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第3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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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们一阵哈哈大笑,一个年轻的士兵站了起来,在指寻员鼓励的眼神下叉着腰冲着老厨师长大声的唱了起来:“憨老汉你莫着忙,你要唱曲同你唱;唱一个妹妹爱情郎,怕是你老汉接不上……”
唱完这几句,战士们一起轰然叫好;那边老头儿一脸的不屑,嘀咕道:“厄老汉也后生过咧!妹妹想情郎又咋,有啥接不上?”
那战士清了清喉咙,扯开西北人天生的好嗓子大声唱道──
“对面山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的谁?
那就是的那个要命的二啦妹妹……
东山上的那个点灯呀──西山上的那个明;
一马马的那个平川呀,了不见个人……”
唱了这四句,老厨师长歪了歪嘴,一副这算啥小菜一碟似的表情,刚要站起来接唱;人群里,一个清越亮丽至极的嗓音一下子把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叫人心神荡漾,满心沉醉──
“房前的那个大路……哎!亲亲你不走!
房后边走向……哎!亲亲一条小路,
半山坡那个上头……哎!亲亲种豌豆。
见了你知心话……哎!亲亲说不够!
妹妹站在那个圪梁梁上,哥哥站在那个沟,
想起我的那个亲亲呀!泪满流……”
一曲唱罢,在一片掌声、喝彩声中,大家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找,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唱出这么美这么动人的声音。
一眼看去,易青和依依、杨娴儿等人惊讶地张大了嘴。接着战士的歌唱出了下半阕的居然是小意!
小意刚才也喝了半碗酒,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红晕宛现,说不尽的娇柔妩媚。她毫不拘谨的站在人群当中,象一个豪爽泼辣的西北姑娘一样,大声的唱着陕北情歌向战士们那边叫号。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揶揄老厨师长的那个战士,被小意反将了一军,立刻闹了个大红脸。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变仙女。这位兵哥哥几时见过小意这样年轻娇俏的漂亮女孩──陕北人敢爱敢恨,民歌里对爱情也是毫不虚伪、做作。小意冲着他一口一个“亲亲”,毫无羞怯掩饰的唱着,把这位朴实的小伙子唱得心头一阵阵鹿撞兔跳,脸红得站也站不稳了。
易青坐在兴高采烈的起着哄的人群中,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慨然的感动,鼻子也微微发酸起来。曾几何时,那个见了所有男人都会警惕害怕的象根木头似的躲到一边去的小意,已经不见了;现在的这个打开了心防的、热爱生活的小意,就象一只羞涩的慢慢开放地花骨朵儿,正在向世人绽放着她深藏了多年的美丽;仿佛她童年与少年的全部苦难与不幸,都是为了铺垫她此时的美丽一般,使目睹着她的变化的人们,由衷的生出对生活的感恩之情来。
今天的小意,已经可以毫无心理障碍地享受和所有同龄女孩一样的生活了,时光岁月的力量和易青、依依等人的温情与爱渐渐的抚平了她旧日的阴影和心头的创伤。想到这些,一直象大哥哥一样关心着她的易青心头一阵温暖。
小意一曲唱完,那位战士立刻很识趣的坐了下来,不敢再叫板。高兴的老厨师长得意的冲对面喊道:“咋个不唱啦!厄们剧组的女娃厉害咧!厄说,厄们请剧组的大导演给厄们唱个酸曲可好咧?”
“好!好啊……”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片赞同叫好的喊声。
大家都没想到老头这时候算计起易青来,纷纷促狭的笑着,要把易青往人群中间推;连依依和杨娴儿也落井下石的使劲拍着手。
易青故作不屑的撇了撇嘴,拿过酒碗来喝了一口润了润,然后站到两个方阵之间,指着剧组那群人大声道:“你们别得意!说,刚才是谁把我推出来的?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你们以为让我唱个陕北民歌就能让我出丑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啊?还真就难不倒我!”
“要唱快唱,别耍嘴啊!”
“你要是耍嘴就是个棒槌!”
