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烟云-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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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玄礼闻听此言,也是一愣。严格来说,正如王逸之所言,李宪与李倓自府中出兵,也算是违反了夜禁,但若无二人出兵,分散了兵力,只怕现时谢轩早已是一具尸体。
念及于此,陈玄礼也猛然醒悟,王逸之此来曲江池,目的与李宪、李倓岂有异哉?一直以来,对浩气盟以及王逸之不佳的观感,还是左右了他的心绪和判断。
十年前,剑圣裴旻曾言道,他的天资、武道皆无问题,但心境上却仍有瑕疵,如果不做改变,将来很难再有大的突破。十年来,他已是极为重视自己的心境修养,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融入到骨髓里的东西,绝非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既是为救幼安而来,那么余者不究,不过你依然要随我回去问话。”
王逸之反问道:“大将军可知我浩气盟的来历?”
陈玄礼并未接口,王逸之大声道:“冷辉,说与大将军听听。”
平康坊的那名白衣文士越众而出:“我浩气盟的前身可追溯到汉长平侯卫青麾下的斥候军,及至王莽篡汉,而由庙堂归于江湖。杨隋末年,高祖自太原起兵,浩气盟得太宗相请,执掌军情、消息之机密要事,为我朝定鼎,立下汗马之功。贞观年间,突厥屡次叩边,我浩气盟得太宗密令,挑唆突厥薛延陀、回纥、拔野古诸部反叛。及战时,离间颉利可汗亲信康苏密,举一盟之力,扰其行军,断其粮道,烧其辎重,而后方有卫国公阴山之胜。武周年间,我浩气盟为保李唐血脉,自嗣圣元年至神龙元年,二十年间,六百壮士,康概赴死,至今睿宗亲书非反永不加罪之制书,仍高悬于永兴坊内。至于唐隆元年诛韦后,斩安乐,先天二年除太平公主之旧事,大将军亲身参与,在下就不赘述了。”
陈玄礼耐心听他说完,突地眉头一挑:“那又如何?”
王逸之大声道:“我浩气盟有功于社稷,无愧于大唐。今王某并无过错,亦未犯科,大将军说抓就抓,真当我浩气盟九百年传承是摆设吗?”
陈玄礼闻言双目顿时寒光一闪:“汝欲以武犯禁乎?”
王逸之噌地一声拔剑而出:“大将军欲试吾剑尚利否?”
王逸之这一拔剑,其身后的二百江湖豪侠纷纷拔出自己的武器,横陈胸前,气氛顿时就变得剑拔弩张。
这时,吴百川拨开人群,站了出来:“都给老夫住手,天子脚下,成何体统?”
然后他脸带淡笑,缓步走向陈玄礼:“何为禁?是将军,是陛下,亦或是律法?”
陈玄礼勃然变色,他有如此大的反应,并非是因为吴百川的话有什么诛心之言,而是因为吴百川在说出何为禁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垂暮老人,但当他说出亦或是律法时,他的气势已然攀越到一个恐怖的高度。
此时的吴百川给陈玄礼的感觉,如辽阔宇宙,包容星海,又如浩瀚大海,收纳百川。
这人世间,除了裴旻与自己之外,竟然还有一位完全超越武道宗师范畴的绝顶大高手,而且气息之强,比十年前的裴旻亦是不遑多让,较之自己,仍要稍胜一筹。
陈玄礼终于明白了王逸之的倚仗,有这等人物随扈,天下何处去不得,又有何事不敢做?这等人物,本就是超脱皇权的存在,只因若是像老人这般的人物,精密筹划,豁出性命不要,只要抓准机会,便是生活在深宫内苑的皇帝亦可杀得。
吴百川继续缓步向前:“若在律法,我主并未作奸犯科,亦无谋逆之举;若在陛下,我主并未忤逆犯上,亦无亵渎之言;若在将军,则将军尽可划下道来,我浩气盟接着便是。”
陈玄礼闻言,顿时亦战血沸腾,这世间值得他出手的人,已不多了,于战斗中,印证武学,于生死间,突破自我,这本就是武者锤炼己身的不二法门。然而,他的气势又很快地衰落了下去,他不光是陈玄礼,还是朝廷的禁军龙武大将军,皇帝的近臣,自四十年前,唐隆政变之后,他这条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玄宗,属于整个大唐。
