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凤业-第2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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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过连府,连大人膝下三位公子两位千金,除了小公子外都备受宠溺,只有小公子形单影只,就连下人都不愿靠近他,生怕被诅咒缠身。其实世上哪有什么诅咒呢?都是人心作怪罢了。倒是可怜了那孩子,从小就饱受排挤歧视,在连夫人受不住流言自缢后,他一个人就更孤单了。”
听到这些时,孤水大致能理解为什么昔日连嵩会跑出连府,与他在柠河畔坐了一整夜。
他们没什么不同,都太孤寂,需要名为朋友的人给予一丝慰藉。
孤水不知道师父于连嵩而言是一个什么角色,但很显然,师父对连嵩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甚至知道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连家内幕。
譬如,连嵩的父亲曾经主动向国君提出,将自己的小儿子作为活祭供奉神灵,以此换得天灾人祸不断的青岳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又譬如,在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后,在祭天大典之前,连大人突然暴毙,承继连家成为家主的人,是谁都不曾料到的连府小公子,连嵩。
与他一样,被父母舍弃的人。
“若是不想要我们,为什么当初要生下我们?”
一个人坐在柠河畔时,孤水呢喃问过上天,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究竟为什么活着。
之后的事,师父讳莫如深,总不肯多讲半句。孤水不若连嵩那般敏感聪慧,却也能猜得七八分真相。
成为连家家主时,连嵩不过弱冠之年。自然,他逃过了活祭的身份,并没有在那些年的灾荒与疯狂中死去,且他利用卓绝才智辅佐着国君,令得青岳国渐渐恢复平定,短短三年平步青云,一跃成为青岳国国师。
孤水再度与他相遇时,连嵩就是以这个身份出现的。
“跟着我,要走的也许是一条修罗之路,你会后悔么?”
望着惊艳依旧却少了温柔多了阴冷的面庞,孤水坚定地摇头,带着几许期冀,却终是没能从连嵩淡色眼眸里发现任何其他光泽。
而今,只把他当成招募来的死士了吧?
如此也好,那个曾经明朗如月的少年本就不该沉陷在过去里,那时连嵩的表情,孤水再不想看到。
事实上连嵩曾语焉不详地给出答案,在孤水没有开口询问的情况下,相当突兀。
“过去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因为我不想记得。”
被家人疏远排斥也好,被生下自己的母亲遗弃在这孤单人世也好,抑或是多年视而不见后被父亲残忍地当做活祭主动献给君王……太过不堪回首的过往,连嵩选择了抛弃,披戴着孤傲冷酷挺直脊背。
如孤水所期望的那样。
这样,至少他就不会再心痛。
他们都不会了。
跟随连嵩身侧第二年,连嵩回过一次连府,离开时指间多了一枚碧玉扳指。
“漂亮么?是很重要的人送我的。”
对着阳光,连嵩张开手掌,碧玉扳指在明媚光线下透出柔润光泽,一霎让孤水回想起初见时他眼眸里的光芒。
一样的干净,澄透,炫目而美丽。
同时孤水也没有忽略,那一刻连嵩唇角柔和认真的笑意。
能让他只是回想就露出笑容的人,一定非常非常重要吧?那个人必定影响了他的一生,以至于每次低头看着手中扳指时都会怅然失神。
是男人?女人?还是早就死去的娘亲?
