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2007年3期-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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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仍是如此。直到第五天,石老幺惊奇地发现,那辆黑色的四个入车号的轿车里,坐的是另外一个人了。石老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我并没有说他什么话啊,李局莫非真出事了?也未必,他恐怕是出差了吧?又看了几天。天天如此。悄悄向人打听,那人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不该问的你最好别问!石老幺这下总算明白,李局肯定是再也坐不了那辆车了。但是,想想自己什么也没说,心里还是很安心的。只是回过头来一想,这幢楼一换主,他恐怕早晚得走人,心里便有点惶然,悄悄收拾好东西,时刻准备走人。
又过了几天,居然没有动静。石老幺照例开铁门,烧开水,扫地,照常到局长办公室去送开水。脸上虽然仍是那样地笑着,只是心里比较虚。好在新局长对他倒还客气,有时看他进来,还特地停下手中的事,对他说声“辛苦了”。石老幺便连忙说:“不辛苦,不辛苦!您当局长的才辛苦!”
此后一个月,局里来了些新面孔,有一些老面孔不见了,但是没有人说起要他走的话。突然,有天下午,办公室的主任还专门来到值班室坐了一会儿,跟他聊了一些散天,最后要走的时候才说,局长对他很满意,说他很称职,要他安心干。石老幺听了连连点头,但那副样子似乎根本没弄明白主任的话。主任笑了,说了一句李局说过的话:“老幺,一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好人。”点点头走了。
辗转到了第二年开春,桃花开得耀眼的时候,石老幺回到石头寨,热热闹闹成了亲。新娘当然是蒙大头的妹子蒙三妹。新娘子无论如何要进城,石老幺就说房子暂时不起了。成亲不久,便接了她来,真正成了做梦也想当的城里人。
大生产
郭文斌
(本文字数:2796) 《收获》 200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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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和正月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睁眼,地上站着哥。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快,我媳妇要生了。娘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这碎仔仔子,还真行啊,数着天数当爹,恭喜啊。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夜凉,妈你穿暖和。娘说,没事,惯了。爹也穿了衣服,坐起来抽烟,一脸的开心。爹把烟盒放在哥面前,意思是允许哥抽烟。自从哥娶媳妇后,腊月和正月就发现,爹不再阻止哥抽烟。另家后更进一步。每次哥来家里,爹就先自己装上一锅烟,然后把旱烟盒往哥面前一放,只不过不像对外人那样出口让。哥说他不想抽。正月说,抽吧,平时逼着让我们从爹这里给你偷烟抽呢,这时倒做起人来了。哥瞪了正月一眼,但很快又换了大度在脸上,真像一个要做爸爸的人了。娘一边系扣子,一边说,真快,才几天,这碎辰也要当爹了。