吴百川亦察觉到了陈玄礼气息的变化,同样收回了自身的气势,重又变回那个形容枯槁的垂暮老人,拱手道:“天下一日有我浩气盟,则金风细雨楼一日不敢恣意妄为;天下若无我浩气盟,则奸相剪除政敌,戕害忠良,朝廷政局必然失衡,天下必将动乱矣。老夫亦知大将军对吾主,对浩气盟颇有成见,然自高祖起,太宗、中宗,乃至当今圣人皆对我浩气盟信任有加,委之以重任。将军以为,若此等圣人,其智不如将军邪,其识不如将军邪,其略不如将军邪?盖因我浩气盟,盟如其名,持浩然正气,存天地良心,于民有利,为国赴难也。还望将军慎思之。”
第19章 八方云动 六()
陈玄礼闻言,沉吟良久,才冷冷撂下一句:“下不为例。”,然后他转身对谢轩道,“老夫临来之前,已命左右金吾卫,左右威卫将曲江池毗邻诸坊,尽皆封锁,幼安放心,贼匪一个都走脱不了,我等去正堂静候消息便是。”
王逸之也道:“冷辉,朱能,你二人各率一半的人,驰援建宁王与宁王府兵,尽量留下活口。”
众人在陈玄礼的带领下,向正堂走去,陈玄礼眼神无意间扫到由两名女婢搀扶的裴娇儿,神情顿时大变。
如果说吴百川的出现,陈玄礼只是惊的话,那么当他看到裴娇儿的时候,便是骇了。
陈玄礼快步走到裴娇儿面前:“汝可是娇儿?”
陈玄礼只是在十年前,与裴旻切磋之时,见过一次裴娇儿,但当时裴娇儿还只是一个垂髫幼女,如今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年黄毛幼女,已然出落成人,只是依稀间,还能看到当年颜容,是以陈玄礼也不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故有此问。
裴娇儿神情痛苦,看向陈玄礼,微微躬身:“娇儿拜见陈叔叔。”
陈玄礼闻言,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
以他的武学造诣,如何能看不出裴娇儿心脉遭受了重创,命不久矣?
裴旻虽开朗淡泊,如清风霁月,然老蚌生珠,得此佳女,一向视之为明珠,极尽宠爱。倘若此女真的在京师出了事,裴旻盛怒之下,必定南下长安,以他的威望和号召力,只怕会惹出天大的祸事。最关键的是,以裴旻的武道修为,他想要做什么事情,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拦得下他。
陈玄礼立即道:“快,快将娇儿扶进正堂。”
一行人拥着裴娇儿步入正堂,将之放在软榻之上,陈玄礼拿过她的手腕,搭上脉门,只一探,便面如死灰,站起身来,长叹道:“大乱将至矣。”
众人无不明白他的意思,都是默然以对。
然而裴娇儿的状况,在谢轩和王逸之看来,绝非是什么回天乏力的重伤。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叫做心脉重创,但是裴娇儿既无外伤,脏腑亦未受到外力的冲击,以后世的医学角度来看,不可能会有什么大碍。
王逸之开口道:“以大将军的地位,可否请太医署的医师前来救治?”
陈玄礼叹气道:“他们的医术,我很清楚,徒劳罢了。”
谢轩知道陈玄礼说的是实情。唐代的医疗水平极为有限,民间绝大多数的医师,治病尚用巫术,水平比之后世医学院的学生,都远远不及。即使是太医院的医官,也多半都不靠谱,感冒发烧都能把人治死。以裴娇儿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禁不起这些人的折腾。
这时,王逸之开口道:“长安城龙蛇蛰伏,市井之间,未必没有声名未显的杏林高手,晨鼓之后,我立即派人去长安各坊,寻访名医。”
陈玄礼神色黯然:“除非孙思邈再生,否则多半是没用的。”
谢轩不明白为什么陈玄礼从一开始就一直唱衰裴娇儿的伤势,开口问道:“大将军,心脉受创,当真是无法可医吗?”
陈玄礼道:“普通人心脉受创,实际并无大碍,而武者不同。心为阳火之源,武者习技击之术,自强身健体伊始,一旦登堂入室,心内阳火炽烈如骄阳,此亦为武者强大之根本。然一旦心脉受创,心房失守,滚滚阳火倾泻,便会灼伤周身经脉。心如寒冬之冰,脉如淤塞之河,焉能再活?况且这丫头武学造诣尚浅,是以素问心法催动阳灼,受创之重,实是超乎想象,多半危矣!”
