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第2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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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接着一口。
谢不臣的动作实在是不疾不徐,甚至称得上是优雅,若是有第二个人在此处,只怕也会为他此刻的姿态所倾倒。
老道的目光,渐渐犀利了起来。
眼见着那一盅汤慢慢见底,谢不臣也终于停下了动作,那老道终于第二次仰天大笑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我辈修士,竟还出了你这样有意思的!实在是妙极,妙极!”
谢不臣恍若未闻,只拿起旁边干净的手巾将手指一点点擦干净了,而后慢慢起身,一副温文尔雅模样:“多谢前辈款待,晚辈告辞了。”
两手抱拳一拱,谢不臣便直接转身,踩着脚下柔软的地毯,绕过了长案,向着那甬道尽头一片光明的地方走去。
他没有再看背后一眼。
孤独的长案上,见底的粗糙陶盅消失不见了,只有一块沾着鲜血的白色颅骨,阴森可怖。
甬道的石壁之上,凿空出一块地方,雕刻着一名年迈的老道士,手中无寸铁,脸上的表情也是中正平和,只是兴许是这甬道之中光线不好,竟照出了几分冷肃森然。
谢不臣已然离开。
站在长案边的老道,长着与石像一木一样的五官,并没有跟出去,只是望着那散发着光亮的洞口,语气莫名地叹了一声:“好一个狠角色……无情魂啊……”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终于消失不见,连带着他整个身体,都消失在了那一片微光之中。
甬道外,已经是一片全新的风景。
天光大量。
谢不臣站在山腰之上,一眼便能俯视下方近乎恢弘的庭院,满布着他整个视野,建造在下方平原之上,蜿蜒曲折,没有尽头。
这是他之前不曾到过的地方。
眉头微微皱起,谢不臣回头看了一眼。
山壁之上,有着八个出口,自己正站在右边第二条通道的出口。
如果没记错的话,山阴宗的其他三个人,分别是左侧第三,山阴宗护法杨烈;左侧第四,山阴宗弟子冯麒;还有……
目光一转,谢不臣的目光落到了右侧第一个通道口。
这里,应该是山阴宗陈舫长老座下的弟子周印。
幽深的甬道,从外面看进去,依旧是一片的黑暗。
甬道本身便是依着山势弯曲,即便是目光能进去,也会受到山岩的阻隔,山岩的材质也颇为特殊,即便是灵识也无法将其穿透。
谢不臣无法看透里面,也无法进入;里面的人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化身为周印的见愁,一路行来,身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她盘腿坐在甬道内第八尊石像前面不远处,抓紧着时间打坐调息。
每过五十丈便是一场新的战斗,并且以真正的周印身死的那那一尊石像作为节点,后面出现的每一尊心魔,其实力都在飞速地进步着。
每一场,对见愁来说都是一场苦战。
尤其是方才经过的第八尊石像,险些逼得见愁将帝江风雷翼都使了出来。
兴许,唯一值得高兴的只有一件事:新的道印。
在半路捡到周印的尸体之后,几乎立刻便面临着各种与心魔的交战,见愁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那倒霉鬼周印乾坤袋之中的道印和功法都一一实验了一下,效果竟然还不错。
不得不说,东南蛮荒也是颇有传承的地方。
周印的道印使出来虽然是鬼气森森,带着一种邪门的感觉,可用起来却是威力奇大,专注于攻击力与破坏性,可以说这道印的发明就是为了战斗。
听闻妖魔道之人行事向来只走极端,从这道印的风格之上,便可窥见一二了。
见愁虽是中域修士,平日的修炼功法也是中正平和的路子,可她出身崖山,本身走的便是大开大合的战斗风格,又有天虚之体。
即便妖魔道的道印,到了她这里,竟然也是轻轻松松地就使了出来,甚至还异常得心应手。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好事,只知道,距离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周印又近了一步。
现下她已经是精疲力尽,将两只眼睛闭上。
在没有接近第九尊石像之时,新的攻击还不会到来,她还需要抓紧时间。
只是调息打坐的作用实在是太低,这隐界之中留存的天地灵气,竟然极少,见愁吸收了半天,也没感觉出多少灵气的存在来,只好一手握了两颗灵石,将其中的灵气吸收了个干净。
约莫过去半刻,见愁才缓过了劲儿来。
小貂和骨玉重新被她收入了灵兽袋里,只怕这两个小东西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将放在旁边的鬼斧扛在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向着前方走去。
一步一步。
渐渐地,见愁能看见甬道尽头透出来的那几线微光了。
随着她越走越近,那几线微光也越来越明亮。
第九尊石像就伫立在道路的尽头,伫立在被凿开的山岩之内,苍老的半边脸被遮掩在阴影之中,有几分莫测的气息。
见愁的目光,从那石像之上一掠而过。
这应当便是不语上人飞升之前的样貌了,已然一个饱经沧桑的垂垂老者。
她的脚步没有停顿,依旧保持在一个稳定的速度内,行入了五丈范围内,只是这一次,那石像竟然不像是之前一样,幻化出另外一个老道来与自己交战。
到底怎么回事?
