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图凤业-第2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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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四,渊国二皇子在老将云九重等三十一名文武重臣拥护下宣布脱离朝廷管制,于南部抵御霍斯都帝国大军入侵的同时,将矛头指向左丞相连嵩及芸贵妃。
消息很快传遍中州内外,渊国境内饱受战火之苦的百姓纷纷响应。越来越多大渊子民拿起武器加入抗击外敌的行伍中,为保护自己的家园浴血厮杀,一度牵制了霍斯都帝国大军在南方的进犯步伐。
然而,实力差距终归存在,有着充足补给和多国盟军的霍斯都大军硬抗了下来,至九月末,温墨疏等人已经被逼退至与帝都凤落城仅一州之隔的渚郡,此时,帝都内十八万禁军仍原地待命,没有感情一般看着战火在大渊土地上肆虐蔓延。
“当时不是说半个月就能搞定吗?怎么拖到现在还是没有动静?要不要再去信问问?”看着营地中随处可见的伤兵,言离忧急不可耐。
温墨情也在前一夜的精兵突袭中受了轻伤,这会儿正闭着眼享受言离忧亲手包扎换药的高等待遇,听得询问,撩了撩眼皮:“问也是白问。计划赶不上变化,连嵩在得知二皇子称帝后立刻杀了统管禁军营的六位主副将军,又派人绑走五军都督府所有拥有调兵权的高官,现在禁军营就如同一盘散沙无人管理,前朝也没有人敢提有关禁军营的事。”
“连嵩的意图这么明显,就是不想让大渊抵抗,将好好的国家拱手送给霍斯都帝国,还在朝中那些文武百官是瞎子吗?究竟有什么可害怕的?他们看不明白大渊已是生死一线间?一个左丞相,一个贵妃,就这么两个人偏偏谁也不敢反抗,我实在不明白那些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计划步步受阻,这种时候谁都着急,温墨情亦然。
沉默片刻,温墨情拉住言离忧的手:“离忧,我想回帝都一趟。”
“现在?”言离忧愣了一下,“眼下帝都就是连嵩手中牢笼,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再说就算你回去又能怎样?想说服那些罔顾天下安危、只想着自保的大臣么?我可不认为他们会听你的劝告。”
“父王在世时颇有几位关系亲近的重臣,我想去和他们谈谈,至少让他们知道,二皇子这边有楚辞、无念以及夜将军、云将军辅佐,重夺皇权是早晚的事;再者,沐师兄游走各门派的事也不太顺利,这种时候我理当出面,而不是埋头在这边什么都不管。”温墨情深吸口气,用力撕掉伤口上药草。
言离忧半天没有说话。
温墨情在朝廷与江湖中皆有声威,定远王死后,他更是成为匡正皇权一派的中流砥柱,重要性毋庸置疑。然而言离忧注意到,温墨情这次离开并没有带她一起走的打算,兵荒马乱的年代,这一别,不知又要何时才能再见。
“我……必须留在这里吗?”再三迟疑,言离忧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仿佛已经成为习惯动作,温墨情在言离忧额头上轻轻落吻:“随我一起我自然开心,但其中利弊你心里明白,不必我再多说。离忧,我保证,三个月内一定会回来见你,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别让我空等一场。”
楼浅寒前前后后总共派来三十一个乱雪阁杀手,其中四人战死,九人负伤,剩下的还在等候命令。放眼整个北陲军中,这些刀口舔血的孤傲杀手们只肯听从温墨情和言离忧二人命令,温墨情不在时,言离忧必须担负起指挥这些人的重任。
除此之外,言离忧不能和温墨情一起回帝都还有另一个重要理由。
温墨情回去的主要目的是游说朝中重臣和各门派,倘若言离忧这个身份尴尬的妻子同行,有些事就不那么容易办妥了——毕竟除了亲近的这些人之外,多数人还是对言离忧与青莲王的关系抱有戒心的。
“我明白了。北陲这边你尽管放心,我会极力配合夜将军,另外还有件事我早就想和你商量。”撩了下额边碎发,言离忧以试探口气低低轻问,“如果我说,我想重新组建一支巾帼军,你会反对吗?”
