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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时代的囚徒[二战]-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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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她突然记起,自己曾经在被鞭子抽打时被温舍拿枪指过。
  这是让她认为温舍喜怒无常的一个根源。但是她当时在干什么?为了让鞭子尽快停下,让看守觉得无聊没意思,她尽己所能把叫声收住了。如果温舍认为她是被打得叫不出声音了,或许还有帮她拜托痛苦的意思呢?
  虽然本质上还是“杀掉不能干活的犹太人”,但是,这样的话,至少消除了一个疑点。
  阿翁叹气了,她宁可自己永远不知道,宁可自己没这么聪明。
  每次都拼命去思考为什么,就像是为他辩护一样;成功找到了理由之后又觉得一阵揪心,只好又去数他的恶行。真够折磨人的,真够累的。阿翁佩服那些独自下棋的围棋大师们,他们可以既为白棋考虑,也为黑棋考虑。
  然后,白棋黑棋,总会有一方获胜。
  越是复杂的问题,越是复杂的人,她越是喜欢观察和探究。她隐约觉得自己和温舍的距离已经没有“犹太人之一”和“看守长先生”那么遥远了,就凭她对他内在灵魂的日益深入的探索。有人认为真正理解一个人是需要感情和相处的,但是阿翁需要的是观察,她的脑子有着更加发达的神经元。
  哪怕内敛如温舍,只靠观察和脑力,她就完全可以把他吃透,她很明白自己有这种分析能力,所以也很清楚,只要自己能死得晚一些、再晚一些,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疫病成风的季节里,阿翁始终没有被感染,亚斯也是。这不能说与阿翁那中药铺子里熏大的体质有关,只不过当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原因罢了。事实上,常睡在阿翁周边的几个人,几乎都活了下去。
  只有一个人例外。
  尼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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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中营密码

  一直以来,阿翁和尼塞的关系是——如果尼塞愿意和阿翁讲话,两人还是可以朋友一样地;如果尼塞不高兴了,就去和其他朋友在一起,阿翁则和亚斯在一起。
  两个人都很重要,阿翁永远平衡不了。尼塞脾气大,亚斯则永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是实际上的心理却完全反过来。尼塞看似火冒三丈,其实一会儿就没事了;亚斯看似无所谓,其实心里不停地悲戚——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
  所以阿翁一直还是以亚斯的感受为重的,直到有天夜里尼塞突然病倒。
  “阿翁,怎么办,我会被杀的,我会被杀的……”尼塞低声啜泣着,拉住她的手。阿翁在拍着她的背,而没有拥抱她,好在尼塞处于绝望之中,没有发现阿翁的闪躲。
  第二天尼塞没有被发现,她偏黑的黄种人肤色救了她,让她的脸色不显得那么红。
  但是这个状态下要干活也是很要命的,尼塞硬撑了下来。阿翁知道尼塞有过生病后自己好了的先例,她很希望尼塞可以快点好起来,可事实是尼塞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有时,尼塞会在半夜哭醒,就趴在阿翁怀里寻求安慰。
  那时亚斯就脸色一暗,一声不吭地想把尼塞拽开,阿翁也在尼塞察觉不到的情况下拦住亚斯,对他摇头。
  后来亚斯说:“不要靠她太近,被传染了怎么办?”
  阿翁也累了:“我知道。我知道。”
  集中营真是个拷问人性的地方。这个时候一把推开尼塞当然没有人性,但是阿翁真的怕自己会被疫病感染。不想死。非常恐惧。
  事实证明阿翁或许是丧心病狂了。她小心地疏远尼塞,只是尽量不做肢体触碰,言语如常。但是尼塞发现了阿翁的疏远。
  阿翁永远也忘不了尼塞那时的眼神,悲伤、愤怒、布满血丝:“因为我生病了?因为怕我传染你?所以我不再是你的朋友了?”
  阿翁怔住,半响,用一种问心有愧的、悲悯的声音说:“但是你也没有为我考虑不是吗?如果拿我当朋友,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被传染呢?”