见愁心里刚刚冒出这个疑惑来,下一刻便感觉眼角余光一闪,甬道尽头的光影处,竟然走来了一道身影,逆着光,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
目光一转,见愁几乎是在感觉到有人进来的瞬间,便立刻提高了警惕,看了过去。
那一瞬间,她瞳孔剧缩!
被光影模糊的轮廓,随着那人闲庭信步一样的进入,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温文尔雅的一身青袍,镌刻着水墨山河的挺秀之意,手中还持着一本经书,上头墨字点点,被他修长的手指覆盖。外面明亮的天光照在他手指之上,隐约着如玉的温润。
谢不臣背对着光而立,周身像是被镀上了一层银边。
他慢慢地从那一片模糊的光亮之中,向着见愁走来,抬眸便注视着她,那眼神里,是见愁熟悉的温和、欣赏,甚至藏着那么一点点遮掩不住的喜悦,仿佛因为看见了她,整双眼眸都被点亮。
“见愁。”
他唇边是那种因难以抑制而绽开的笑意,声音却似朦胧在烟雨里,让人恍惚间迷醉。
见愁持着鬼斧,站在这陡然宽阔了许多的甬道之中,看着渐渐向自己走来的谢不臣。
那一刻,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不是那个落魄的谢不臣,不是小山村里苦读的谢不臣,也不是持剑对她的谢不臣,更不是身为昆吾第十三真传弟子的谢不臣……
而是,谢侯府的谢三公子!
“前日母亲吩咐我为你找那三卷《楞严经》,我寻了许久没寻见,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自己枕边上瞧见了。”
他仿佛半点没有看出见愁的僵硬来,只从那一片光影之中走来,来到了见愁的面前。
将手中的经书向着见愁一递,他注视着她,眼底一片的温柔缱绻,却又满身的从容镇定。
“给你。”
见愁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她眼底似乎带有几分怔忡,看着这一道身影,定定地,又像是透过这一道身影看着昔日的什么东西。
昔日她从谢侯府的窗下路过,他是侯府嫡出的三公子,正在屋内与三五好友品茗,彼此并不相干。
后来她得了侯夫人的眼缘,被管事请去侯府,每日为得了眼疾的侯夫人抄写佛经,晨起时天不亮就到夫人屋外等候,那时候,晨昏定省的谢三公子,也会早早地过来,偶尔能与她打个照面。
大多数时候,谢三公子与侯夫人说话,见愁便在旁边抄写佛经。
偶尔见愁会陪着侯夫人说上两句。
兴许是因为她豁达,又有几分什么都不在意的感觉,竟然颇得侯夫人喜欢,往往与侯夫人说上几句话,便能引得她眉目舒展,所以竟然在侯府待了不短的时间。
只是,在那一天之前,不管见愁怎么回想,谢不臣虽然经常出现在侯夫人的屋子里,可于她而言,依旧是那高不可攀、生存在京城无数人传说里的谢三公子。
……
记忆,已经久远得蒙了一层灰。
可眼前这一道身影的出现,却将这一层厚厚的灰吹拂开去,彻底掀起了旧日的一切。
见愁恍惚了一下。
站在她面前的谢不臣,像是站在那个微雨的清晨,天还没亮开。
她前一日因事告假,没有去侯府,已经告诉过了管事,等到第二日才抱了一怀的佛经,早早去了夫人院子里,没想到,府里谢三公子已经坐在屋内等待了。
这是以往都没有过的情况,见愁下意识地见礼,便想要退出去。
没成想,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停留片刻,似乎藏了几分奇异,在她沾了湿气的身上一扫,便止住了她,叫她在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坐下。
他向侍立在旁的竹晴看了一眼,吩咐竹晴给她端杯热茶来。
