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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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亦觉要捉筷子,不便比划手势,伸嘴干说:“我已经安排了,把郝连秀转到无线电审讯室,有无线电机器。你不闪面,坐在旁边的监舍,就能听到全部情况。看我让人怎么收拾他,给你打得吱哇乱叫。”
“那倒不必,我可以直接面对他,不忌讳这个。我让人抓他,也是因为他鼓动学生闹事,和别的无关。”武伯英笑着坦陈,转头问几个手下,“你们去抓郝连秀,身份没有暴露吧?”
赵庸几个连忙点头,表示绝对保密。
徐亦觉不信这大公无私境界:“屁,没暴露破反专署的身份,暴露的是我军统的身份。”
四个手下听他这样说,有些局促。
武伯英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接近下午两点,酒饭也吃到了最后,于是张手让他们离开。“今天礼拜天,你们也休息一下,罗子春回了后宰门,你们就到城里转转吧。”
四个手下弄不清楚,他所谓转悠是继续密查洪老五还是真正的闲逛,都迟疑着站起来,用眼神再次询问。
武伯英不忌讳,明言道:“不用暗访洪老五了,他也该到出场亮相的时候了,要不然,对得起谁呀。”
徐亦觉听言窃笑,轻骂道:“妈的,连我都对不起。”
罗子春站在西厢房下看雨,思索心事,未婚妻玲子在堂屋雨檐下做针线,怕打扰没有言语。突然前面传来敲门声,他才把眼睛收回来,看了一眼玲子,又转头看门。顺手拿起窗台下靠着的红油布伞,撑开来下了雨台,朝二门走去。
罗子春打开大门,并未见人,眼睛朝街上搜寻,看见斜对面的石狮子下,站着一个打黑油布伞的人影。他赶紧虚掩上门,朝那个人走去,那人见他动身,缓缓朝街西口走去,等他赶上来。
罗子春边走边左右顾盼,神情紧张,追上来人,并排走着问:“你怎么来了?这里不适宜谈话,我已经被他怀疑了。”
来人偏头看了他一眼,正是中统调查室主任刘天章。“不要紧,别怕。他和那几个人,正在徐亦觉的莲湖监狱。你怎么被怀疑了?”
罗子春边走边说:“最近几天,一直不带我活动,都是自己开车。他还逼问过我,问我王立死那天,是不是故意夜不归宿。主任,刺杀王立的事,你真没有参与吗?”
刘天章继续从容走着,肯定且真诚:“没有,我没有。我和宣侠父失踪无关,犯不着惹这个麻烦。要不是因为老林失踪,我连这件事看都不看。是洪老五搞的,受谁指使,我也还不清楚。”
“王立这个小伙子,除了脾气倔强,倒是个好青年。”
“洪老五他们,要杀的是武伯英,误杀了王立。”
“那天晚上把我灌醉,是不是你的安排,好给他们留时间?”
“绝对没有,洪老五要动手,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留时间?完全是巧合,别人灌醉你,也是因为你想喝酒,要不然咋会喝多。”
罗子春彻底相信,眼神有迷茫也有试探。“那我监视老处长,是不是一件大事?”
“当然是,而且是全中统的大事。徐老板亲自安排的,他不时还过问。你在为组织出大力,目前这件事,被徐老板归为甲类。”
“那如果他真是共产党呢?”
“那就糟透了,不但中统的历史不干净,而且有损目前的抗日事业。你应该记得李直,那时候你已经在调查处了。他给中统造成的损失,至今难以弥补。如果武伯英也是,我们不掩盖,不护短,这才是中统重新崛起的态度。”
“我目前觉得,他不是。”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后宰门街西口,刘天章转身又朝回走。罗子春迟疑了一下,也转身跟了上来。刘天章看看他,眼神带着关爱之意:“如果不是,也不好,将成为中统的最大对手。他目前通过追查宣案,想讨好老头子,从而领导特情界第三股势力。他是中统旧人,又是特务老手,将给我们造成很大压力。目前中统和军统,已经在力量上平衡,他和葛寿芝如果攒成了第三局,势必要分权、揽事、扩张。整个特情界被打破平衡,再起争端,只能让日本人得渔翁之利。”
“这一点,太深太高,我想不到。我只想问主任,我重新给老处长当司机,是他要,还是你送?”
