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归-第18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阿娘身后奶娘抱着刚满百天的幺妹,府里老人都说幺妹是个闹性子,将来定是爱玩的。
当时我认为老人是在故弄玄虚,现在看来,老人家果然有慧眼。
我朝阿娘笑道,“儿在扎马步呢,阿娘可有事。”
阿娘心疼地将我发髻和肩上的碎叶枝桠扫去,“你祖父要带你进宫,快随阿娘去换身衣衫,这是你第一次进宫面见圣主,不能大意了。”
进宫?我只远远地站在朱雀大街,仰望过玄武门,那份巍峨大气,叫人摆不开眼去
祖父在光顺门外等我,进宫门便乘上了宫车。
本以为祖父会像阿娘那般。交代我许多繁复礼节。不想祖父在宫车上都不忘拷问我功课,临下马车,祖父才说了句,‘你还小,一些小事做错了圣主不会怪你,但少说话。’
我认真地点头,跟在祖父身后一路小跑。
将行至芳萼院。祖父忽然将我抱在臂弯里。我被吓到了,正想喊叫,祖父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少说话,更不许大惊嚣叫。”
我赶紧闭上嘴,趴在祖父肩头,猛地就紧张起来。
到了芳萼院的青石道口。祖父才将我放下来。此处已经能隐约瞧见一座白玉亭,亭子里端坐着一袭明黄龙袍的圣人。
这次进宫。我不但见到圣主,还见到了五位皇子。
那时太子腿脚康健,踞坐在圣主身边,眉眼不怒自威与圣主十分相像。二皇子则喜欢仰着脑袋瞧人,见我唯唯诺诺一副胆小怕事、不敢说话的模样,先嗤笑两声。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则与我年纪相仿。
四皇子、五皇子皆是冷面,小小年纪就似苦大仇深。
三皇子与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他一直朝我笑,笑的很是温和亲切,好似一见如故,又如照顾你多年的兄长。
分明他的年纪比我还要小,我有些着恼。
我中规中矩跪下去,举着短短小小的手向圣主、皇子见礼。
圣主朗声笑起,年轻时的睿宗帝开口说话声如洪钟,“爱卿教的好,一看就是有出息的。”睿宗帝朝我招招手,“过来某瞧瞧。”
我很紧张,紧张到忘记看祖父的眼色。爬起来,刺溜一下就跑到圣主身前,将太子的视线也挡了一半。太子许是在那一刻就对我不满了,所以瘸腿之前就不肯用正眼瞧我。
圣主吩咐我将手抬起来。
因为每日练字数时辰,右手执笔处已结一层厚厚老茧,与稚嫩白皙的左手对比鲜明。
圣主颌首道,“是个好苗子。”说罢看向祖父,“可有替小儿请武功师父。”
以为祖父会夸我每日练功勤勉,正要骄傲地伸直脖子,不想祖父竟遗憾地摇头,“不曾,便是西席也未请,平日他阿爷与微臣偶尔指导。”
我欲反驳,可一想到祖父交代的少说话,我又垂下头噤声不言。
睿宗帝剑眉蹙起,摇摇头连说几声不妥,“先才某瞧见爱卿抱着孙儿,棍棒之下出孝子,爱卿太宠孙儿,教习定严格不了。某看爱卿孙儿与奕儿他们三人年岁相当,往后琛郎便是奕儿他们的伴读,每日进宫与他们一处学习练武,林爱卿可觉得妥当。”
祖父拍拍我脑袋,我赶忙跪下叩谢圣主。
回到府里,阿爷和阿娘知晓我成为三位皇子的伴读,是又惊又喜。
阿娘取了一套上等笔墨纸砚与我,言在宫里吃穿用度必须精致些,不能叫皇子他们瞧不起。
可第二日进宫前,笔墨纸砚就叫祖父全换了,尤其是那支岫岩玉通管银烧蓝雕麒麟纹羊毫,祖父一瞧就拧紧眉头,“琛儿年幼力弱,怎拿得起玉通管,用寻常湘妃竹毫,其余一切从简。”
于是我穿一身再寻常不过的藏青绢袍,提了个褡裢,晃晃悠悠地随祖父进宫前往弘文馆。
当时圣主极重视弘文馆,弘文馆学习风气极盛,后来约莫是被太子带的,弘文馆一日不如一日,愈渐腐朽。
三皇子为人极好想与,四皇子和五皇子虽然总板着张脸,却是真好人。
在弘文馆偶尔还会见到睿宗帝最宠爱的五公主,五公主三岁不足走路踉跄,但已十分捣蛋,太傅不知被她揪断了几根胡子。
五公主是太子和二皇子的嫡亲妹妹,其生母长孙皇后走得早,我隐约听见太傅在背后说她就是被宠坏的可怜孩子。
我自诩是个极沉稳的,故不喜旁人太闹,偏偏五公主喜欢黏着三皇子和五皇子,我早打定主意不去招惹五公主这位祖宗,一见到她便小心翼翼地躲得老远。
皇宫很平静,平静的像风和日丽天气里的太华池,五光十色又难见一丝波澜。
我以为这份平静是理所当然,会一直持续的,故几乎要将长辈的叮嘱都忘记。直到有一天。四皇子突然死了。
四皇子的尸体漂浮在平静的太华池上,被发现时已被泡得发肿发白,面上七窍渗血,四皇子的生母陈贵嫔一下子就疯了。
