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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烟娇百媚-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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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仗着教习身份,便在钟粹宫里面作威作福,任意欺凌那些尚未应选的包衣,她虽然没有受过她们的欺负,但是眼见耳闻,却是知道很多。此番,虽然是借题发挥,但总算是为那些无辜的宫人出了口气。
一袭简单旗装的姜珥端着一方小小的盘盏,愣愣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景宁缓步走过去,将她手中的盘盏一把拿过,然后,轻轻举起,冷笑着,朝着那两个红着眼睛的嬷嬷,狠狠地摔了过去。
“我警告你们,姜珥姐姐可是我长春宫的客人,如若下一次,再让我发现你们胆敢欺负她,休怪我这个做主子的,翻脸不认人!”
食盒掀翻,里面精致的糕点碎了一地,因着刚做好,还兀自腾腾冒着热气。而景宁却冷眼冷语,盯着她俩,说得凌厉。
一话既出,她不再多言,一甩衣裙,拉起门口的姜珥,便趾高气扬、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钟粹宫。
外面不远,便是御花园。
她拉着她,一直走到了九曲回廊上,才轻轻巧巧地放开了她的手。
锦绣灿烂,万紫千红,眼前浸润在夏日烈日中的芬芳百花,摇曳生姿,婷婷妖娆,即便是艳阳高照,也无损那舒展的娇葩嫩蕊,烟暖花香,芳菲明媚。
身前,是锦簇芳香的繁花,熏风轻拂,幽香扑鼻,花瓣轻扬;一旁,是兀自呆愣的常在姜珥,战战兢兢,满脸的尴尬。
“姜姐姐是不是责怪妹妹太多事了……”此刻,景宁敛去凌厉,敛去傲慢,显得格外柔顺谦和,恭顺温雅。
这变脸的速度,在后宫已然见怪不怪,可还是让姜珥又惊又疑。
眼前的人,她只听说过,却没见过。
刚被册封的宁嫔,非常得宠,据说也是深得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青睐,这等身份,比之她一个小小的常在,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此番一见,倒也真是冰雪之姿,月貌花颜。
可,她缘何会知道自己一直被钟粹宫的嬷嬷欺负的事?还特地跑来为她出气讨公道?
“贱妾……不懂针黹女红,也不会文字机巧,只粗识些厨艺上的小玩意儿,闲来无事,做些吃食,钟粹宫的嬷嬷们不嫌弃,也是贱妾的福份……”姜珥低着身子,温和安静,没有半点诉苦的意思。
景宁却笑了,“都道姜珥姐姐性子平易近人,即便是受了封赏,也最先想到身边的下人,此番一看,果然是蕙质兰心,贤淑温婉。”
这般小心谨慎,倒是个聪敏的女子。
“宁贵嫔过讲了,贱妾愧不敢当……”她盈盈一拜,越发谦和卑微。
“其实不瞒姐姐说,妹妹今日来,其实是有求于姜珥姐姐的……姐姐原在承乾宫伺候的宫人,想来,对钮祜禄皇贵妃的日常喜好定是烂熟于心,还望姐姐不吝赐教,让妹妹此番觐见,能够做些准备……”
原本疑窦的心陡然安定了许多,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替她出头。
承乾宫
她们同是包衣出身,同是因皇恩浩荡被破格晋封为了宫人。可自己只是后宫品阶最低的常在,仅仅侍寝一次,便再无缘得见天颜;而她则不同,不仅连连得升,更是风光正盛。若是,能够得到提携,想来,她总会有前途无量的机会的。
“宁贵嫔谬赞了,贱妾不过是曾经服侍过钮祜禄皇贵妃,所作不过是尽本分而已,若是能够帮到宁贵嫔,贱妾定当一尽绵薄之力……”
景宁做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样子,拉着姜珥的手,欢喜地道:“那就谢谢姐姐了,他日若是有机会,妹妹定会知恩图报的!”