孤水暗自揣测,但从未问出口,他明白,连嵩不喜欢提及过去。
不过多少有些羡慕。
平心而论,连嵩待孤水还算不错,金银吃住没有半点亏待,甚至好几次半开玩笑地问孤水需不需要找些女人来陪他。每到这时孤水就会难得地流露情绪,一声不吭闷坐在房梁上或是角落里,任凭连嵩怎么道歉都闭着眼不理会。
他讨厌女人。
确切些说,因为连嵩身边总有太多女人围绕,所以他才讨厌她们。
连嵩对女人也没有什么兴趣,多数时候是因为需要利用她们,极少数时则是为了排遣无聊——孤水很少说话,就算他频频转换话题,能得到的也只是孤水三言两语回应,而他身边,除了孤水外不会有别人。
“讨厌的人不要接触,讨厌的事情不要去做,没有比这再简单的道理。”
“不做怎么行?我想要的结果必须经历如此忍耐。”
这样的对话发生时,孤水正皱着眉头,摆出只有连嵩才能看见的罕有表情。
“我真不明白,你做这些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平衡,这里。”连嵩过于白皙的指尖抵在自己心口,笑容里带着几丝散漫不恭,“孤水,你能理解吗?我们不是上苍的玩物,谁也别想控制我的宿命。想让我死的人,他就得付出生命代价;让我生不如死而我又无力扭转的话,那么至少,我要让这世上有更多人比我还要痛苦不幸。”
换句话说,他想要的,只是不做这世间最悲惨的人。
“真荒唐。”
否定着,却又不遗余力为那人做他想要的一切。
孤水数不清自己杀过多少人,一如他对自己于轻功武学之上卓绝天资满不在乎一般,连嵩要谁死他就去执行,遇到乱雪阁阁主那种根本打不过的,他便会寻找机会全身而退。
因为连嵩说过,重要的不是他交付的任务,而是孤水的性命。
他活着,他才能活下去。
是是非非,对对错错,世人们最看重的东西对孤水来说一文不值,反倒是遭天下人唾骂那个佞臣,于他而言有着无人可以取代的意义。
于是在渊国战胜霍斯都盟国军,将连嵩一手布下的棋局碾碎后,孤水和连嵩自人们视线中消失了。
中州极北之地,则多了两道身影。
连家这仿若诅咒一般的怪病很是糟糕,每代患有此病的人都很短寿。连嵩早知道自己福寿难永,说不清怎么想的,年纪轻轻就开始糟蹋自己的身体,纵欲无节,到后期全靠以命换命的药维持,丝毫不为以后打算。
孤水有认真劝过他,结果被连嵩笑着拒绝。
“一世困苦,莫不如一时自在。”
连嵩身子垮掉是他们去北海三年之前的事,就在他们入渊国左右。
第一次咳出血丝,连嵩麻木得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孤水破天荒地受了惊吓,连着抓来十几个大夫,又都一一杀死。
因为大夫们都说,连嵩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总有办法的。”孤水十分固执。
办法的确有,但也仅仅是延长连嵩性命的微末机会,要想根除他体内日积月累的药物余毒完全没可能。即便如此,孤水还是抓住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师父亲口说的,若能带连嵩去北海之巅,让他久居极寒的玄冰棺上,以玄冰棺的寒气压制药毒,或许能使得他多活十年八载。
或许二字,师父咬得极重,似是提醒孤水,这一切也可能是无用功。
那又如何呢?
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就算连嵩的愿望已然破灭,就算他仍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悲可笑的人,好歹他还活着。
“我跟着你,不是为眼看着你死去。纵容你任性这么多年,也该轮到我任性一次了。”
站在皑皑雪山下,孤水异常平静。
他很清楚,自己背上背负的,是那一年初遇至今,愈发强烈的憧憬。
与照亮他的那抹耀眼光芒,一起永存。
第003章 寂水(三)
“那年真不该救你。早知道日后你会妨碍我的自由,当初说什么也不会多事招惹你啊……”
“后悔么?晚了。”
“后悔倒不至于,只是有些感慨,没想到最后还有人肯陪在我身边。原本我以为自己会落得死无葬尸之地的凄惨下场,却未料到,属于我的坟墓,竟然是如此气势磅礴的雪山。”
“只是一口冰棺而已,没多大。”孤水认真纠正。
“谁知道传说是真是假?也许玄冰棺什么的,不过是稚儿一时兴起的谎言也未可知。”
连嵩一路抱怨,却在接近冰山之巅时变得沉默安静。
该说是荒唐吗?
从小到大他总在怨恨,恨抛弃自己在这炎凉世间的母亲,恨给了他生命却并不爱他的父亲,恨上天为他安排下如此寂寞坎坷、充满旁人厌烦鄙夷的人生。
恨多了,他开始变的麻木,而后将这恨意化为疯狂,不惜一切想要毁掉给他带来痛苦的世间。
然而走到最后,他发现,其实自己憧憬的那种生活,早就静悄悄握在掌心。
只不过,已被他无情碾碎。
“那时我并非怜悯,仅仅是想找个人陪我。”
突兀开口,连嵩听到自己沙哑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忏悔。
有些可笑。
他险些将中州推入战火之中,令得狼烟四起、生灵涂炭;而今,他竟然生出名为歉意的感情,垂着头向一个属下倾诉吗?