哥弯腰把娘的鞋摆顺,好让娘快点出发。娘说,这么心疼媳妇啊?哥说,她反应重。娘说,别急,先让她疼一会儿。哥就笑。接着问,娘你的家当呢?娘看了一眼地柜。哥会意,就过去拉开柜门取出一个保健箱。背了,立等要走。娘却在盆里倒了水,慢条斯理地洗脸。哥就急得在地上直倒脚步。腊月和正月趴在被筒里看着这一幕,觉得好玩。他们无法想象,哥做了爹该是一个什么样子。平时,他还混在他们一起玩呢。突然,正月说,哥你还没有磕头呢。哥被正月的话惊了一下,忙放下保健箱,跪在地上,说,娘我给你磕头。娘像是没有听到哥的话,倒带着一个特别的表情看了被筒里的正月一眼。这让腊月很羡慕。她也知道每个请娘的新爹都要给娘磕头的,却怎么没有想起来,让正月给赢人了呢?看正月。正月一脸的得意。刚刚抓到一个特大俘虏似的。正月把脖子伸到炕沿前笑呵呵地看哥磕头。觉得既好玩又解气。
嫂子没过门的时候,哥和正月一起睡。有时腊月不想到娘和爹身边去,也就在他们这边睡。哥上炕,腊月靠窗,正月中间,既热闹又自在。可是嫂子来的那天晚上,哥就不和他们睡了。正月和腊月只好回到爹和娘身边睡。闹完洞房,村里的人都散尽了,新房里剩下哥、嫂子、正月和腊月。娘叫正月和腊月到上房里睡觉。正月不愿意去,正月想和哥、嫂子一起睡。但哥一点留他们的意思都没有。嫂子同样,生铁一样,一点人味都没有。娘来叫他们,正月说,炕这么大,我和姐在这里睡吧,能睡下。娘就笑。娘说,这有讲究,新房里只能睡新郎和新娘。正月问为啥?娘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正月说,啥时能等到长大?娘就一把把正月抱起来,一手拖了腊月,走出新房。正月指望着哥能够留他一下,但哥一个响屁都不放。
到了上房,正月给腊月说,你觉得哥像个啥?腊月说新郎官啊。正月说,再想。腊月想了半天说,哥就像哥嘛。正月说,叛徒,傻蛋。正月这么一说,腊月就觉得哥真像一个叛徒。正月说,你说,哥怎么说叛变就叛变了呢?腊月说,都是因为嫂子。正月说,对,嫂子肯定是个女特务。不然好端端的一个哥,怎么说叛变就叛变了呢?我们得去侦察一下。二人就悄悄溜下炕,光着脚片到新房窗下。
哥起来做揖时,正月扑哧一声笑了。腊月就觉得身上的被子也笑了。腊月间正月笑啥。正月说,再让你当爹,放着好好的新女婿不当,偏要当爹,看要磕头吧。惹得爹和娘好一阵笑。哥脸都红到脖子处了。腊月说,看把你乐的,人家只是磕了三个头,又没掉一根毫毛。正月说,可过年时他把我们压在地上硬让我们给他磕头时多凶,现在臭蛋你就别磕了吧。爹就喝了正月一声,说,没有规矩。正月的头就缩进被子里。腊月也把头缩进被子里,说,假如人家不磕呢?正月说,敢,如果不磕,娘就不去,娘不去,他媳妇就得一直疼。腊月说,你咋知道一直疼。正月说,一泡屎拉不下来还憋得肚子疼呢,何况一个人。腊月就佩服得不行。她也应该想到生一个娃娃是要比拉一泡屎困难,可怎么又让正月说出来了呢?
突然,正月说,不过姐你别怕,你想啥时候生就啥时候生,反正娘在身边。腊月说,我想现在就生。这次轮到正月着急。是啊,假如姐现在就生呢?娘走了怎么办?但他立即放下心来。可是你的肚子还没有疼呢。腊月想想也对,好像听娘每次回来都说生娃娃是先要肚子疼的。有些人都疼死了。过了会儿,正月说,你说嫂子肚子里的小人儿是咋成的呢?腊月说,大概就像瓜一样。正月的脑海里就伸出一个长长的瓜蔓。可那瓜,是谁种的呢?
哥和嫂子从门里进来,腊月和正月的眼睛就直了。他们从嫂子娘家来。嫂子的娘家在一个叫天水的地方。嫂子被娘家喂成一个大肥猪。正月小声说,还知道回来。腊月附和,就是,还知道回来。哥带嫂子去浪娘家,不想一去就是两个月。娘成天气得骂呢,想不到看见嫂子却高兴得像啥似的,说,这么显啊,一定是个公子。嫂子就笑。娘客气地把嫂子让进屋。正月给腊月说,自家人,还像待亲戚一样。娘回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不要这么说话。正月和腊月就把声音压小,坐在门槛上叽叽咕咕。刚才娘看着嫂子的肚子说,这么显啊,一定是个公子。什么意思?正月问腊月。腊月说你去问娘啊。正月就上前问娘。娘笑着说,你嫂子要给娘生孙子了,你碎蓯要当叔叔了。正月被叔叔二字激灵了一下。这叔叔二字,平时常听别人叫,没想到今天落在自己身上。就觉得自己一下子高了一截,人物了一截。嫂子你把娘的孙子掏出来我们看看。正月一本正经地说。嫂子笑得直不起腰。娘也笑得栽跟打斗的。正月没有笑,正月在想,嫂子是从哪里装进去的呢?