“巾帼军?”温墨情皱眉,又重复一遍。
曾在渊国历史上闪烁一时的名字,温墨情对朝廷的憎恶、对守护大渊百姓的承诺都来源于这三个字,当被尘封多年的冤案逐渐水落石出时,再让巾帼军出现在沙场之上是否合适?这些问题言离忧反复思索许久,提出之后,心里仍惴惴不安。
巾帼军这个名字,真的太过沉重。
温墨情并没有沉思太久,突然一声低低轻笑,屈起手指在言离忧额头上用力一弹:“照你的想法放手去做吧,巾帼军也好,铁娘子也罢,是你的话一定不会辱没这旗号。不过我真的很意外,什么时候那个竭尽一切可能摆脱负担的小女人变了,变得这么让我喜欢?喜欢到爱不释手。”
“少耍嘴皮,要不是跟你这热血正气、名动天下的温少侠在一起,我哪里会摊上这么多麻烦?既然摊都摊上了,总不能扭头逃掉,谁让我那时笨得要死,居然禁不住甜言蜜语哄骗上了你这条贼船……”
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言离忧索性闭上嘴,踮起脚尖将无声轻吻刻印在温墨情温热唇瓣上。
齿间,细语低喃。
“答应我,在这乱世中一起活下去。这是我唯一心愿。”
第291章 并蒂双殒
尚未受战火影响的安州城外,近百人漫山遍野声嘶力竭呼喊着,喊得口干舌燥,筋疲力尽。
九儿,九儿。
碧箫早已喊到喉咙嘶哑,心里仍在不停唤着那个令全安州城牵挂的名字,可是险峻高山与崎岖丘陵都沉默着,没有任何人来回答她的呼唤。
王员外养女失踪了,好像是被霍斯都族人拐走的。这条消息一天之内传遍安州城,在之后六天内,几乎所有安州城百姓都在牵挂那个小女孩儿,所有闲暇人力都主动加入到搜寻的队伍中,城内城外,天上地下,没日没夜寻找着失踪的初九。
城外最高的山叫枯骨山,树木繁密,陡峭难行。晨时露重,碧笙的鞋子裙角都已被露水染湿,浑身凉得难受,然而她不敢直言初九并不在这里的事实,只能不停以提醒的方式小声唠叨碧箫:“拐走九儿的肯定是霍斯都那些人。他们拐走九儿无非是想威胁师兄,应该不会带九儿藏在这种地方。姐你看,这里又高又陡,没吃没喝,什么人会跑到这里藏身?依我看,他们估计早就离开安州城了。”
“碧笙,今天我带你来这里,目的不是为了寻找九儿。”碧箫走在前面,平静语气带着似有似无的冷意。
碧笙心里一紧,下意识放慢脚步。
“你说不知道九儿去了哪里,却又十分笃定她是被霍斯都人拐走的,就因为有人说那天在街上看见有霍斯都族人闹事对么?”碧箫没有回头,脚步也随碧笙慢了下来。
吞了口口水,碧笙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自然:“是啊,那天我一直睡到王夫人敲门才起,听说九儿不见了急忙出去寻找,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后来市集上的人说,就在那天早晨天微亮时,有几个长相很像霍斯都族的人在街头与人吵架,我就想会不会是他们把九儿带走了?姐姐你到安州后不也是这么推测的吗?”
碧箫突然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的确,当我听说九儿失踪且当天有霍斯都族人出没时,我以为九儿是被追踪而来的敌人带走了。后来我想了想,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很多漏洞。首先,看见霍斯都族人的百姓都说,当时与他们争吵的是个女子,但那女子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孔,听口音并不是本地人,这个女人的来历乃至争吵一事的真相存有很大疑问;其次,九儿是个老实孩子,不会到处乱跑,如果那些人是潜入王员外家偷偷把九儿带走的,凭你的敏锐不至于发现不了;最后……碧笙,我问你,你凭什么认为霍斯都族人拐走九儿是为了要挟师兄?因为你和他们有过接触,是这样吗?”