这些骇人场面我并未亲眼见着,不过是听宫中内侍说的。那天众皇子皆未到弘文馆,弘文馆还未开课就提前下学了。
我与四皇子相处大半年,彼此间是有孩童交情的。可惜无人肯领我去见四皇子最后一面。
毕竟年幼。我光听就被吓得不轻,惨白着脸回到府里,见到阿娘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严厉的祖父竟然没有训我懦弱。而是沉默地坐在案几旁,端在手里的茶汤凉透了也未吃一口,半晌祖父将茶碗顿在案几上,重重叹了口气。
那时我不懂后宫。更不懂后宫可以决定朝堂风向。
我被关在府里,足足关了一月余。再见到三皇子和五皇子时。三皇子深沉且成熟了不少,五皇子则更加沉默寡言。不知为何,我们三人的交情竟因此而更加深刻,甚至隐约开始明白何谓惺惺相惜。
经由此事。我认定皇宫乃是非之地,我每日打起十分精神,可偏偏后宫就此太平了。
十数年过去。我与三皇子、五皇子早成至交,我亦成为口口相传、所谓全盛京最优秀的郎君之一。
有一天我听见阿娘在与阿爷商议我的亲事。心里忽然就不自在起来,不过是极寻常的一件事,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为何我就那般抗拒?之后阿娘每每与我暗示哪家女娘,我都拧紧眉头,以未考上进士、无法立业谈何成家为由,严词拒绝。
这种僵持直到杭州郡的表妹回到盛京。
准确说当时我并不知那春意桃花般的女娘就是我的表妹。
自在街坊口遇见,我便想办法寻找,可越是刻意越寻不到,反而常在不经意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见她,哪怕只是一个背影,也能令我魂牵梦萦许久。
至于阿娘、妹妹她们口中三句不离、才华横溢,我却‘素未谋面’的表妹,我是敬佩但不钦慕。甚至于那日前往赵家赴琼台宴,五皇子与我说,‘若是温四娘子,趁早订了这门亲事’,我都不置可否、嗤之以鼻。
后来我才明白,若我不要,多的是人抢,就连三皇子和五皇子,都在等着。而觊觎我家表妹的众人里,五皇子尚算君子,所以他成了。
赵家宴后我就知晓原来杭州郡表妹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女娘了。
我的心登时如被一夜春分浸染的桃花苞,争相绽放。那几日我几乎高兴疯了,我感念上天眷顾,我得意地在三皇子和五皇子面前吟诗作画,我认定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自然就该逢春了。
我欣喜地前往温家长房做客,悉心准备了一份礼物。在清香浮动的秋凉里,风景大好的碧云亭中只有我与她。
碧云亭旁的湖岸开满美不胜收的秋海棠,可她比秋海棠还要美丽,她能令四时风景皆失颜色。
我在她眼里看到了不悦,也知自己唐突了,为不使她反感,我决定只简单说两句话,表达谢意,送了礼物就离开,或者说放她离开。
表妹匆匆接过礼物,果然仓皇离去,我还以为她就这般将我丢下,不想她不忘吩咐婢子为我送来茶汤和点心。
绝非自恋,那一刻我坚信表妹心里是有我的,纵是与我品行、容貌无关,表妹也因为长辈间的联姻想法,而开始心动了。
温老夫人认同我,姑父、姑母对我更是满意,如此遂心意的事儿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见。可没想到晴空万里忽然就电闪雷鸣,我的祖父和阿爷竟然不满意表妹,准确说是不满意温家。
那可是他的外孙女啊,我几乎要去找他理论,可临敲祖父书房大门前,我才意识到自己被祖父威严压了十几年在祖父面前,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仔细想来,祖父是圣主身边近臣,是位高权重的林中书令。
我不得不承认祖父是极有远见,对朝廷之事看得格外透彻的。祖父言黎国公府危在旦夕,那国公爵就是架在温家人脖子上的利刃。
我一下子懵了,三皇子、五皇子邀我骑马散心,我竟摔下马匹。摔伤了腿,也摔醒了脑袋。
爱了就是爱了,怎能轻言放弃,何况表妹嫁过来就非温家人,再有姑父非愚人,若祖父肯提点一二,那把利刃也将不复存在。
我与长辈言。我将一举中第躲得状元。祖父沉默片刻。他言,只要我是殿试第一名,雁塔题名和月灯打球后。他亲自上温府提亲。
我如愿中了状元,我以为月灯打球后,我的人生将从此不一样,事实证明了。我的人生确实从此不一样。
半路出现的五公主令我措手不及,幼时我就不喜欢她。对她敬而远之,年龄渐长更如陌路人。仔细想来,除了见礼,我与她甚至未说过一句话。为何她会去向圣主请赐婚,难道只因为她想嫁一个状元郎?
