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医天下-第1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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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佑摆手打断康丕扬:“也不用勉强,让他自己选择就是,人各有志,就算他不愿意去,我也不会因此对他有意见,上战场嘛,总免不了死伤,人家又不是军户。”
明朝实行军户制,一朝从军,世代为军户,除了当兵,就连科举都不能参加,所以只有脱离军户引以为荣,没有成为军户而感荣耀的。
当然了,戚继光的部队实行的是募兵制,不过,这也并未从根本上扭转当兵的社会地位低这一现实,除非实在活不下去,否则,正常百姓还是对从军抱有抵触心理的。
“伯爵爷实在是太体贴下人了,谁做您的属下,可实在是太幸福了。”康丕扬忍不住有些感慨的说道。
张佑呵呵一笑:“你好好干,只要出了成绩,我肯定也会在陛下面前替你说好话。”
康丕扬笑了笑,没接话茬儿,而是转移了话题:“不知道伯爵爷要建一个多大的水库?选好地方了么?卑职曾沿着潮河白河都转过,倒是有点浅见,不知……”
张佑很喜欢对方这种务实的作风,道:“说来听听,看看咱俩有没有默契。”
康丕扬也不客气,说道:“卑职认为,最好依着山势在潮河白河各建一座水坝,然后分修几座副坝,将两条河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湖泊……就只一样,如此一来,工程量就太大了,根本就不是密云一个小小的县能担负的起的……”
“说的很好,跟我想到一块儿了,这样,你先将这些拟一个条陈,晚饭时去我府上让家父看看,刑部尚书潘季驯是治水能臣,工部曾省吾在这一方面也很有见解,他们都和家父关系不错,若是能够得到家父的首肯,这件事情推动起来就更容易了……我一个人再有钱也比不得国家意志,若是那些朝廷大佬们也能同意,此事才能事半功倍。”
“好,卑职马上去写。”康丕扬回道,暗暗却皱了皱眉,可惜张佑并未看到。
也许是闲下来的缘故,张居正的气色比以前要好得多,除了半边身子仍旧不能动以外,光看相貌,已与常人无异。
见张佑进门,不等张佑说话,他已抢先开口:“怎么样?新来的县尊如何呀?”
旁边,张若萱已经亲自搬过来一把椅子,张佑含笑冲她点了点头,挨着张居正坐在下:“还不错,挺有想法的,比以前那个姓王的可强多了……父亲气色不错,看来还是退下来好,事儿少心闲,嗯,不光您,我看若萱妹妹好像也胖了些。”
张居正和张若萱同时笑了。后者说道:“成天介吃了喝喝了睡,能不胖嘛……倒是哥哥你,这几天把京城弄得挺热闹,小妹在这里都听说了。”
她话音刚落,张居正便接过了话茬儿:“那个《神雕侠侣》……嗯,你小子,不会真的对你干姑姑有想法吧?”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佑举手投降:“停停停,怎么都问这一茬啊?姑姑是义父的干妹妹,我敬她爱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杨过,之所以叫小龙女姑姑,真的就是我写顺手了,跟李妍姑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张若萱被张佑的样子逗笑了,扑哧一声,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急什么呀?父亲也没说什么吧?倒是后边你驳斥闵廷甲的文章挺有意思,都说你离经叛道,这一次是存心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了?”
“哪有?支持我的人也不少嘛,理不辨不明,孰是孰非,慢慢的,人心自有公断……不说这些了,兰琪跟玛丽呢,怎么没看见她俩?”
