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娇百媚-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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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舍里皇后这招一石二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手段,果真狠毒。
天际,昏昏欲沉。夕阳西下的那一抹云霞却是变化多姿,诡秘莫测,初来冷宫时的笃定,也随着这多变的风云,开始变得无法预料。
残阳如血,猩红的霞光铺面了天幕,纵横如裂纹,似要破碎了整个天。那是一种让人触目惊心的异彩,预示着她此番的冷宫之行,并不如预料中那样顺利。
暖阁会面
景祺阁的风波之后,福贵人受了惊吓,身子一直不太好,景宁闲暇之时,便会过来照顾一下。原本在东厢伺候的冬漠在着火时恰好去了太医院请脉,索性逃过了一劫。
符望阁这里,依然潮湿,被子晒了潮,潮了再晒,景宁索性让秋静将那棉褥都撤了,换成了凉爽干净的凉席,虽然床板硬了许多,也好过睡在一股子霉味里头。
那之后,仁宪皇太后再也没找过她,仿佛,之前的佛堂讲经,只是她的一场梦。
一场,救命的梦。
景宁不知,为何一向深入简出的皇太后如何会知道景祺阁大火的事,又为何在千钧一发之时,将自己带走。但她明白一点,皇太后每个月必来北五所与那些太妃和太嫔谈佛,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原本住在景祺阁的时候,她就时常往符望阁这边跑,此番景祺阁毁于大火,内务府的人别处不安排,将她们统统安置在了这里,她不得不怀疑是否是他的意思。之前的花前倾谈,佟太妃曾向她透露出了太多的讯息,可她不打算告知他,起码不是现在。但如今便是她有心逃避,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就在刚刚,御药房的采办白启白大人借送药之故给她带来了那边的消息。
晌午,暖阁会面。
被贬谪冷宫的妃嫔,没有召唤是不得擅自离开北五所的,但此刻,门外把守的门卫都被抽走,那些负责洒扫的宫婢也都被屏退了,景宁换了一身墨绿色宫婢装,便顺利地走出了符望阁。
一方面,是相依为命的祖孙情深;一方面,是生母含恨而终的天人永隔,倘若她就此说出真相,他会如何权衡呢……
真是个难题啊。
景宁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从北五所到东暖阁不算近,但她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暖阁外,亦是没有一个守卫,看样子李德全早就照拂过了。
推开殿门,里面传来翻阅纸张的声音。
白玉雕松鹤人物插屏后,搁置了两鼎玛瑙狮钮兽镂空铜炉,铜炉里染着上好的熏香,烟丝缭绕,宛若氤氲不散的雾霭。
她走进去,朝着他俯身揖礼。
他依然低着头,手上不停,让她起身,尔后,缓声问道:
“景祺阁的火,可有什么眉目么……”
景宁抿了抿唇,不曾想他会先问那件事,可还是伸出手,从袖中掏出一枚小小的荷包,递了过去,“这是当时在东厢发现的,宫廷织造的手艺,皇上只要酌情查过,便知是出自哪个宫的东西……”
冰蓝的水色缎子,上面绣了蝶戏池塘芙蓉春的纹饰,收口处,坠着五色的彩线绦子,手工精巧,极是赏心悦目。一看,就知道是女儿家的用物。
这原是皇后恩赏给她的,当时里面还装了满满当当的珠玉。
他抬头,拿起那荷包,细细地看。半晌,深邃的黑眸从手中荷包,辗转来到了她的脸上,“你,确定……这东西是在东厢发现的?”
倔强
他抬头,拿起那荷包,细细地看。半晌,深邃的黑眸从手中荷包,辗转来到了她的脸上,“你,确定……这东西是在东厢发现的?”
景祺阁大火熊熊,能逃出升天已然万幸,她竟然还能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发现这一枚小小的荷包,还将它完好无损地带了出来。
景宁抬眸,眼底闪烁着一抹坚定,点头,“若是皇上疑问,可以传召宫婢秋静和冬漠。”
玄烨抬头,将双手对顶到一起。看她这笃定的模样,倒像是与他杠上了,平日不知她有这么大的胆子,此番却是出奇了。他倒也不是不舍得处置皇后,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后宫里边儿亦是如此。可这证据来的委实匪夷所思,总不能用一个香包就定了皇后的罪名,她也该有这个觉悟,可为何此刻步步紧逼,生怕他不松口似的……
思及此,玄烨眉尾微挑,定定地看着她,那样的目光,不似往日的恣意慵懒,或者调笑戏谑,格外的认真,格外的严肃。景宁心中一紧,差一点就被他看得招架不住而率先调开目光。
可,她毕竟没有认输。
那荷包,确实不是在东厢发现的。
可,那又怎样!