在大家的哄闹声中,易青清了清嗓子,把一只手掌伸到嘴边拢成喇叭状,放声唱了起来──
“天上的白云你往哪儿飘,
陕北的信天游你知道不知道。
没能耐的在哭鼻子,
有肚量的唱曲子。
一肚子心事要出口,
情不自禁顺口流。
只要我吃上口钱钱饭,
信天游能唱三天半。
穿上新衣裳把秧歌扭,
一年的劳累在正月里擞。
跑旱船来打腰鼓,
想法子搏烈寻法子吼。
拦羊的嗓子回牛声,
吼起的信天游没人听……
才唱到一半大家就傻了眼了。倒不是易青的嗓子声音有多好,主要是……他唱的那种感觉和韵味,可以说把信天游那种特殊的气氛和内涵完全的唱了出来──非常的地道正宗,即使是当地人听了也会感觉,这就是一个住在窑洞里的赶羊后生唱出来的。
直到唱完了最后一句,余音袅袅之中,坐了一地悄然无声的人们才想起鼓掌。这一下叫好喝彩之声简直是崩天裂地,除了杨娴儿一脸意味深长的微笑之外,剧组的人差点没把嗓子喊哑了。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路威带头的嚷嚷道,他在西北住了这么些年,都没学会这么正宗的信天游,易青的表现还真是把他这位求学时代的好友给震了一把。
易青喘了一口粗气,力不从心的笑着摇了摇手,学着老厨师长的口音大声道:“厄滴神咧!差点莫把厄老汉腔腔里个血挣出来!”看来易大导演比起“信天游能唱三天半”的当地后生,毕竟还是有差距,声嘶力竭的唱完这一曲,肺活量已经彻底的透支了。
在这群没义气地起哄围攻之下,易青实在是招架不住,到处找能给自己解围的替罪羔羊。终于被逼急了灵光一闪,对人群做了个安静莫吵的手势。大声道:“你们知道林小意的民歌怎么唱得那么好吗?我告诉你们,全是她的师傅周依依小姐教的咧!我最近都观察到了,一到等戏间歇,她们就和当地人学唱陕北民歌……你们大家。想不想听国际影后唱信天游?想不想听大明星唱情歌?”
这一招果然管用。依依这几年已经是国内最炙手可热的实力派偶像明星,相貌出众不说,演技为人也是有口皆碑,如果能听这么大的一个女明星唱陕北民歌,那还真是买演唱会地门票都没处听去。
易青这招移祸江东一使,依依立刻成了众矢之的。可怜她使劲推脱也推不掉,只好一脸无辜的被大家给推了出来,苦大仇深地剜了易青一眼,作势要打。
易青扮了鬼脸,连忙躲回杨娴儿身边去坐下。
依依整了整衣服,道:“那我就唱一个,唱一个这两天刚学的。唱得不好大家别见怪。”
“不怪不怪,快唱快唱!”
哄闹声中,依依静静的想了想词儿,轻启樱唇,莺声漫漫的唱了起来──
“满天的花哟满天的云,
细箩箩淘沙半箩箩金。
妹绣荷包一针针,
针针都是想那心上人。
哥呀!
我前半晌绣,
我后半晌绣,
绣一对鸳鸯长相守。
沙濠濠的水呀流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妹妹的手。
哥呀!
