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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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上看热闹的书生向店家借来笔墨,伏在桌边用笔写下词文,一句一摇头,两句一顿首,待到落笔时早已潸然泪下而不自知。
旁桌的小娘子笔法娟秀灵气,写罢才将纸张拿起,吹一口冷气风干墨汁,再难自控。
这类场景在秦淮河两岸竞相上演。一首足以让人动情的词文,已经不需要再用好与坏来评价它了,金陵人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弯弯曲曲的秦淮河旁,有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子,背后有一把小凳,坐着一名书生。
昨夜熬了一宿,攥出两首不太应景的诗文,借希望于今夜能卖出换个好价钱。他用过午饭后就来岸边想占个好位,一下午的时光,却只来了几位客人,又多是几无押韵的打油诗和游戏之作,攥着怀里的三十几枚铜板,书生哀叹连连。
入了夜里,以为生意会好一些,哪知竞争的对手越来越多,一眼望去半条街上替人代笔的相公竟是有七八个,使得他愁眉惨淡,再无晌午的精神气。
眼看着主船上的诗会拉开帷幕,自己的生意再无回转的良机,书生就准备收拾摊位回家,他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
人生就是这么奇妙!
前一刻还是惨淡无光,后一刻
随着沈默的词文出世,书生的摊位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他已经来不及回话,只得低头用笔,一词完后又一词。
“员外,麻烦您替小生去书斋买方墨石,待你回来,必拿沈词与你。”
“醒的,醒的。你等我啊!”
人是很容易被真情所打动的,起初被沈默的词文所感染,也并未想太多,随后一句算不上告白的情话,瞬间击垮了无数人的泪腺。
之后“沈秀才”、“晚晴楼老板”、“陈妈妈”、“相公”等一系列信息涌现出来,难免让人觉得疑惑。
“沈秀才,沈默,怎的听着有些耳熟?”
“诶,我倒是记起来了,去年城南典当铺开张的时候,拉来一个秀才撑脸面,好像就是他!”
“是,是。还真是他,我见过他几次,每有商铺开张,总能见到他。”
“说来也是个苦命人,他父母去的早,又住在城南那边,也难为他能考个秀才,算是光耀了门楣。”
“你还别说,我刚刚问了位举人老爷。举人老爷说啊,沈秀才的词怕是拿去京城,也不惧旁人。”
“吹吧你就,真有那么好?”
“可不是,你看看,人家主船都回岸边来了,还不是为了来看沈秀才。”
“要我说,还是陈映容有眼光,她怎知沈秀才有如此文采,早早嫁了过去。”
“嫁不嫁可不好说,我听说啊,沈秀才住进了陈娘子的宅子”
李太白今夜赴宴,并未佩剑,负手立于船首,举杯邀一月。
“沈兄,吾太白今日终于知晓,那日彗星为何追汝。是他,想听汝之故事佐酒,想听汝之词文助兴了吧”
第16章 人情练达即文章()
金陵通判姓何,字文章。
何文章此时的神情很拧巴,一股说不上来的劲儿。
前唐所留下的浩瀚诗文已经融进了社会,深入人们的骨髓。从降生那一刻、开口说话时起,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一些,或多或少。
这是文化的底蕴,也是千百年来的沉淀所造成的,无人能去改变,也无人想去改变。
毕竟,前有柳三变,不喜其人,还能不喜其词?
世人追逐文章,崇拜士人,天下共赏,连当今赵官家也不例外。
何文章两榜进士出身,自然分得清词文是否精妙,用情是否至深。
心中升起一个很不好的预感,他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
今夜之后,元宵词,怕是要绝了!
实际上,他几乎对沈默没有任何印象,除了逢年过节时宴请城内才俊,可能见过一面,除此之外再无半点牵连。
着实让人苦恼,恼自己亲自下令把沈默关押。此举虽合乎法度,但为官多年的经验也告诉了他,广结善缘的好处。
数十年前,三变出词,天下传唱的盛景是否会再现?