竹晴乃是伺候夫人的大丫鬟,平日里虽对见愁客气,可端茶递水的事情,都是下面的小丫鬟们做的,谢三公子这样一吩咐,她愣了一愣,才连忙上来,先将见愁怀里的一堆佛经接过去放到一旁,而后依言下去给见愁捧来了一杯热茶。
茶的温度刚刚好,见愁捧那茶盏在掌心里,便是一片暖暖的。
冰冷的手指,贴着茶盏边缘,没一会儿便恢复了知觉。
她与谢不臣坐在一屋子里,只将脊背挺得僵直,半点不敢松懈。
于她而言,那是很奇异的一天。
除却这一时的言语之外,谢不臣没有再与她多说什么,依旧是她在侯夫人身边抄写佛经,谢三公子游走在他京城觥筹交错的名利场上,八面玲珑,睿智博学。
似乎,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
直到后来的后来,她已经成为了他可共白首的妻子,在那红烛高照的晚上,问起那微雨的、没亮开的清晨,他揽着她的腰,顺便把滑落的红被拉起来,将她整个人往里面裹,顿时就暖洋洋的一片。
他说:“前一日你没来,我去母亲那边请安,老觉得缺了点什么,等到出来的时候,才想起是缺了你……”
剩下的话,他并没有再说,也不用说。
千言万语,都藏在了他的眼睛里。
高高在上的谢三公子,虽不至于目无下尘,却是整个京城人人追逐的存在。
能被他注意之人,又有几个?
也许,就是这样一个契机,让他发现了自己的……真心。
真心?
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她到底又见到了几分的真心?
恍惚过后的眼眸,似乎被水洗过的天空一样,充满了一种明净的澄澈。
见愁望着眼前这一道极为真实的身影,没有动作。
只有低声的呢喃,似乎很疑惑……
“谢……不臣?”
此刻的她不是她,眉目硬朗,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一身颜色深暗的男装,已经完全是另一个人。
可谢不臣凝视她的眼神,依旧缱绻。
他抬眸看着她,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叫自己的名字,只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成竹在胸一般,笑道:“见愁,今日你抄完了佛经,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去个地方?
她记得。
去了一片很漂亮,很漂亮的桃林。
只是……
在她的记忆里,这一片桃林已经染了血。
一个有些明艳的笑容,忽然在见愁唇边绽开,她望着谢不臣,望着这鲜活在记忆深处的眉眼,近乎叹息一般答道:“好啊。”
于是,谢不臣手上用力,便想要拽着她往什么地方走。
可下一刻,他就走不动了。
一柄赤红色的长剑在刹那之间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顿时浸湿了衣袍。
谢不臣低下头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那一柄赤红色的长剑,上面篆刻着古拙的文字,带着几分森然的妖气,剑刃之上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到了地面之上,持剑的手,却是他心上人的手。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一张嘴,却不断有鲜血涌了出来,霎时将他的话语淹没在了一片血红之中。
见愁眸间一片的冷淡,无情无感,只将手中西山妖剑一抽。
好啊。
送你去死啊。
噗嗤。
迸射的鲜血顿时溅了她一身。
那智计卓绝的京城贵公子,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在地上,竭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