娘出门时,正月说,我也去。娘说,人家媳妇生娃娃你去做啥。正月说,我就想去。腊月把头伸出被筒说,那你也让你媳妇快生啊。正月的手就在姐姐屁股上掐了一下。腊月疼得叫起来。正月说,你以为你能躲脱那一关,到时就让你胡说八道。娘说,别胡闹,好好睡觉,天还早呢。正月说,要不你带上我姐吧,让她也学一下我嫂子咋肚子疼。又把一家人惹得差点笑死。娘说,肚子疼还不好学吗?多吃两个生萝卜就行了。正月说,可是现在没有生萝卜啊。娘笑着说,我看你就是个生萝卜。说着出门。爹也跟着出去了。
娘把哥和嫂子送出门,又把哥叫了回来。说,从现在起,可不许人家做重活,不许气人家,不许参加红白喜事,不许到古院子里去,不许到杀生的地方去,不许吃荤腥,更不许做亏人的事……娘说了许多不许,他没有记住。正月给腊月说,就像给谁把皇榜揭来似的。这不许那不许的。腊月说,就是。更让正月气愤的,娘把大姐送来的一袋小米给哥了,把三姑送来一瓶蜂蜜也给哥了。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好说。更加让人怒火中烧的是,娘揭开衣襟,掏出钥匙,打开炕柜,柜里居然有一包红糖,一封饼干。娘啥时候放进去的,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忍无可忍的事情发生了,娘把它们全拿出来,装到哥的包里了。这次哥倒是推辞了一下,说这是人家送给爹的,留着让爹喝茶吧,饼干给腊月和正月两个馋嘴吧。总算说了一句人话。娘说,他们吃的时间还长着呢,再说,都是自己兄妹。哥就不再推辞,从包里拿出饼干封子,打开包纸,给腊月和正月每人取了两片。从哥手里接过饼干,正月心里的气总算消去大半。娘和哥出门后,正月给腊月说,你说,娘怎么对嫂子这么好?腊月说,娘不是说,嫂子要给她生孙子了吗?正月说,难道孙子比儿子更值钱?腊月说,大概是吧。正月说,为啥?腊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答案,舌头却伸到饼干上去了。正月看着那么好看的饼干在姐的舌头下湿了一块,心里一疼。但自己手里的饼干也不听话地到舌头边了。就在这时,正月有了答案,因为孙子是别家的人生的,儿子是自家的人生的。腊月想想,对啊,娘是自家人,嫂子是别家人,娘总是对别家的人好。正月说,那我们也让嫂子生一遍啊。腊月说,这个主意倒不错,但不知道嫂子愿意不愿意。
姐你吃我吧。正月突然说。腊月惊得两个眼睛鼓成铜锣,说,你怎么能吃?正月说,娘刚才说我就是生萝卜。娘说只有吃了生萝卜才能肚子疼,只有肚子疼才能给娘生孙子。腊月想刚才娘的确是这样说的。就盯了正月看,却是无法下口。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娘肯定骗我们呢,人怎么能吃?正月说,肯定能吃,爹和娘不教我们,是留着他们自己偷着吃呢。腊月惊讶地说,是吗?正月说,骗你干吗,一次,我就听见爹在吃娘呢,娘还问爹啥味道呢。腊月的嘴也张成铜锣,说,真的?正月说,骗你干吗。腊月说,啥时候?正月说,一天夜里,我被尿憋醒。腊月说,以后你听到时叫声姐,让姐也听听。正月说好。
爹进来了。腊月再看爹时,就觉得爹一脸的阴谋。腊月想,爹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够偷着吃,看来娘平时说爹有一嘴中吃的都舍不得吃留给她和正月是假的。这一发现真是让她心凉了一大截。但她又立即忆起,有好多次,家里做些好吃的,爹就是舍不得吃,硬让她和正月吃。他们强让他吃,他就说他不爱吃那东西。他们就真以为爹不爱吃。直到后来他们惹爹生气,娘教训他们时才骂出来的。
正月说,这么说,嫂子一定是吃了生萝卜了?腊月说,大概是吧。正月说,不对啊,你说爹吃娘,可爹怎么不生呢?腊月说,真是个傻瓜,爹是男人,男人怎么生。正月说,你是说,男人吃了生萝卜也没用?腊月说,那当然,口气中充满着自豪。正月说,我明天就去给你拔生萝卜。腊月说,可是我怕疼。正月说,一点疼算啥,再说,有娘在,还怕疼?腊月想想也是,就觉得肚子里也有一个孙子了。
爹让腊月和正月睡,他出去一趟。正月问爹出去干啥。爹说,你问那么多干啥。爹走后,正月说我知道爹干啥去了。腊月间干啥去了。正月说,去土地庙。腊月说,你咋知道。正月说,我看见他拿了香裱。腊月说,怎么半夜三更去土地庙。正月说,没听娘说神仙都在晚上巡逻吗,那些在晚上偷着干坏事的人都被黑白无常记在功过簿上,到时算总账。腊月说,爹早不去晚不去,为啥偏偏今晚到土地庙去呢?正月说,因为今晚嫂子肚子疼啊。腊月想,原来爹是给嫂子走土地爷的后门去了。可是,村上人都说爹会法术呢,连鬼都给他抬轿子呢,他还要给土地爷走后门吗?正月说,就是啊,哪一家死了人都叫爹去埋,你说爹就不怕?腊月说,再别说了,我害怕。正月说,别怕,有我呢。嘴上这么说,身子却拱到腊月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