第三百四十章 想的太简单了()
“她俩旅途劳顿,下去休息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张居正终于不再揪着“姑姑”那个问题不放,张佑有自己的想法,办事也有一套自己的准则,他只是好奇而已,并不想管的太多。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张佑真的喜欢李妍又如何,只要明威伯的正室夫人是名门闺秀就成,其余的,就算他讨十房八房的小妾,人们也只会艳羡,便有不满的,也不过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张佑的未来,他如今拥有的一切来的太容易了,朝野上下,嫉妒眼红的人多,盟友知交却太少,根基浅,偏偏做的却都是得罪人的事,圣眷优渥倒也无妨,万一哪天没了圣宠,可就太危险了。
要是有个进士的功名就好了,他相信,凭借张佑的聪明才智,再加上自己的打点,一甲不敢保证,考个二甲登科总是没有问题的。
可惜呀,打从太祖爷开始算起,还没听说过哪个伯爵参加科举考试呢。
没有这个正途出身,也就难怪申时行潘季驯王国光他们瞧不上张佑了。
张佑可不知道张居正动了这么些心思,嘿嘿一笑:“父亲有所不知,密云新来的这位康县尊是个妙人儿,开头的时候跟孩儿辩了半天,我还以为他也是那些道德至上的清流一脉,谁知道骨子里却是您说的那种循隶,务实的很,居然跟孩儿想在了一处,也想在密云建个水库……”
“等一下,什么水库!”张居正惊讶地打断了张佑。
“咦,兰琪跟玛丽没说吗?玛丽新发明出一种建筑材料,颇有些神奇之处,我早就有心在这边建个水库,正好用得上,就把她带过来先看看……”
张居正不落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怎么想到建水库了?”
“这不是见老百姓饱受干旱之苦嘛,放着潮河白河不利用起来,岂不太浪费了?”说着张佑将自己的设想详细的跟张居正说了一番。
“这么大的工程,你自己的财力怕是担负不起,而是需要申报朝廷吧?”
张佑点头一笑:“正有此意,这不跟您商量嘛,刑部尚书潘季驯是治水能臣,工部曾省吾听说对于治水也颇有见解,这两位都是您的门生故吏,如此利民之举,只要您说句话,还不立马通过?”
张居正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子诚啊,你想得太简单了,听为父给你算一笔账,这么大的一个工程,十万民夫不多吧?按每人一天十文钱算,一天需耗费百万,折合成银子的话,每天最少千两,给你按最快的速度完工,两年,这是最保守的估计,全部算下来,也得七十多万银子,这还是为父最保守的估计,真要干起来,怕是百万两也不够。这还仅仅是人力一项,材料费,运输费……一样一样算下来,绝对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数字(其实用天文数字合适,可惜说话的是张居正),其目的,却仅仅是一县或者数县的百姓,你觉得,朝廷能愿意出这银子么?朝廷不出的话,你自己又如何担负的起?”
一番长篇大论说下来,张居正有些喘不上气,张佑则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也不是白白付出啊,只要水库建成,最起码周边数县的收成还是可以保证的吧?咱们就少算点儿,一年十万赋税,有个十年二十年的,怎么也能收回成本了,这还不算其它的收入……”
“你可别说水库里养鱼养虾这话,就算形成规模,一年下来能有多少?”张居正歇过气来,再次苦笑道:“曲高和寡啊,满朝上下随便挑,能有如此远见的一巴掌就能数过来。”
“看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张佑终于认清了现实,失望的叹了口气,没办法,这年头的人思想太僵化,把持朝政的那些大佬们又太自私,修建水库这种费时费力费钱还没有多大利益的事情,他们是不可能同意的。
“就是可怜密云那些百姓了,我已经让康丕扬准备告示,征召民夫……”他的语气十分沉重,叹了一口气,将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站起身来:“我有点累了,回屋躺会儿。”
“唉!”这和当年的我何其相似啊,但有此心者多矣,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呢?这么多年,我殚精竭虑,气象好似一新,其实呢,不过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罢!为富不仁者仍旧为富不仁,食不果腹者照旧食不果腹,改变了什么呢?不过就是华发早生,空留遗憾而已!
