对了。
张释之认廷尉之后不认皇亲,不认国戚,甚至不认刘恒,但是他认法律。
不认皇亲国戚,当时的不少大臣都能做得马马虎虎,比如张释之的朋友袁盎同志,也是个拉长脸看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一号人物,还有老资格的周勃,估计这老头心中从来就没有皇亲国戚的概念,人家资历老啊,你也没办法。但他们再横,却并不敢惹刘恒。相比之下,张释之可了不得。
张释之在廷尉任上不久便名声大振,令人侧目。
当时发生了一件著名的案子,惊马案。
惊马案,顾名思议,就是马受惊了,事实上也确实只是马受惊了,既没闹出人命,又没损失财产,更没造成纠纷,这么件事情竟然成了著名的案子,不看事情,恐怕你是敲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事情是这样的,它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它是皇帝的马。
刘恒某天出行,经过一处廊桥,类似于今天警车开道,报警器峰鸣,刘恒的仪仗队也是锣鼓轰鸣,前面的路人听闻锣鼓声,纷纷回避让道,有一个农夫钻到廊桥下面躲了起来,司仪见路人清理好了,便不再鸣锣,农夫以为没事了,从桥下窜了出来,刚好惊扰了刘恒龙辇,具体情形没有记载,但可以想象一个农人能吓坏久经大阵仗的龙驹,除了农人身手矫捷之外,估计他还带着农具,马在受了惊吓之后,便前脚抬起蹦了几下,差点把刘恒摔出马车。
倒霉的农夫无可避免被送进了监狱。
冒犯皇帝,这可是天大的罪名,刘恒要心狠一点,他将此人就地正法都不为过。
但刘恒没有这样做,他把农夫移交给了廷尉府。
对于张释之,他是无比信任的,几年考察下来,刘恒发现张释之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干才,不但业务精通,而且有干事的勇气。都说好官难当,好酒难酿,特别是有点作为的好官更是难上加难。
可张释之做起什么职位,似乎都得心应手,廷尉没干多久,几年甚至十几年积累的案子一扫而空,而且人人竖起大拇指,没人抗诉。
没多久就可听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的高度赞扬。
刘恒把本可以自己了结的事情交给了廷尉府,一是免得留下恶名,二是相信张释之的业务能力。
这件案子迅速地成为长安城内的热点,因为它是直接关系皇帝的。
判得轻了,刘恒会生气;判得重了,张释之认法不认人的金身将随之告破。廷尉是国家的重中之重,廷尉更是权力场上炙手可热的职位。无数双眼睛盯着那里,等着看热闹了。甚至于某些跟张释之结下梁子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菜刀,一旦张释之失势,就蹲在路上把他捅死。
最平淡无奇的结局莫过于张释之顺着刘恒的意思,把此人弃市,狠一点的话,夷人三族也并无过错。果然如此,张释之便不是张释之,他也不过是皇帝脚下的一条狗而已。到那时,刘恒的火气消了,张释之的恩宠加了,不守法度的贵族纨绔子弟笑了,老百姓却要哭了。
案子的微妙气息吸引了无数双眼睛,很多人认为张释之会因小失大,无论怎么判,对于张释之个人来说,前途都必然受损。
然而,张释之只能是张释之!大汉朝廷找不到第二个了。
案子审清楚之后,张释之一笑置之,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违反“清道令”的小案,判起来何难?
判决在众人的错愕中立时生效,农夫死里逃生,喜极而泣,交了罚金便走出了廷尉府。
与张释之相交的同僚不免捏了把汗,甚至悄悄地提醒张释之,让他再慎重考虑,这可是冒犯皇上的案子,皇上还等着你给他重判呢?张释之依然一笑置之,一身轻松,仿佛没这回事般!
他太了解当今皇上了,宽仁爱民却又有些年轻冲动,他比谁都更看重天下百姓,他可是千百年来罕见的圣君啊!一代圣君,又怎会因为偶然之事失了法度?怎会因为民众无心之失乱了心性?况且大汉江山要真正稳固,法制当为唯一准绳,有法不依,视法若无物,早晚必然导致纲纪废弛,民心俱失。
张释之随判决书附送一道奏折,再一次诠释了依法治国的理念。
刘恒想起农夫惊马之事,后怕不已,心情更是不快,他本可将农夫就地正法,但却忍了下来,交于廷尉府处置,也好让天下臣民看一看,做个记性。在未央宫后殿等来张释之的判决书一看,刘恒起身大怒,好歹也是个死刑。
正要发回廷尉府重判,内侍又送上张释之的奏疏,刘恒强忍怒火细细看了起来,张释之在陈述中说他做不到商君,但陛下却一定能成为秦孝公甚至超越秦孝公,要强国富民,非法无以达成。
刘恒看后平静了许多,他心里细细思量:“大汉立国已是三十余年了,人人渴盼民富国强,对本朝来说,每一年都十分宝贵和关键,我刘恒只希望在我的手上能强大起来!”
刘恒让谒者给张释之发了份批复,并且称赞廷尉做得好做得对。
惊马案不但没让张释之官位不抱,反倒让怀恨张释之的人失望透顶,有刘恒在上面‘包庇’着,张释之只能越来越受皇帝青睐。不满张释之的人只能熬,只能等了。
这其中便包括太子刘启。
不久后,发生了又一起震惊朝野的大案,有人胆大妄为,偷窃了高祖庙中神座前的玉环。刘恒恼羞成怒,在全国开展大搜捕,很快就把窃贼缉拿归案,同样交到了廷尉府,刘恒的意思是要重重治罪,以儆效尤。
而张释之援引法律,判决贼人盗窃罪,弃市。判决结果忤逆了刘恒的想法,刘恒召来张释之问道:“此人狗胆包天,竟敢盗窃皇家器物,朕把他交给你,是希望你严加惩治,而你却只判他弃市罪,像这种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盗贼,应当判处族灭才是?你如此判决,怎么维护高祖的尊严,怎么表达朕的孝心?”
刘恒言语异常激动。
张释之向前深深一躬说道:“依照律法,判处其弃市已是极限了。到底应判其弃市还是族诛,应当视犯罪情节而定,不能一时的意气用事,如果盗窃一只玉器就要判处族诛,那如果哪天又有胆大妄为之人挖掘了祖庙,陛下用什么刑罚加以惩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