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医天下-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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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有泪不轻弹,张佑很少掉眼泪,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只是很痛,锥心刺骨一般的疼痛,这个老白脸儿似的无赖,因为当过臭名昭著的倭寇,在夏各庄被人称“倭瓜”而不名的男人,在他和善的外表下,隐藏着的,居然是一颗侠义的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至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能打动人呢?
什么样的愤怒最可怕?不张扬,不呱噪,压抑悲愤,以至于面带笑容。
没有人猜的到此刻的张佑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他有条不紊的掏出装满金针的针包,迅速撕开钱倭瓜的上衣,有条不紊的在他身体各处要穴上插满了金针。
李如松欲言又止,邢尚智欲语还休,李成梁凶狠的瞪着哈奇,哈奇则低着脑袋,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
耿孙氏已经被赵鹏程松绑,手握钢刀的亲兵也被番子们哄了出去。
张佑和钱倭瓜,一老一少,两个各具特色的美男子才是如今柴棚内的焦点。
“少爷,没用的,我怕是不成了。”钱倭瓜面色苍白,嘴角却挂着淡淡的笑容,好像要死的不是自己。
张佑不说话,只是冲他笑了笑,右手按在了他的丹田上。
钱倭瓜略微诧异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虚弱的笑道:“想不到少爷还有这般本事,我还真是小瞧您了呢……别费劲了少爷,我这一生,杀人太多,今日下场,实在是报应。其实死亡根本就不可怕,死了之后,我就可以看到徐爷,翠翘夫人,满仓,狗蛋……十多年了,十多年前我就该死了,苟活至今,不知道再见到他们,他们会不会怪我?”
耿孙氏的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大河决堤一般,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打断钱倭瓜。
铁汉柔情,李如松崇敬的望着眼前这个苟延残喘,回光返照的老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很多战场上阵亡的兄弟,鼻子一酸,眼眶红了起来。
就连原本应该恨钱倭瓜的哈奇,此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隐隐升起一种类似兔死狐悲的表情,只是他低着头,谁也看不到罢了。
邢尚智上前,想要拍拍张佑的肩膀,伸到中途却停了下来,面色悲戚,轻叹一声缩回了手。
钱倭瓜絮絮叨叨的说着,偶尔轻咳一声,嘴角就会渗出血,却根本就不在乎,好像已经陷入了某种奇妙的情绪当中无法自拔。
张佑并不打断他,只是将自己体内本就不多的真气渡入他的丹田,尽力帮他平复紊乱的真气,很快,额头上便布满了晶莹的汗珠。
钱倭瓜终于从回忆中惊醒过来,瞥见张佑额头见汗,挣扎着抓住了他的手,央求似的说道:“少爷,真的别费劲了,您要真体谅老奴,就帮帮耿孙氏母子吧,帮她翻案,还她清白,还耿忠清白,这是老奴最后的请求了。”这是他第一次自称“老奴”,桀骜不驯的脑袋还是第一次低头,只是到底是因为感激张佑,还是心疼耿孙氏母子,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嗯,”张佑终于轻轻的哼了一声,点头的力道却很大,声音也突然高了起来:“你放心,有我在,无常也别想锁你命去,专心配合,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让你死的。”
李成梁冷哼了一声,沙场纵横多年,这么重的伤,他还没见有谁活下来过呢。他已经接受了耿孙氏没死的现实,贪污受贿的官员多了,多不过受点申斥,罚些俸禄,堂堂辽东总兵,莫非还怕区区一个小女子不成?
至于张佑,不过一个幸进之臣罢了,皇帝再喜欢他,莫非还不要江山了不成?
话再说回来,耿忠的尸体早已火化入葬,死无凭证的事,张佑就算是三头六臂的哪咤,难道还真能帮她翻案?
钱倭瓜还待说些什么,张佑终于不耐起来,抽出一根金针,飞快刺他几处穴道,便见他忽然打个哈欠,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下张佑终于可以专心帮他治疗了,将他紊乱的真气平复下来,将激发生命力的金针取出,又分刺他胸口大穴,静等片刻,缓缓将插在他胸口的匕首拔了出来。
很奇怪,随着匕首抽出,预见到的鲜血狂涌现象竟然根本就没有发生,只有少量血液渗出,且很快就停了下来。
不愧有神医之名,果然有些手段。
众人敬佩的看着张佑,却发现,他的脸上并无任何得意之色,反倒显得有些迟疑,仿佛有什么事情令他十分为难似的。
他在犹豫什么呢?