“宁贵嫔体恤,贱妾不敢……”
穿过正南的承乾门,那宽阔的两进院便在眼前。
前院正殿即承乾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了五个狰狞庄严的走兽,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内外檐装饰着龙飞凤舞的雕饰和色彩瑰丽的玺彩壁画。
先帝爷还在的时候,承乾宫里住着的,是最受先帝爷宠爱的董鄂妃,延至本朝,能入主这里,除了圣眷之隆重,也非得是出身极其高贵的妃嫔不可。
钮祜禄皇贵妃的父亲,是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世袭的公爵,双眼花翎,得享太师的尊誉,而且早在康熙八年,弹劾鳌拜,亦是有过功勋。圣上念起为顾命大臣,故此恩赏有佳。
而庙堂权力的角逐,势力的更迭,与宫闱背后的封赏卓拔,合该是相辅相成的。因为,钮祜禄东珠被晋封为皇贵妃的时候,恰好就是在康熙八年。
隔着老远,能闻到花香扑鼻。
宽敞的院落中,几树桂花典雅幽浓,盈黄淡淡,一阵熏风送暖,菲薄的花瓣片片飞扬,宛若下了一场沁馨芳香的花雨。远处,回廊依傍着假山嶙峋,井亭悠然,几处红花绿草,几处莺啼婉转,那些红墙碧瓦仿佛都笼罩在一片静谧和恬静之中。
亭亭岩下桂,岁晚独芬芳。叶密千层绿,花开万点黄。
福贵人说得对,承乾宫的风景的确是比御花园美多了。
经过通传,景宁提着精致的红漆食盒,施施然,随着伺候的宫人,走进了承乾宫的寝殿。
坐上,坐着一脸优容的钮祜禄皇贵妃,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了一件菲薄的雪纺薄纱,衣摆和袖口都绣着雅致的花纹,婷婷丽丽,笑眼弯弯,依旧是一副灵美纯澈的模样。
“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不知是习惯成自然,还是在她的面前不必故作客套,她今日破天荒地没有自称“奴婢”,一句“臣妾”说得极是自然。
东珠朱唇清浅,笑着走下殿来,虚扶一下,道:“现在,你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一朝得封,便是身价百倍,比起那些苦熬多年的贵人答应,不知道幸运了多少。”
景宁低着头,却不妨碍嘴角边边扯起的一抹笑靥。
她一直记得,她赐她凉药时的模样,优容,高贵,宛若恩赏。可如今,她被封赏为宁嫔,她却丝毫不恼怒,不记恨,不仅不像那些妃嫔一般找她麻烦,反而客气殷切,厚待有佳。可见,她的毒,无不下于暗处,令人防不胜防。
“娘娘过谦了,臣妾蒲柳之姿,怎敢和众位秀颜花容的贵人常在比,娘娘羞煞了……”
忌讳
“娘娘过谦了,臣妾蒲柳之姿,怎敢和众位秀颜花容的贵人常在比,娘娘羞煞了……”
东珠扶唇轻笑,艳丽的姿容桃羞杏让,娥眉曼睩,“景宁这话可就不对了,若是蒲柳之姿都能够被破格封赏,那那些花容月貌的,岂不是要屈死了么……”
令人惊心的话,刻薄艰涩,从那张盈盈小口中吐出,不仅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反而带着茹软恬静的味道。
景宁俯身拜了拜,笑道:“是臣妾疏忽了,多谢娘娘提点!”
将臂弯中的食盒交给其中的一个奴婢,她殷殷地道,“臣妾特地带了一些江南的糕点,比之御厨的手艺,自是差了一截,但这里面含着的敬仰关切的心意,还望娘娘不要嫌弃才好……”
东珠接过食盒,打开一瞧,里面盘盏精致,糕点晶莹可爱,香气扑鼻,竟然是她最喜欢的梨花酿和金糕卷。
嫣然一笑,她睨下目光,悠然地抚了抚腕上的玉镯,“在这个节骨眼上,景宁妹妹来我这承乾宫,不光是为了送这盒茶点吧……”
话说到此,便是希望她直奔主题。景宁抬眼望去,那娇憨灵动的容颜依旧那么纯澈,只可惜一双杏眼笑意吟吟,眼底,透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精明。
最单纯的一张脸,却偏练就了一颗城府深重的心,想来,深宫这个大染缸,纵然是在干净的人,也会被染成不同的颜色。
“这些点心倾注了妾对娘娘的一番心意,也是一番恳求之情。宫闱难测,多少风霜雨雪,令人防不胜防,贱妾资质鄙陋,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少了娘娘的提点,可算是两眼一抹黑呢……”
东珠轻笑,“这两眼一抹黑啊,可是分人的,毕竟,妹妹现在有皇上那盏大灯照着,你说,哪里还照不亮呢!”