我前半晌绣,
我后半晌绣,
绣一对鸳鸯长相守。
沙濠濠的水呀流不住,
哥走天涯拉上妹妹地手。
哥呀……”
女儿一曲信天游,唱得黄河水倒流。
在陕北信天游中描写男女之间甜蜜、感伤、离别、相逢的内容最多。依依这一首歌娓娓唱罢,听得人心神跌宕,热泪盈眶。这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多情少女绣鸳鸯、妹在灯下想情郎。那种凄美哀婉的美感,被依依的歌声演绎的淋漓尽致,与刚才易青的慷慨豪迈的歌声相比,又是另外一种风情。
这么美的人,唱这么美的歌,大家的心神都陶醉了,简直就忘记了鼓掌,四下周围都是一片“再来一个”的喊声。
依依肚子里的陕北民歌实在是有限,正是献丑不如藏拙,哪敢多唱,连忙做好做歹的脱了身,一回头把杨娴儿给推了上去。
杨娴儿倒是没有半点的推让做作,英姿飒爽的往人群中间一站,大声问道:“谁来同我唱?”那架势,活脱脱就是一个会唱酸曲的西北漂亮婆姨。
等到她真正开腔一唱,顿时把所有人都唱得傻了眼。甭管是什么小调、信天游、相思调还是什么套曲,杨娴儿都熟悉的好象自己就是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一样,一首接一首的唱将出来,几个当地人围着唱,一点也难不倒她。而且那种将门之女骨子里带出的气魄,更是令在场的须眉男子汗颜。
……
长夜乐未央,欢心酣畅。此时已经临近深夜,和大家一起闹了半夜的易青坐在人群之中,微微感到了些许疲惫,不过更多的还是发自内心的平安喜乐。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这样和大家在一起。
刚才喝下去的几斤黄酒。现在渐渐的泛涌上来,一阵阵酒意微醺,让他感到脸上发热,身上暖洋洋的。
他悄悄的离开人群,走到远处一块空旷的地方静静的坐下。
仰首向天。高原上的星空总是这样的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摘到似的;璀璨的银河如天桥般横亘蓝宇,在夜空中显出一些神秘地宁静安详来。
远远的欢闹声忽高忽低的传来,更令他感到四下里越发地静了。
他惬意的活动了一下肩颈,长长的叹了口气。
忽然,一个声音在身后温柔的道:“怎么不去听娴儿唱歌,一个人坐在这里叹什么气?”
易青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这个声音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他一言不发的脱下外套,铺在身边的地上,道:“地上太凉,坐在这里吧。”
依依笑着坐了下来,轻轻的靠在他身边。
两人谁也不想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星空。良久,依依忽然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学地信天游?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唱得还真好。我学了那么久,还不如你。”
易青微笑的侧头看着她,轻声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我们毕业那年,我和娴儿曾经一起开着吉普车,周游全国采风,去寻找艺术的真谛?”
“噢……我说呢,原来是这样。”依依恍然大悟的道。
易青轻叹一声,回忆着道:“我们那个时候,在陕北停留的时间最长。这个地方实在太让我们着迷了。在我们这个过早的失去了天真、文化思维趋于陈腐、定格的国度里,陕北这个地方绝对是个异类。这里的人生活在沟沟声峁绵延起伏的黄土高原,喝着黄河水长大,他们如黄土地般朴实无华,似黄河般深厚高大。尽管面对着广种薄收、十年九旱地惨淡光景,但陕北人依然深爱着这片生兹养兹的黄土地。他们整年整月面对的是深沟巨壑、荒漠风沙等艰苦的环境,但恋土意识很强的他们并没有逃避现实,而是用信徒般的虔诚、执着憧憬和创造着美好的生活,他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并不是直接浮华的表露出来,而是含蓄地将满腔豪情热血唱入信天游中,表达自己对这块土地的深厚感情……”
“你说的真好……”依依崇拜的仰着头,望着他,轻声道:“在这里拍戏这些天,我也是这样,特别深切的感觉着这里的一切……怎么说呢,我好象站在我们中国人从黄河流域发源出去的整个五千年的文化面前,面对着那迂回九十九道弯的咆哮火吼,面对着养育泱泱中华五千年的母亲河──让人彻底的觉着自己是这样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是啊!正是这个特定的环境孕育了粗犷豪放、淳朴而有着北方游牧民族剽悍奔放性情遗传的陕北人。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陕北人学了用信天游与这个世界做着精神和情感的对话。”易青神往的说道:“在我看来,这优美粗犷的信天游简直可以说是渲泄人类自由天性的抒情诗,是伸张自由天性的赞美曲。在这样丰富、深厚而有质感的文化面前,一切人为的、刻意的创作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也许,这种源自自然与历史的文化力量,才是人世间最伟大的艺术吧!”
依依听着易青略带激动的、意兴飞扬的说着,一对秀眉微微的笑出了一种非常好看的弧度,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回头望去,远处朦胧的灯光,欢声笑语隐隐的传来,好象杨娴儿还在“舌战群雄”……一切都是这么的温馨,让人心中充满了暖意。
“依依,”易青轻轻的揽着她,悠悠的说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人,这里的歌,这里的一种……精神,跟你很象?”
“我?”依依惊讶地看着他,笑道:“哪里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