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轩当听到陈玄礼说出素问二字时,突然灵光一现:“长安可有一位叫王冰的医师?”
众人都被谢轩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愣住了,唯有王逸之知道,谢轩这是再度开启了上帝视角。他连忙回头问向身后的扈从:“尔等可听说过此人?”
一络腮须汉子,思酌半天,仍是不敢确定,小心翼翼道:“谢君说的莫不是启玄子?”
谢轩顿时大喜,他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说出了此人的名字,没想到还真有人知道:“正是此人。”
陈玄礼闻言,心中亦燃起了一线希望。
这时,就听得那汉子又道:“然此人虽颇通医理,却并非是医师,乃一书生耳。”
陈玄礼眼内的火光,顿时又黯淡下去,太医署都无法解决的事情,料一书生又能有何为?
谢轩看向陈玄礼道:“虽是书生,然末学居于潏河之时,时常听过往船家提及此人,每每有当世扁鹊之美誉。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裴娇儿每况愈下,我等皆束手无策,不妨就将此人请来试一试,或许能有办法。”
陈玄礼闻言,沉吟了一会:“好,就依幼安所言。”
王逸之闻言,看向那络腮汉子:“可知此人家住何处?”
“知晓,在永安坊内。”
王逸之站起身来,看向陈玄礼:“大将军,眼下裴娇儿的状况,很难撑得到明日晨鼓开坊,如今各坊皆被四卫封锁,请大将军出示信物,我这就派人将王冰请过来。”
陈玄礼立即从腰间拔出虎符,但右手却瞬间又在半空中定住。
吴百川知道他这是怕虎符有失,被玄宗问责,当下就道:“大将军,虎符,国之重器也,须臾不容有失,眼下贼人尚未彻底剿灭,无论是我浩气盟中人亦或是金吾卫携此重器往返永安坊,皆不安全。大将军若是信得过老朽的话,就由老朽代为跑一趟。”
陈玄礼当即顺水推舟:“有吴兄出马,自是再好不过。”说完这话,就将手中虎符抛给了吴百川,接着道,“临来之前,我已下令各坊戒严,为免误会,吴兄可走青龙坊方向,让刘玉洲与吴兄同行。”
半个时辰之后,在众人的焦躁中,吴百川总算是将王冰给带了回来。
众人向谢轩口中的这位神医看去,只见他年在不惑,广额方颐,浓眉美髯,倒是自有一番仙风道骨,只是此时的王冰,脸色煞白,神情飘忽,显然是这一路上,被吓得不轻。
以貌取人,自古有之,陈玄礼看他形貌,不由地对其便多了几分信任,开口道:“吾乃禁军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现下外面金吾、千牛四卫正在清剿贼匪,有本将在此坐镇,汝无须害怕。”
王冰躬身一礼:“敢问大将军,病人何在?”
陈玄礼指了指屏风前软榻上的裴娇儿:“汝去看看有无办法医治。”
王冰走到榻前,只一眼,就轻咦一声:“似是阳衰之症。”
只凭这一句话,陈玄礼便重新燃起了希望,因为王冰一眼之下,便将病症说对了一半。
紧接着,王冰就看向了陈玄礼,意甚踟蹰,欲言又止。
陈玄礼道:“有话只管道来。”
王冰支吾道:“欲详察病症,末学需为其切脉方可。”
陈玄礼闻言顿时一愣,望闻问切,医之纲也,这有何可犹疑的?然而他转瞬就恍然,王冰到底不是真正的医师,而是有志入仕的仕子。孟子有云,男女授受不亲,礼也。若是普通的良家女子也就罢了,而裴娇儿令得自己以虎符为信,连夜召医,在王冰的心里,身份自然是非同小可,他又怎敢擅触其肤?
陈玄礼当下就道:“生死大事,安居男女之防?汝不必多想,只管瞧病。”
王冰这才放下心来,走到榻前,将裴娇儿的手腕伸出榻外,退出足有两尺,这才伏下身子,将自己的手指搭在了裴娇儿的手腕上。
众人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王逸之看向谢轩,耸了耸眉头,谢轩不好开口,只能微微地向王逸之摇了摇头。
王逸之见状,顿时就一脸的疑惑。
实际上,谢轩确实是没有什么把握,他能够突然想到王冰这个人,完全就是因为陈玄礼提到了素问。
古书记载,王冰少时笃好易老之学,讲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