是不是因为,背着他这个人,一路走来都默默看着他、守着他这个人,是没有谁能够替代的特别之人呢?
“孤水。”
“嗯?”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还在不在。”
孤水沉默片刻,脚步又快了些。
“我一直都在。”
是啊,只有孤水一直都在,从不会抛下他,不会让他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房间里不知所措。就算孤水不喜欢说话又怎样?他希望的并非有谁与自己闲聊,只要孤水站在那里就好,让他知道,还有个人忠诚地守在自己身后。
安心地把脸颊贴在温热脊背上,连嵩前所未有地轻松,哪怕他很明白,自己已经是个无药可救的罪人。
山河染血,罪行滔天。
“玄冰棺只是个传说,如果山顶没有怎么办?”
“不知道,没想过。”
“若是没有,到山顶后你就走吧,我想一个人看看风景,看看满眼的白色是什么样子。”
不满地低低哼了一声,孤水故意停顿,将连嵩往上背了背。
“要看雪景,我陪你。”
并非希望他陪在身边,这种时候,连嵩希望从孤水口中听到更加绝情的回复——这巨大的冰川棺椁只属于他一人就够了,孤水,应该继续活下去才对。
却不知为什么,连嵩无法开口直说。
孤水在身边多少年了?若从那日到武馆将他选中算起,大概已经过去六年;若要从二人在柠河畔相遇算起,那便是漫长的十四年。
当然,期间八年他们是不曾相见的,但那八年里,他并未忘记那个被人欺负的沉默少年。
纵是贫穷凄苦,孤水仍保有他所向往的东西。
自由。
“如果那年在柠河边我没有救你,如今定不是这番光景。”
“我还是流浪街头的乞丐,你继续做你的小公子,这样么?又或者许多年前我就被人打死、饿死了。”
连嵩一声轻笑,格外慵懒。
“我也好不到哪里。其实那次我是打算跳进柠河里淹死自己的,看见你被人围着踢打,发现原来世上还有比我更可怜的人,于是便断绝了求死的心……说起来,从那时起我就在利用你啊!倘若你是为报恩才随我到现在,真的是被我骗惨了呢。”
“一顿饭,还不至于以性命相报。”
孤水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已在近处的山巅,莫名地挑起从不会微笑的唇角。
“要说理由的话,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是不想看你独自一人。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山风凛冽,刮来的都是生硬冰雪,割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连嵩把脸面埋在无风无雪的臂弯里,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
何必问理由原因?这世上混沌糊涂的事情太多,只要过得舒心就够了,就好比常人愿为之付出的亲情爱情,他永远无法理解。又譬如蓝芷蓉跨越两世的遗恨,在他眼中分明是可笑之极的举动。
爱也好,恨也罢,那些常情,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遥远,渺不可及。
“到了。”
身子一轻,连嵩被慢慢放下,在孤水的搀扶下缓缓直起身子。
“这就是雪山之巅?”环视空旷的巨大冰洞,连嵩哑然失笑,肆意而微带戏谑,“早说过,什么玄冰棺,什么神迹,不过是骗人的谎言罢了!即便世上真的有那些东西,又怎会给我这种重罪弥天的恶人?孤水啊孤水,你到底有多傻,竟为了虚无缥缈的传言跋山涉水背我来这里……还不如……让我一死了之……”
说到后面,又忍不住开始剧咳。
连嵩本就对什么雪山之巅有玄冰棺的传说半信半疑,按理说就算没有也不至于太过激动,却不知为何,当他看见冰洞之内空无一物,更没有救命希望时,他蓦地涌出一股恼火。
似乎,还有几分酸涩。
纵是一路走来从未提起,他却是知道的,冰冻至极的北海,高耸的冰川雪山,对孤水来说都是极其不利的地方。
孤水的伤口尚未痊愈,冒着性命危险辛辛苦苦背他闯到此处,难道就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