景祺阁的大火是冲着她去的,一箭双雕,还想连带着将董福兮母子除了。退居冷宫,已经是底线,总不能将命都丢了。现在明哲保身已经无用,唯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至于秋静和冬漠那边,她早已安排好说辞,就算他不信她,也总该相信自己安排过来的人吧。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的过去。
刺眼的阳光打在明黄锦缎的案几上,泛起一层淡淡地光晕,他和她就笼在那层光晕里,一个俊美无俦深邃如潭,一个臻首清眸倔强似水……在满室馨香中,他与她互相对视。
一个低沉持重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暖阁的寂静——
“万岁爷,军机处的折子送来了……”
李德全只推开殿门一角,探着半个脑袋,垂着视线,并没有看殿内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这时,一贯疏淡从容的笑容才又回到了他的嘴角,放下笔,他深邃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缓缓移开,仿佛方才的质问从未发生过。复又将手对顶在一起,他慢条斯理地吩咐道:“拿进来吧!”
李德全闻言,弓着腰,缓步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个明黄洒金朱红纹饰的奏折。他打从景宁身侧走过,从她的角度,余光恰好看见那奏折上面的字:
三藩。
她心中一动,又是三藩。
此刻,军机处递上了这样的折子,怕是和当下的局势有关。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细细翻看了半晌,才放了下来。这南疆,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早几年他亲政不久,尚不具备铲除的实力,如今他已将身边的绊脚石一一除掉,为今尾大不掉的就是一直拥重兵的三藩。
撤藩,势在必行,可如此大的动作,即便准备万全,也不免心生忐忑,毕竟,山高皇帝远,南疆兵马势力不容小觑。况且前车可鉴,汉朝的七国之乱、明代的倾国之祸,皆是由削藩而来,他难以肯定,此番,会不会带来祸患。
“说说你的看法?”他看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他手上这封奏折上流连,不由得笑了,索性淡淡地探问。
景宁却微微一滞,转瞬,摇了摇头,“宫中早有定制,内子不得干政,臣妾不敢……”
牝鸡司晨,越俎代庖,向来是宫闱中最忌讳也最要不得的。上一次,她还记得自己妄议祖宗礼法的教训,怎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况且宫廷中容不下有野心而又太聪明的人,尤其是妃嫔。
玄烨不置可否地睨下目光。这会儿倒是机警了,可他毕竟不想就此放过她,于是,将目光落在案上那一套红雕金龙凤呈祥的茶具上,伸出手,拿起了其中一个杯子。
“这杯子围绕茶壶,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如今其中的三个,竟妄想喧宾夺主、鸠占鹊巢,朕想摔了它们,你说,可好?”
语毕,他笑意深深,看她。
惊心
“这杯子围绕茶壶,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如今其中的三个,竟妄想喧宾夺主、鸠占鹊巢,朕想摔了它们,你说,可好?”
语毕,他笑意深深,看她。
景宁朝着他示意的目光看去。
后心一股奇寒……
喧宾夺主,鸠占鹊巢,他一语双关的暗示,是在警告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扳倒皇后么……摔了它们,摔了它们,这便是要……
“皇上,臣妾罪该万死……”景宁腿一软,跪在地上。
“哦?何罪之有?”他闲闲地敲着桌角。跪来跪去,她倒是跪上瘾了,一遇到不敢回答,不想回答的事儿就跪。他算是摸透了。
景宁看不懂他的深意,只得按照自己理解的,缓缓地道:“那些命丧大火中的太妃和太嫔,不过是贬谪冷宫的人而已,既无身份,也无用处,息事宁人总好过闹得满城风雨……两害相较取其轻,是臣妾错了……”
她的声音小小的,说罢,咬着唇,扭过头去。
他该是不想处置储秀宫的,或者说,根本不想理会景祺阁那些往生的太妃和太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执拗,非要得出个理论,大概是秋静犯险将她吓坏了,连带着生了恨意和怒意。可她毕竟只是个嫔,还是冷宫里的嫔,想要与皇后争锋,果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你这是在激朕……说朕罔顾人命,包庇护短……”唇角挑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笑了,笑容恍若三月春水桃花明媚,清寒却醉人。他明明问她三藩,她却一下子联想到了景祺阁那场大火去,该是说她心思细密,还是太过敏感了。
景宁见他并不怪罪,心里不由松了松,敛身而拜,“臣妾不敢……”
玄烨挑了挑眉尾,半晌,却是缓步走下来,伸手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他真是看不惯她这动不动就跪的样子。
“朕说过,还是喜欢看你安然,不记得了么。”
景宁心中一动,猜想他似乎想要处理那大火的事儿了,于是,折中取一,想用央求换他的宽容,“那,有些事情,皇上暂时先不要问,好么……”
“你是指什么?”