“子茂兄,烦请让贵府下人取一盆燃烧的炭火可否?”张佑突然对李如松说道。
李如松略怔一下,扫了眼李成梁,见他也十分好奇,并无阻拦之意,不敢怠慢,忙亲自出了柴棚,工夫不大,就指挥下人端进来一盆熊熊燃烧的炭火。
“放在这里吧。”张佑指点着,带碳盆放好,将匕首插进了鲜红的炭火当中。
这个时候,邢尚智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身子突然崩了起来,轻轻叫了一声:“子诚”,却没敢多说别的。
李如松也猜到了,惊的面无人色,指点着张佑道:“子诚,你不会是想……?”
李成梁的脸也变了色,狭长的丹凤眼睁的溜圆,眨也不眨的盯着张佑。
耿孙氏突然惊呼,扑过去想要阻止张佑,却被邢尚智一把拽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佑将烧红的匕首,顺着钱倭瓜胸口的伤口,缓缓的重新刺了进去。
“啊……”原本熟睡的钱倭瓜嘶吼着突然坐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瞪着张佑,良久,重重的倒了下去。
第九十二章 很好,也很巧()
老钱,对不住了,这样也许太过残酷,不过条件太恶劣,老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感染而死吧?
张佑心下戚戚,将手中沾染了不少焦黑肉末的匕首丢到一旁,俯身察看一眼钱倭瓜被烫的焦黑,隐冒青烟的伤口,又从针包中将那根最长的金针取出来,迅速准确的扎进钱倭头顶的百会穴,真气默运,良久,已无气息的钱倭瓜突然轻咳一声,恢复了呼吸。
所有人都看傻了,这特么还是人么?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李成梁瞧的目瞪口呆,背脊发寒,温暖的天气,竟然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这才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将他带下去吧,”张佑站起身挥了挥手,几名番子反应的快,上去就把柴棚的门板卸了下来,李成梁和哈奇李如松眼睁睁的看着,没有人上前阻拦。
钱倭瓜被放到门板上抬了出去,张佑问耿孙氏:“谁把老钱伤成这样的?”
此刻耿孙氏早已心服口服,指着哈奇说道:“就是他,少爷,你可要为钱大哥报仇啊!”
“很好,”张佑走到哈奇面前站定,不疾不徐的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哈奇挺了挺胸,朗声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听好了,我就是建州女真的爱新觉罗·努尔哈奇,想报仇的话,尽管来找我就是。”
张佑一怔:“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努=尔哈=赤?”
“你怎么知道?”不光哈奇,这下连李成梁和李如松都吓了一跳,这个名字知道的人很少,张佑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
“很好,非常好,简直不能再好了。”张佑突然大笑了起来,长笑声中,一瘸一拐的出了柴棚。
载着张四维的四人抬官轿稳稳的停在宁远伯府大门口,门房识得厉害,小跑着冲出来相迎,张四维指着旁边拴马石上栓着的许多骏马随口问道:“谁来看望你家老爷了?”他还以为是李成梁的故旧呢。
门房道:“阁老误会了,这些马都是东厂番子的,他们可不是来看望我家老爷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四维问道:“东厂的人来干什么?总不能是来找李帅麻烦吧?”
门房笑了,颇有些傲然的意思,不过面对着内阁次辅,却只能强自收敛着,说道:“他们哪儿敢来找我家老爷麻烦,据说是奉了万岁爷口谕,来府里提人的……有人胆大包天,在朝阳门大街上杀了好几个人,正好被神机营的丁将军碰到,顺手就抓了回来。”
张四维恍然大悟,板脸道:“原来如此,什么时候的事?本官怎么没听说?”
“就上午的事,东厂司房,新任惜薪司司正邢公公带队,对了,还有最近名头很响的小张大人也跟着,听说杀人的那个,是小张大人的仆人……”
“小张大人?”