何通判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扮演的角色说不上光彩,甚至是没捞着半点好处。
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当个噱头,说自己打压青年才俊,那场面就很难看了。
想到此处,他便招来下手,吩咐了几句善待那人,才恢复了往日正色。
主船正在靠近岸边,船首的李太白早已不见了踪迹,换成了一对青年男女伫立。
“古公子觉得那词文如何?”
“尚可。”
“哦?仅是尚可?”
古逸叶作为金陵第一才子,赢下了无数次文斗,风光了近十年。
他不自觉的拿沈默来比较,头一次发现,自己心中没底,甚至是连两成胜算也没有。
脑海里演练了很多遍的提步、顿首、仰头、微叹、黯然一系列吟诗唱词的动作,全都成了无用之功。
今夜是属于别人,不再是自己的了。
望一眼身旁的俏佳人,明艳不可方物。
她似乎很喜欢
船身停稳,不少人下了船去,她也下去了,完全不像她平日的清淡性子,小跑了很远。
过了预定的时辰,苏知州尚未出现,何通判便再派人打探,方知知州老爷在前街被人拦了下来,过不来了。
诸事不顺啊,好端端的元宵佳节盛会横生意外,何通判当即拍桌起身。
亥时两刻。
天阶的夜色清凉如水,无云无裳,圆月高挂,映千百里。
一向不爱乘轿的苏知州本打算御马骑行,又担心天色已晚冲撞到路人,才换成步行。
他虽是一身常服,但也让不少百姓认出了父母官。
一路上走走停停,小半个时辰才走了三里街。奈何街上百姓热情,又有不少孩童唤作爷爷,总归是要宠溺一番,摸摸娃娃的虎头,捏捏他们的圆脸。
耽误了不少功夫,才算是见到了秦淮河,只需一个右侧转弯,就能进了码头登上主船,可偏偏就是这一个转弯,他过不去了。
随在他身后的管家一脸茫然,冲着身前知州说:“老爷,这是何人出行啊,身后竟有这么多人”
管家回头一望,自家老爷身后聚集的百姓可是远远比不上前方的,乌压压一大片,好大的阵势。
苏知州顾不得回答他的问话,年节里虽是热闹,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已经能比得上初七在城上祭天的光景,难免担心出些意外,伤着百姓。
他当即跳上街边摊位,登高一望,瞧见熟悉的衙役装扮,不做犹豫跳下摊位挤进人群。
“让让让借过”苏知州本是书生,体格也说不上强壮,过了知天命的年纪,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哪里能挤得过身边的半大小子。
忙回身招来管家,让他将自己抱起后,正冠一呼:“苏苏知州临街,速速散开!”
知州又喊了两遍,才引起身旁百姓注意,纷纷转头回视,片刻功夫连退数步,人群里一时间歪七扭八,好不嘈杂。
得到了想要的效果,苏知州顺着人群让出的小道踏上主街,右手平起,遥问:“此人是谁?所犯何事?”
衙役闻声疾走,拖着沈默连行十余步,上了近前拜道:“回老爷。此犯姓沈,因在船上生事斗殴,才被何通判下令缉拿。”
“嗯——”苏知州端了沈默片刻,才说:“为何百姓追随?”
“回老爷,这”两名衙役相互对视,口不能言。
恰此时,有一学子窜出人群,呈上一纸。
苏知州原本还是一副官腔,单手执纸默念,逐渐双手握住,下一刻回看那学子,又得肯定答复
“咳。”苏知州轻咳一声,“那案犯,你可有功名在身呐?”
“隆兴七年秀才。”沈默如实道。
“既有功名,为何不知礼法,与人斗殴啊?”苏知州临街问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势。
“那畜生!言语间屡屡辱骂拙荆!”
“放肆!知州老爷在此,你也敢口出”衙役的话未说完,却让苏知州打断。
“哦?那人何在?”苏知州微微侧视。
“回老爷问话。辱人男子已被送去了医馆。”衙役回说。
“嗯——”苏知州轻捋长须,见沈默身旁一抹淡蓝色长裙,一副恍然神色,平淡道:“沈秀才,那身旁之人可是汝之妻子?”