景宁轻轻咬唇,“皇上交代的事,臣妾不敢有所耽搁,只不过,景祺阁如今被烧了,臣妾等人初到符望阁,需要重新入手,尚需要时日!”
佟太妃的话,就如同一个梦魇。且不论真实与否,单是那话中深意就足以掀起滔天巨浪,当年的人既然已经逝去多年,那么当年的事,或许就应该这样继续寂寂沉睡下去;她不打算与他和盘托出,起码不是现在。
事缓,则圆,很多东西,她需要时间去斟酌。
事关生死。
“还需要时日?”漫不经心的目光深深锁着她的眼,他玩味的笑,灿烂,真诚,几乎晃花了她的眼,“你要多久,朕便允你多久,不过,千万莫要让朕失望……”
康熙十二年九月初三,皇后赫舍里氏被罚禁足一月;贵人郭络罗氏、马佳氏被罚禁足三月;
九月初七,北五所举行萨满祭司,为亡者超度;
九月初四,仁宪皇太后来北五所与太妃和太嫔讲经。
景祺阁的大火,以一位皇后,两个贵人被禁足收场。后宫人心惶惶。
历朝历代,从来没有人因为冷宫宫人的死活而处罚妃嫔,也从没有谁会特地为冷宫里死去的人做法事,此番破格而为,倒是让朝野上下震动不小。据说,这是太皇太后的旨意。
而在那之后,景宁没有再去暖阁,他也没有来留宿。他说给她时间,看来,他真的是说话算话。
九月十一的这一天,天阴欲雨。
符望阁。
东厢。
被衾锦缎的床榻上,佟佳氏芪珍背靠着软垫坐着,身前是伺候的嬷嬷孙蓉。端着药碗,她抿了一口,乌黑的药汁沾在唇边,景宁见状,便拿出巾绢,轻轻为她擦去。
“哀家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芪珍说罢,将衣襟上的扣子解开,裹了一天棉褥,现在身上已经满是热汗。
又见
“哀家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芪珍说罢,将衣襟上的扣子解开,裹了一天棉褥,现在身上已经满是热汗。
病,让这个一贯清冷高傲的女子柔了身段,连着性子也软了下来,半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双颊有病态的晕红。
景宁微微一笑,“太妃娘娘是不愿意见到臣妾么……”
佟佳氏芪珍看着她将巾绢浸了温水,然后,给自己擦拭额上的汗,三分嘲弄,两分感叹地道:“哀家这身子不中用,偶感风寒,就一病不起;倒是你,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倒还挺熟练的!”
景宁不以为然地笑笑,“臣妾本就是奴婢出身,这些在以前可是家常便饭呢,还望太妃娘娘不嫌弃臣妾粗手粗脚才是!”
“都说英雄不问出身,可有几个人能真正不在乎呢,”她将身上棉被往下拉了拉,透出一口气,“哀家也曾见惯这后宫中形形色色的女子,像你这般既有美貌,又经得起风雨磨难的,倘若过得惯这深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想必,以后定是前途无量!”
景宁将软垫往上摆了摆,让她更舒服地靠着,听了那话,却是淡淡一笑,“娘娘夸奖了,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生存。”
“桌上,放的是什么?”佟佳氏芪珍的目光落在案几上那红漆的食盒上,正是景宁带来的糕点。
“是臣妾做的吃食……”她轻声道。
外人不知,她却晓得,佟太妃从来都不会吃外人带来的东西,一应膳食皆由苏嬷嬷经手。可她来探病,总不能空着手来,这才吩咐秋静准备了那些点心,不过是应景罢了。
但这次,佟佳氏芪珍却出奇地想要品尝。
景宁有些意外,却不好拂了她的意,将那食盒拿过来,一层层地展开,露出里面精致可爱的小点心。
“还真是好看!”佟佳氏芪珍由衷地道。
景宁有些窘迫,这些东西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