“娘娘您说笑了……”景宁微微垂目,隐去了眸中一抹晶亮,“灯亮与否,也只是照得见人家,照不见自己哪。况且,妹妹位卑身贱,岂敢与后宫众妃嫔姐姐们争锋邀宠,唯有小心本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东珠若有所思地敛下神色,半晌,将景宁拿来的食盒打开,一层一层揭开,最后一层里,俨然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瓶。
是凉药——
“这是什么意思?”她的笑逐渐冷了下来,杏眸微闪,透着隐隐的阴寒。
见她有些恼了,景宁反而平静下来,将身子微微低了低,清美的眸中淡然无波,琉璃般清浅静谧,她柔下声音,缓缓地道:“曾经,娘娘也受过凉药的毒害吧……”
早在当初她赐她凉药,为福贵人避孕之时,她便已经有了太多的疑心。
宫里头,一直有个传闻,六宫之内,一后,两妃,均是政治联姻的结果,内里相较,表面上平静无波,暗地却是血雨腥风。
康熙十一年之前,出生的皇子皇女,不是早夭,就是腹死胎中,而品阶仅次后位的两个皇贵妃,虽有皇宠,竟皆是一无所出,其中缘由,被宫中人讳莫如深。
可如今看来,合该是因为这一瓶小小的凉药。
她去钟粹宫,找原本在承乾宫伺候过的姜珥,除了想要知道她日常习惯作风,最重要的,便是问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当然,姜珥的倾囊相授,不会仅仅是因为景宁那些小恩小惠,而是因为,她答应了一件对她极其重要的事情。这是后话。
“没错,本宫确实是曾经被下毒,也因为这样,永远都不能怀上孩子。”东珠咬着牙,双肩轻颤,眸中溢满了红丝。
惊破
“没错,本宫确实是曾经被下毒,也因为这样,永远都不能怀上孩子。”东珠咬着牙,双肩轻颤,眸中溢满了红丝。
对付其他妃嫔贵人,她钮祜禄东珠自问是绰绰有余。后宫中的权力角逐,美貌是第一步,手段机心是第二步,然后,才是运气,才是结果。她尽心侍奉太皇太后,殷切讨好皇后,打压提防众妃嫔,可到头来,却是万万想不到往日提拔她,爱护她,疼惜她的长姐,赫舍里芳仪,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她下了毒。
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感情是要付出代价的。后宫中的女人之间,本就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游戏,有人陪着你一起倒霉,却没人陪着你一起风光。如果要稳固,要上位,就注定其他人会成为你的垫脚石。
如今,赫舍里皇后被诊断出有了喜脉,若是能够诞下麟儿,定是那长子嫡孙,将来继承大统,她就是那母仪天下的太后。
这,便是以她的不孕为代价,获得的机会;
她,就是她的垫脚石。
“所以娘娘从那以后,便到处勒令配发凉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娘娘因恨成恨,让六宫妃嫔共尝苦果,而实际上,就连皇后都被娘娘您骗过了……”
东珠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笼了一层森然阴狠之气,目光冰冷,如出鞘利刃,眼底,闪着一丝杀气凛然的锋芒,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身怀六甲的人,本该食欲旺盛,乏力嗜睡,精神委顿。可皇后娘娘却刚好相反,食欲不振,却神采奕奕,较之平常,还多了一分精神……”低垂的眼捷微微颤动,景宁眼底静默平淡,声音之中多了一抹无奈的叹息。
当一个女子,将她的万般手段,千种机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算计在一个人的身上,那么这种毒,这种咒,便会像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令人无法防范。
若人负我,我便十倍还之于人。
当年,赫舍里皇后决定下药的那一刻,绝对想不到,她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一直低垂的脸颊缓缓抬起,东珠似笑非笑地起身,胸臆震荡,忽然,癔症一般地笑了,笑得疯狂。
“景宁啊景宁,本宫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整个后宫都没有看出来的事情,你一介婢子出身的宫人,居然看得这般透彻!是我下的毒没错,是她当初让我无法怀孕,是她让我痛不欲生……现在,她身怀龙种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她想坐慈宁宫那个位置,好啊,我就让她有那个命生,没那个命坐!”
发了疯一般的神情,嗜血,狰狞,扭曲,再不复原来那张干净纯澈的娇憨。此刻的钮祜禄东珠,只是个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可怜妇人,所有的美貌,都化成了蚀骨的毒,宛若罂粟,让人在迷醉中销魂,在痴恋中毁灭……
“那娘娘,有没有想过今后要怎样……”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能看出来,未必其他人就会永远被蒙在鼓里。
那样的狂笑过后,便是凌乱残破,委顿失神,东珠复又最坐回到椅子上,褶皱的繁花宫装,裙摆处,还染了斑斑血迹,仿佛肆意盛放的茑萝花,透着凄迷的殷红。
景宁掏出绣帕,走上前,轻轻执起了她血肉模糊的手指,原本精致奢华的水晶指甲,已经在她狠狠掐住裙角的时候,根根断裂,“娘娘何必自苦,国公大人在天有灵,也不会想看到娘娘这般模样的……”
东珠默然地阖上眼,眼角处,溢着滴滴酸涩的晶莹,蓦地叹息,她缓缓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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