“父亲,哥哥没事儿吧?”张若萱有些担忧的问道。
“受点挫折也好!”张佑答非所问的说道,接着回望一眼神情怔忪的女儿,默然片刻,幽幽再叹:“推为父回屋吧,为父也有点累了。”
…………
张佑确实身心俱疲,躺在床上,却根本就睡不着,回来多半年了,他仍旧看不透如今的人都是怎么了,没有信仰,只有赤裸裸的利益,一如他看不透后世的那些人一般。
有真心希望大明好的人吗?当然有,比如张居正,比如戚继光,比如朱翊钧,这样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可是更多数的人,还是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自己的前途以及切身的利益上边。
他们才不管大明的未来会如何,自然更加不会去关注百姓的疾苦,指望这些人让大明强大起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小啊!
要是能把发电机研究出来就好了。
心烦意乱,他干脆起床,谁也没叫,独自一人出了别府,漫无目的的闲逛起来,不知不觉,居然来到了城隍庙——不知为何,朱氏皇朝十分重视这个城隍爷,每一个县城都有一个城隍庙,而每一个城隍庙,又几乎相当于集市的代名词。
已是午后,赶集的人早已散了个七七八八,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吸引了张佑的注意,那人身穿青布长袍,正在从跟班儿胳膊上挎着的大篮子里不停的往外拿馒头,依次递给他面前跪着的那一溜儿头插茅草,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孩子们手里。
第三百四十一章 知行合一()
“好心人,府上缺使唤丫头不?不贵,五两银子就成。”一名蓬头垢面的中年人充满希冀的望着走过来的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问道。
他用一种十分谦卑的姿势跪在地上,一名五六岁的男童依偎在他怀里,在他的旁边,是一名十三四岁的插着茅草的小姑娘,面有菜色,瘦得皮包骨头一般,一双大眼睛空洞洞的,看起来没有任何神采,倒像一位行将就木的老者。
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啊,张佑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男人的声音惊动了旁边那位让张佑感觉熟悉的背影,他转过身来,发现张佑,顿时怔住了。
“原来是士遇兄。”不是别人,正是密云县尊康丕扬,张佑招呼一声,便听那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问那男人:“这是你女儿?忒瘦了吧?长的也不好看……五两太贵了。”一副十分挑剔的语气。
男人怀中的黄口小儿怯怯的看着那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回头可怜巴巴的望着男人:“不卖姐姐,爹爹,咱们不卖姐姐行吗?我再也不要菜饼吃了……姐姐,我不让你走……”
说着话,小家伙突然从男子的怀里挣了出来,一下子扑进旁边那女孩的怀里,女孩儿紧紧的搂着他,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
见此情形,男人突然狠狠的给了自己一个嘴巴,低下脑袋,匍匐着向前爬了两步,声音沙哑的说道:“老爷您一看就是好心人,五两银子,真的不能再少了,她什么都能干……”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隐隐带上了哭腔。
管家模样的男人没有说话,挑牲口似的,上前捏着女孩的腮帮子看了看,摇摇脑袋,转身向前走,很快就被其他卖子女的围了起来。
男人失望的叹了口气,又有点如释重负的样子,扭头望着拥抱在一起仍旧伤心掉泪的子女出神,并未继续向张佑兜售自己的女儿。
“人间惨剧,莫过于此,走吧子诚兄,您若不买,还是别看的好,省得心里发堵。”康丕扬沉痛而又无奈地对张佑说道,张佑没暴露他的身份,他自然也不可能暴露张佑的身份。
张佑的心头如同被人压上了一块巨石,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离开了这令人压抑的地方。
城隍庙依山而建,站在庙门口,空旷的场地一览无余,张佑倒背着手,忍不住再次向买卖人口的地方望去,适才那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已经挑好了一个小姑娘,正在交接银两,又有几位穿长袍的迈着四方步依次打量那一遛待售的男女。
“这就是人市吧?”张佑幽幽问道,若是本体的话,或许并不会奇怪,可惜他并未继承本体的记忆。
“卑职无能啊。”庙门口并无进出的香客,康丕扬重重的叹了口气。
张佑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问道:“你不在衙门写条陈,怎么跑出来了?”
“写好了,正好拙荆蒸好了馒头……伯爵爷,太傅大人怎么说?”
张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康丕扬却好像一点都不惊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伯爵爷也别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