  尼塞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这才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其实对于生病的尼塞来说,阿翁算是幸运者了,幸运者是没有资格与不幸者谈平等相待的,他们只有付出才能弥补自己内心的愧怍。阿翁明白的。
  终于有一天,在看守排查完了的时候,温舍突然说了句:“那个女孩也得病了,把她带出去。”
  在看守拉住尼塞的胳膊的时候,尼塞本能地抱住阿翁,不停地大叫。看守用力分开她们两个,把尼塞带了出去。
  窗外,枪响过去之后,阿翁对亚斯说:“你知道吗,11世纪有个中国哲学家叫邵雍。”
  亚斯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怎么了?”
  “这个人计算出,世界上的事物,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将完全重演重现。”
  亚斯一愣:“就是说……”
  就是说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尼塞还是会在这天被杀。
  但是在那之前,她还会重新遇见她。她还会坐在高高的床板上对她招手:“来这边吧。”
  抱歉,尼塞,我们约好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好吗。
  这场疫病似乎又使阿翁沉默了不少,但已经不是一味的消极,而是一种成长了的内敛沉稳。说实话,尼塞死的时候亚斯以为阿翁会嚎啕大哭,但是她没有。看似稳重了不少,但似乎也有其它变化。
  阿翁明白的,尼塞是必须要死的,否则她的病很快就会传染给更多的人。
  身为医生,她才是最不该允许尼塞在这个群体中生存的人。如果温舍不发现尼塞,阿翁是否又要亲口举报自己的好友?
  但是推到□□她们又为何要受疫病之苦牢狱之灾?归根到底还是温舍剥夺了她们的生存权。
  时间可以抚平伤痛,但没有使阿翁变得麻木。不会忘记她和她的朋友在这里丧失的尊严,和受到的折磨与屈辱。似乎是从尼塞死去开始,阿翁对身边人的死去和挨打有了不同于恐惧的反应。
  不是仇恨,而是愤怒。
  她也在脑子里幻想过把手上的砖砸到某个正在打人的看守身上,但是当然不可能实践。然而亚斯能感受到阿翁身上辐射出的怒气,强烈到让人担心她会一时冲动,直到他明白阿翁有多懂得控制自己,她甚至能上一秒气得发抖,下一秒又神色坦然地同他说话,保证自己不把怒火发泄到不相关的人身上。
  多么可爱的孩子。亚斯几乎要怀疑自己在往双性恋发展了,他本以为自己不可能和任何女孩子结婚,但是阿翁的话,似乎不错。如果在他还在家乡时就认识阿翁,或许他就不会去莫斯科,也不会认识……
  不会认识那个男人。
  这样真的好吗。
  “你对于我来说,究竟算什么呢?”亚斯说了苏联语,他以为阿翁听不懂的。
  但是阿翁同样用苏联语说:“你有没有听说中国的一个词。”然后改用中文:“红颜。”
  亚斯很惊讶:“苏联语进步很快吗!”
  “有学语言的天赋,”阿翁笑笑,“老师教得也不错。”
  “好吧,刚刚说了什么?红颜?”
  “对,就是高于友情,低于爱情。”
  “是吗,”亚斯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个浪漫的词啊。”
  疫病在九月里完全过去了,有几个白大褂来营房喷洒了消毒水。
  那几天里阿翁注意到,看守长温舍先生的表情不同于以前。似乎有些烦恼和不甘心。
  后来在看守的聊天中阿翁得知,原来9月1日,德国攻打了波兰。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亚斯之后,亚斯显得很高兴:“如果波兰打败德国,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阿翁被惊呆了。
  “开玩笑!波兰打败德国?!”到底有没有脑子……
  说到波兰,阿翁脑子里只有肖邦和爱国主义。郁金香……那好像是荷兰……
  而且她还只知道肖邦的心脏的故事,连音乐也没听过。
  其实对于把中国看成一个国家的正常大小的阿翁来说,欧洲各国真的是小得不能再小,居然还就打起来了,好像战国时代的中国。当然,不能把占地面积看做评判国家的标准,只不过想着让她感到憋闷。日本也不过是太平洋上的小月牙牙罢了,却把中国……
  不知道到底怎样了。
  唉……
  至于温舍,最近阿翁又想起一件事,似乎大家看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就都忽略了这一点——他到底有多大的权利。
  在所有人埋怨没有医疗、没有食物、全天候劳动,谩骂看守长丧失人性的时候,却忘了思考他究竟有没有权利提供充足的医疗和食物。就算是工地也有工期,如果上头给营房的修建规定了一个不人道的期限,那么就算是神也不可能给出人道的劳动量。
  再考虑细节的话,不难想起那个叫恩什的人对温舍狂吼的几句话。
  ……你真要这样下去吗……
  ……他们凭什么骑在我们头上……
  好的,假设他真的处在一个被上级压制的状态,那么他的办公室如此简陋也就有了答案。
  但是他看起来不是会得罪上级的人。
  他们本来都是柏林的党卫军,被贬下来到荒郊野地看管一群犹太人,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呢?