我彻底疯了,我甚至想到与表妹私奔。可她却对我避而不见,只为我点了一盏茶。‘还将怜旧意,惜取眼前人’。什么意思?
我根本不想懂,可我却意识到,表妹她只听父母、媒妁之言,她不会跟我走的。
我自己沉沦,终究自己一人绝望。
那段时间我心里极度扭曲,甚至希望温府破败,我便能娶表妹做妾室,我被自己卑劣龌蹉的想法吓到,惶恐到不能自已。
我浑浑噩噩无所作为,整个人憔悴不堪。
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全大礼了,新婚当夜我看着身下人儿厌憎无比,她是高贵的五公主,想迎娶她的大有人在,怎会下贱到自己到圣主跟前求赐婚?换做表妹那般矜持优秀的女娘,定然做不出这等事。
躺在新床上我辗转难眠,一想到这如鲠在喉的亲事,再看到旁边陌生的丹阳公主,我浑身针扎一般痛,索性搬至书房去睡。
圣朝公主多跋扈,我做好了丹阳对我打骂对长辈不孝的准备,甚至盼着她主动和离,还我一个自由身。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清楚地看到丹阳公主眼底的错愕、慌乱甚至哀求,她孝顺长辈,宽容我的胡闹,我想象的一切皆未发生。可我仍旧看她不顺眼,除了身份尊贵便一无是处,处处不如表妹。
后来我听瑶娘说,丹阳窝在表妹怀里哭了许多次,我在瑶娘眼里看到与丹阳一样的神情。身边亲人一个个都叫她收买了,我愈加烦躁。
没过多久,温家还国公爵,胜战归来的五皇子求娶表妹。表妹有了更好的姻缘,贵为王妃怎样都比嫁我这七品小文官强上百倍。
五皇子每日红光满面,不苟言笑的冰块脸,竟然有融化迹象。而我却愈渐消沉,许是打小这日子就太过顺坦未经挫折,我竟觉得自己无法走出感情失意的漩涡。所以尽管我察觉三皇子待五皇子的态度在变化,从原先的亲密无间,到怀疑甚至监视纪王府,我也无动于衷。
时局变化,我却行尸走肉般不愿细想,只顺应形势和计划,尽力替三皇子谋皇位。在杭州郡暗查二皇子、德阳公主势力时,我接到盛京轩郎送来的消息,言他去参选武将了。
过了一年暗无天日日子的我似乎看到一丝曙光,我也毫不犹豫地参加甄选,苦练十几年的功夫好歹有用武之地。
我盼望出征,欲借此逃离令人窒息的盛京。本以为丹阳会与阿娘一样,哭哭啼啼地阻拦我,不想她主动替我去劝服和安慰阿娘。
那日我走至内堂外,听见丹阳抱着阿娘哭,言是她无用,没半分本事,配不上我,对不起阿娘更对不起林府,千错万错在她,只请阿娘莫要阻拦我参选武将。
丹阳还言我是个极有骨气的人,不肯凭祖父和她的关系升迁,七品文官着实委屈我了,理应给我更广阔的天地,不该再用亲情束缚我。
听到丹阳软弱的哭声,我的心似被锤子狠狠砸了一下,会痛,心上的坚冰一点点破碎,碎入血液里,扎入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