“嗯,就是那个造热气球的……”
“说是奉了陛下口谕?”张四维的声音突然就冰冷了起来,能当门房的,都是有眼力价的,感受到他声音的细微变化,门房一怔道:“是啊,就是这么说的,总不成他们还假传圣谕吧?”
说话间已经进了大门,远远就见一大帮人走了过来,张四维识得李成梁邢尚智和李如松,哈奇也见过,只一名丰神如玉的瘸腿青年面生,猜着定是张佑,面色登时阴沉下来,停足不前,静静的等着。
“张阁老大驾光临,寒舍蓬壁生辉,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见过张阁老。”
“阁老万福金安。”
身为献俘仪式的主持人,这些日子张四维没少往李府跑,是以对他的出现,众人并不奇怪。张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张居正的继任者,不免多看了几眼,见其个子不高,身材偏瘦,脸庞红润,身体倒还健壮,除了双眼炯炯有神以外,别的倒也没啥特别出奇的地方。
穿越至此,戚继光,梁梦龙,张鲸,朱翊钧,李成梁父子,甚至包括中宫王皇后,有名的人物见的多了,张佑已经麻木,见张四维相貌平平,甚至隐隐有些失望起来——一个高拱的信徒,潜伏多年,最终成功接替高拱的头号政敌张居正的位置成为大明首辅,这样的经历,总能让张佑想起《潜伏》当中的余则成,可惜,现实很残酷,若没有那身鲜红的官袍衬托,堂堂的四维哥,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老头儿罢了。
此刻,他万万也不可能想到,就是这个在他眼里普通至极的小老头,马上就要给他带来致命的一击。
“你就是格物所总管张佑?”和李成梁寒暄几句,张四维突然就将矛头对准了张佑,本就炯炯有神的眸子寒光四射,犹如鹰隼一般。
“回阁老,正是下官。”
“嗯,很好,”张四维点了点头,视线落在邢尚智脸上:“你们来李府提人,听说是奉了陛下的口谕?”
话音未落,张佑脑袋嗡的一声,糟糕,要露馅儿,饶是他久经场合,心跳仍旧加速狂跳起来,紧张的望向邢尚智,果见他的脸也微微变色,干笑一声说道:“正是奉了万岁爷的口谕,不然的话,借咱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伯爵府提人啊。”
撑,继续撑,朝政就是被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阉竖们带坏的,仗着皇帝宠信,都敢假传圣谕了,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干的?这个张佑也是一丘之貉,为一己之私,竟然怂恿邢尚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此大胆,若不趁着他羽翼未丰尽早除之,日后必成大患。
“大胆,本官辰时入宫,刚刚才出宫,期间并未与陛下分开,你们说是奉了陛下口谕,奉的哪个陛下的口谕?”
赵鹏程面色土灰,膝盖一软,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边磕边指着张佑道:“阁老饶命,阁老饶命,都是小张大人的主意,小张大人说了,万事由他担待,小人只是听命行事,和小人无关,求阁老饶命,求阁老饶命啊!”
他这一跪,半数番子都跪了下去,邢尚智面红耳赤,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赵鹏程,张佑却并不恨他,假传圣谕,一旦坐实了,掉脑袋都是轻的,他能参与进来已是不易,又何必苛求于他?
第九十三章 十分危险()
张佑本来打的主意是先把人带走保护起来,然后入宫见驾,向朱翊钧说明事情的严重性与急迫性,为防对方杀人灭口,逼不得已,这才出此下策,自己也知道罪孽深重,甘愿受罚云云,凭借朱翊钧对自己的喜爱与重视,惩罚免不了,死罪肯定没有。
邢尚智和赵鹏程之所以同意,也是基于朱翊钧对他十分宠信这一点。
只可惜太过凑巧,眼看着计划就要成功,张四维居然出现了,偏偏老家伙还和朱翊钧待了足足一上午,这就难办了。外廷一贯瞧内廷不顺眼,没事还想找点事,现在抓住了把柄,肯定要大做文章,朱翊钧就算再舍不得张佑,迫于压力,怕也得屈服。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首和被人撞破是有天壤之别的,张佑十分了解那些统治者的心理,在他们的眼中,贪污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