“他不要,我舍不得给。我不给,他也要不去。我重新组建西安中统,把原来的人全部清除,重搭台子另唱戏。唯独留下了你,就是对你的信任和重视。”
罗子春确信无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眼见又快回到武家门前,刘天章放慢了脚步问:“他至今都没有说明,让你接近我的手下,到底要打听什么?”
“没有,一直没有。我想他认为,要秘密绑架宣侠父,必定要组织一帮人手。我估计他让我接近,也是为了探听口风,看中统的手下,是否在七月三十一日晚间,参与过什么行动。”
“我明白了,如果他问,你可以明确告诉他,没有。不是骗他,西安中统真的和宣案没有一毛钱关系,这是事实。但是我估计,他在此心之外,还有目的。他真没有问过你哪怕一句,暗中打探之事?”
又走回了武宅大门,罗子春停下脚步,不想把打听张向东的事情和盘托出,坚决答道:“没有。”
刘天章看了他一眼,信任点头:“好吧,我走了,希望你能继续放下个人感情,为国家和抗日出力。”
罗子春点头答应,看着他继续朝东走去。
武伯英和徐亦觉饮茶说话,一直到了后晌,雨下够后暂停,湿气很大。云层变得稀薄,透下了一点天光,反倒比正午时分还要明亮。一道彩虹挂在西天,虚无缥缈又真真切切,看得人头皮发麻。它是虚的,人就实了;它是实的,人就虚了;往来互换,虚虚实实,蔚为奇观。
徐亦觉安排准备晚饭,武伯英推辞。徐亦觉挽留不住,只好作罢。一下午武伯英都不提去审郝连秀之事,临走却提出要去看看。武伯英进了监听室,审问还在进行,无线电连着的小喇叭里,只传出审讯员的声音,不见郝连秀吭声。武伯英听了半个小时,问题无非是否共党密谍,组织机构情况,联系网络情况,危害国家情况。郝连秀都以沉默应对,武伯英听得都有些困了。徐亦觉也觉得索然无味,对监听室操控机器的手下努嘴示意。手下出去不久,喇叭里就传来了郝连秀的呻吟,这是挨打的生理反应。
武伯英很快就听厌了,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徐亦觉说:“好好审,不招供,就证明有该说不能说的。”
徐亦觉点头问:“如果四中问我要人,我放不放?”
“不急着放,刚抓来,一要就放,岂不正说明胡乱抓人。关个三五天,他们使了钱,你再放人,才正常。”
“好吧,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办。我给你帮了这个大忙,还希望你在查案过程中,如果有对我不利的事情,能帮着遮掩一下。”
“有吗?”
徐亦觉一愣,摆手道:“没有,就怕万一有。”
武伯英苦笑:“你是不是觉着,我在给所有人找麻烦?”
徐亦觉报以苦笑:“你也不是浑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可不是咋的!”
武伯英长叹一声:“我也没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把劲势用到强弩之末。”
徐亦觉摸不着他在说查案还是说婚姻。“都一样,箭杆不折,就只管朝前飞。”
武伯英路过监房,挨打声更大,突然拧身进了审讯室。莲湖监狱的审讯员和两个行刑者,对他不甚熟悉,见身后跟着徐科长,只感觉是个重要人物。郝连秀被固定在一块桑木大板上,牛皮索子拴牢四肢,脖子虽未被套紧,也动弹不得。行刑者见领导进来,合力把板子竖起来,郝连秀双脚悬空,倒比武伯英高了一头。他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更衬托出额头上血迹的猩红。血从头发里流出,到眉边已经凝结,如同红蜡烛的泪脂。武伯英没有说话,看了一大会儿,郝连秀回看,目中无人一般。武伯英觉得自己还是输了,输得非常彻底,他们互不知晓秘密身份,也就不可能是假扮夫妻。
徐亦觉多嘴:“你说实话,是不是共产党,是不是四中支书?我和你们校长是师生,只要你承认,一切都好说。我们抓你,因为怀疑你煽动民众,给日本人做事。你不承认是共产党,做这些事就是捣乱后方秩序,是汉奸行为。武专员是破反行家,你可以给他说,让他判断,你的行为和日本鬼子有没有关系。”
徐亦觉的话前矛后盾,逻辑混乱,实际理由自己也不清楚,只能理屈词穷乱说一番。郝连秀不为所动,武伯英也似乎没听见他说话,问道:“学生游行队伍中,打出反对独裁打倒总裁的横幅,是不是你主使?”