“回知州问话。是。”沈默回一个眼神给身边人,以示安慰。
“既如此,依天完律例,着”苏知州的话未说完,生让来人打断。
“苏知州哇,可是让下官我好等”何文章脚步飞快,匆匆入场。
街旁彩灯明艳,眸色复杂难言,陈映容抓着他的衣角,祈求上苍。
望他无事。
第17章 世事洞明苏知州()
金陵一直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三十年来两升府位,又三降州位,时任长官年前尚为知府,年后又成知州的事,本地百姓似乎已经习惯了。
每当周边地区出现较大的武装力量,朝廷便会派发敕令升金陵为府,着时任知府负责剿灭叛匪。那叛匪仓皇四散之后,没半年功夫又降回州位,一来二去的,也就没人在意这些条条框框了。民间一致认为,这很符合“天完”的作风。
依常理来说,无论是知府、知州、通判三位都不是常设官职,大多由京官兼任,但对于金陵而言,没什么不可能。
何文章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换来一个金陵通判,自然是想做出一番政绩,上达天听的。
怎奈苏知州名望太过,扎根金陵近十年,朝廷屡屡升调入京,他还不愿前往。简直是官场内的异数,一股清水中的泥石流。
这下好了,政绩都是他苏知州的,龌蹉都是我何某人的。日常工作中但凡出现一点点纰漏,从上至下的各级官员,尽管往自己身上拦,最后总会落在自己这个二把手身上,甩都甩不干净。
就拿去年来说。苏知州亲自领兵出城平叛,十日后回传粮草被劫,何文章坐镇城中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可又不能前往,只得派人打探。
据人回报,百里内未发现知州踪迹,他当下慌了心神,便听门客所言,此事当及早禀告圣上,免得沾染干系。
随着何文章的急报奔往京城,苏知州在第三天后凯旋,挟大胜而回。
好了,这下好了,圣上那里怎么想,根本用不着猜测。
凉了,凉了,自己多半是凉透了。
几封言辞恳切的讨饶信递了上去,陛下仅回四字——
卿自安罢!
事情在京中盛传,可让他这张老脸,怎去见昔日同窗、亲朋好友啊!
姓沈的简直是个混蛋!
岂有此理!
太欺负人了!
有几分文采怎么了!
需要搞得这么大阵仗吗?!
老夫前后失据,身处尴尬还不体谅老夫
今日盛会闹出此番大事,不日便会传入京城。想起京城里,那几个早就看不过眼的言官,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若是上方问下个失察之罪,老夫该如何自处!
何文章心里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没人能诉说。当下还要憋出一副笑脸来迎接“青天”苏知州,涨得他满脸通红,好在有黑夜为其掩饰,旁人看不分别。
“下官文章,拜见知州。”何文章躬身一礼。
“诶,文章兄。”说话间伸手搀扶,苏知州笑道:“小女馨语近些日子总是在身边吵闹,闹着要来参加元宵诗会,没给文章兄添麻烦吧?”
“你姓苏的一天不炫耀女儿会死吗?城中谁不认得你女儿!”何文章在心里好一通数落,才回说:“苏小娘子是我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女,乃是秀外慧中,钟灵毓秀的大家闺秀,哪里会有麻烦一说?”
“文章兄过奖了,过奖。”苏知州略显得意的扶了两下长须,才伸手招来女儿,只听府内丫鬟道:“老爷,娘子在船上让人撞了一跤,就是那个姓沈的。”
手指其人目光灼灼,数百双眼睛同一时间侧视,弄得沈默一脸迷茫,待看向丫鬟身边女子后,连忙抱以歉意的微笑。
他身旁的陈映容也没闲着,狠狠地拧了下他的大腿,极小声的说:“沾花惹草,沈郎且等着。”
“住嘴!”苏馨语呵斥住丫鬟,才说:“当时四周昏暗,沈秀才想来也不是有意为之,况且也已经道过歉了。爹爹”
“嗯。”苏知州迈出五步,行至沈默身前,“近来啊,我金陵周边不算太平,从四地借调的士卒将士又大多不是本地人。他们过年也没能回家看望父母,想来很是思念故土。老夫想啊,沈秀才枯坐牢中数日,又有何用?不如去朱雀桥下升个摊位,为我天完将士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