如果说刚才碧笙只是紧张,那么在碧箫的话结束后,她则是彻底的慌乱了。
“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别开这种玩笑啊!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找九儿吗?我帮你找好不好?我这就去前面——”
“碧笙。”冷冷打断,碧箫终于肯回过身,那双精致明亮的美眸中显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之色,“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偏袒你,即便在你一次又一次犯下大错后,我还是相信你很善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是我错了。碧笙,你太让我失望、吃惊,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如此糊涂愚昧,你背负的罪债,这辈子我们姐妹都没办法还清。”
从小到大,从呱呱坠地到亭亭玉立,碧笙从没有听碧箫说过如此沉痛绝情的话,一瞬心冷如冰。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姐,你别吓唬我好吗?我们还要去找九儿,然后把九儿送回师兄那里……”说着说着,碧笙忽地哽咽。
她比谁都清楚,初九回不来了。
彼时连嵩很好奇为什么温墨情和言离忧会对初九如此亲近,碧笙便说是因初九受高人教习精通排兵布阵之道,所以连嵩才会有把初九交给霍斯都帝国的阴谋;一来能够防止初九为温墨疏所用,降低云九重等老将奇计取胜的可能,二来则为再度挑起霍斯都那边赫连茗湮与温墨情等人的矛盾。
当时碧笙因为一步走错害死定远王之事慌乱不已,被连嵩威胁得失去理智,加上连嵩说赫连茗湮会利用初九逼言离忧回归霍斯都帝国,嫉恨与慌张促使下,碧笙最终做了错误决定。
她想着,如果能就此让言离忧从大渊消失,从师兄眼中消失,那该有多好。
可是她忘记去想,这样做也会让初九永远无法回到家乡。
人心都是肉长的,碧笙不喜欢与言离忧关系很好的初九,却也没狠心到能够对无辜孩子悲惨遭遇无情漠视的地步。在送走初九后,她没有一天晚上能够安睡,满心所想,皆是自己所犯过错与对许多人的愧疚。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姐,我错了,是我错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害九儿,真的没有……我该怎么办……”
噗通,泪水随着膝盖一同落地,碧笙紧紧攥着衣袖,哭得像个孩子。
碧笙的反应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那一瞬碧箫只感觉头晕目眩,胸口沉闷,仿佛整个世界都坍塌了。来到安州三天,本就抱着质问目的而来的碧箫渐渐发觉,记忆里熟悉的妹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总是恍惚失神、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陌生人。
许久,突出胸口憋闷的那股浊气,碧箫颤抖开口:“果然是你……那么勾结连嵩刺杀父王,又栽赃嫁祸给离忧的人,想来我也没必要再询问了。碧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看见你这幅模样,以喜欢师兄为借口犯下那么多错误,你对得起谁?”
“姐,你别骂我,我知道错,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心里也难受啊!”碧笙一边哭着,一边跪着挪蹭到碧箫身边,抱住碧箫埋头痛哭,“我喜欢师兄,喜欢得快要发疯了,我分不清是非对错,只要谁告诉我能让师兄回心转意,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愿意去做……姐,姐你一定理解我对不会?你对大公子的用情至深和我一样啊!姐!我还小,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被恶人利用了而已……姐你帮帮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一声声悲泣快要敲碎碧箫的心,她特地把碧笙带来人烟稀少的山岭就是为逼问一句真话,可这些事实钻入耳中时,碧箫还是忍不住情绪波动,像是坠入无底深渊一般浑身僵冷。
漫长的痛苦过后,反而是一阵清明。
“碧笙,站起来。”向后猛退一大步,碧箫狠下心推开失声痛哭的妹妹,硬着心肠冷道,“错就是错了,不必找理由。你我姐妹并蒂双生,除却性格都如同一个人一般,可见成熟与否、正确与否跟年纪毫无关系。以前是我和师父、师兄们太惯着你,以至于你好赖不分、是非不明,现在我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你也一样。”
冰冷语气让碧笙愈发慌张害怕,抬起头,泪痕犹在的精致脸庞满是惊恐:“姐,你要干什么?我是你妹妹啊,你要保护我,你要教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要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啊!姐、姐我求你,不要告诉师兄好吗?我会找回九儿的,只要你不告诉别人,我会不惜一切把九儿找回来弥补过错!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天发誓所说都是真的!”
碧箫微微仰头闭眼,深吸口气,刻意不去看碧笙哀求表情。
她已下定决心,这次决不再心软,否则便是害了已然走上歧途的唯一妹妹。
“我会给你机会改过自新,但你必须面对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我都会如实告诉师兄,不管师兄要怎样责怪你你都得忍着,懂吗?这是你的罪,不可逃避,也不能装作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