  该死,脑容量不够了,她总觉得自己快要能知道什么了,但是一晃神思路又断了。
  阿翁继续回忆,从进来的那一天开始,到现在为止,让她做出各种判断的点点滴滴。
  对了,杀人。为了尽快建成营房,当然需要大量劳动力,但是为了遏制疫病他也需要杀人,但是断胳膊断腿的犹太人为什么不能扔在一边不管,也一定要杀呢?
  因为食物不够。集中营绝对是人口严重超标的地方,他既不能为他们征求更多的食物,也不能杀掉太多的人,只好以杀掉不能干活的人来使每人能平均吃到更多的饭。
  阿翁一直想吃透这个不合常理的人,以为只有这样才能吃透这个集中营以获取生存。原来她一直都错了,不是他在控制集中营,而是集中营在控制他,一切都应该反过来思考——只有吃透这个不合常理的集中营,才能解释温舍的做为。集中营有自己的密码,规矩从来不是看守长定下的,而是集中营定下的,看守长只能去摸索、发觉而已。假设温舍不杀掉得病的人呢?假设他让断手断脚的犹太人也继续活下去呢?疫病和饥饿将远非现在这种程度。没有发现这一套规矩的看守长才会真正让集中营形同地狱,真到了那种地方,阿翁还是不是现在的样子呢?
  他对那个被拷问的女人说过的:“将来你的儿子们进了任何一个集中营,都不会比在我这里生活得好。”
  这究竟是哄骗,还是忠告?
  阿翁也觉得难以置信,也在找自己的漏洞,但是她找不出。按这样的分析看来,温舍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坏。
  那她该怎么办呢?难道他杀了这么多人,最后她却无法给他定罪吗?尼塞死在他手里,亚斯和她自己的命都毫无理由地攥在他的手心里,他就没有任何错吗?
  不,绝不是这样!
  即使他并不是丧心病狂的杀人魔,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并不像别人想象得那么坏,不代表他对犹太人没有憎恨和鄙视,不代表他对希特勒没有崇拜之情。不然何必把那个犹太女人拷打成那样只为找出两个犹太男孩?其实他直接做下拷问不出的结论,是完全是可以让两个男孩幸免于难的,可他动手了!
  何况一个杀人杀到手软的人,即使杀人本身不是他的愿望,他又能正常到哪去?
  去死吧!阿翁求自己不要再多想了,再也不要发现他作恶的任何合理理由了,就诅咒他吧,让他去死吧!他对自己造成的伤害还不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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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投无路之后

  10月里,波兰战败。
  几个看守喝啤酒庆祝,居然被温舍罚绕着营场跑圈。
  犹太人们想笑,但是不敢。
  不过德国打下波兰的速度也太快了,快过了阿翁的想象。不到两个月,这个样子是消耗不了德国多少兵力的。所以还没完,绝对还有别的要挨打。
  正这么想着,突然发现附近一个小男孩抱着一大堆砖块,无声地哭着向前走,看样子快要没有力气了。就是那哭泣的样子让阿翁雷击一般记起那个死在看守长办公室的女人。
  她几乎可以确定男孩就是那女人的孩子。于是她凑到那男孩身边去,悄悄拿了几块砖到自己这边,不动声色地继续走。
  男孩愣了一下,抽泣着说:“谢谢你,我弟弟今天早上因为生病被杀了,我现在很悲伤,所以没有力气。”
  阿翁心里抽搐一下,回应:“没关系。”
  但是在她到了最那头的时候,竟被站在一旁监督跑圈的温舍拦了一下。
  阿翁低着头,想装作不知道一样地绕过。但是温舍直接开口了:“把手上的砖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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