郝连秀见问话非常重要,牵扯实质罪名,不吭声继续死盯着武伯英。这个狗特务头子,伪君子,假善人,怪不得沈兰要离他而去,另觅生活。
武伯英冷笑一声:“政治独裁,好大的罪名,你们这些教书人,又懂得什么是政治,什么是统治。只有强者,才能统治,只有强者,才能独裁,只有独裁才能带领全国抗击日本。中国目前需要独裁,无独裁不能救中国,总裁这个地位,是全国各界包括共产党都完全支持的。你们这帮人,教书的不好好教书,读书的不好好读书,动不动就反对独裁,岂不知现在叫嚷这个口号,就是破坏抗日。在抗日非常时期,敢打出这个横幅的,就全部抓起来,带头的都该枪毙。你们却认为,可以混水摸鱼,可以法不责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徐科长在西安,就别抱这种侥幸妄想。”
徐亦觉见他明着夸赞,实际暗压责任,微笑不语,略带苦意。郝连秀被罪名骇住,又被理论蒙住,来不及细想根据,终于低下了头。
武伯英也低了头,半边嘴角翘着微笑,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徐亦觉追了出去,带上审讯室铁包木的厚门,知道他已经饶了郝连秀,追上反倒不摊本钱问:“我给你把他弄死算了?”
“你凭啥把人家弄死?”武伯英站住反问。
“你看我刚才那个说法咋样,按日本策反这个罪名处决?”
“这还真够爆炸性的。”武伯英被逗乐了,“郝连秀是汉奸,谁都知道是假相,真相从来不具备爆炸性。就像宣侠父被密裁,表象很具爆炸性,真相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武伯英言非所指答非所问,真正乱了的是徐亦觉。“我知道你现在很乱,先不说了。”
武伯英缓缓道:“你们审郝连秀,不说逮捕理由,也没有问话目的,就看他说啥。光这样打,不起作用,我给你过个方子。他是老师,最斯文干净,你给他换个监房,就是我以前住过的那种罐头盒子死囚牢。先用泔水根、屎尿水、哈油汤泼了,这天气不怕冷,把他扒光扔进去。站都站不住,让他躺一晚上,看明早说啥不。”
徐亦觉咧嘴泛恶心:“老武,你不愧是审讯专家。”
武伯英没有回应夸赞或奚落,眼含蒙眬问:“怎么能让沈兰知道,是你军统抓了郝连秀?”
“你想让她求你?”徐亦觉推测他,“很简单,我给四中校长打电话,要不了几分钟,沈兰就知道了。”
“我就担心沈兰,郝连秀是共产党,迟早有一天会害了她!”
徐亦觉听言感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男人要是不娶老婆就好了,少多少烦恼。”
武伯英发泄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是狗熊怕过美人关。人家刘天章不娶老婆,是为了事业。你不娶老婆,也是为事业?”
徐亦觉吐了真言:“那你以为我不是?我把讨老婆这事,早和事业捆起来了。娶个大官他妹子,能少奋斗三辈子!”
“那我看宝珍小姐,倒是挺合适你。”
“你舍得啊?就算你舍得,我愿意,人家还不上眼呢,见了我像见到苍蝇一样。就算我是蝇子,也不能找个蝇拍呀?”
武伯英回到后宰门,天色已暗,罗子春来开的大门。几个军棍在部队上待得久了,连闲逛都不知去哪里,也都早早回了武家庭院。因为礼拜天,人手又多,玲子张罗包饺子。四男一女不知在厨房里说什么,又是一阵笑闹声。他走到西厢房门口咳嗽了一声,笑闹声戛然而止,只想提醒自己回来了,未承想打破了年轻人们的欢快。武伯英翘翘嘴角,钻进了西厢房,罗子春跟进来泡了壶茶,怯生生斟好一杯放在八仙桌上。自从被蹬了一脚后,他有些小心翼翼,不像先前那么随便。王立的死让老处长太过伤心,脾气更暴躁,不小心惹了怪罪,被取了性命都有可能,罗子春可见过他对付人的手段。
武伯英分别端了茶壶茶杯,走到棋桌边盯着棋局研究。罗子春见没有别的事情,刚想悄悄退出,武伯英却突然开口问话,他连忙停住脚步。
“今天刘天章,问没问你接触他手下的事情?”
“问了,我没说张向东的事。”
“这个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