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琴心剑魄-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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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一站一坐,默然良久,百里屠苏重新坐下:“此处并无桃花。”
“我在这里洒了很多桃种哦!不过才种下,还没长出来呢。”风晴雪满怀期待地望着她的小小山谷,“这里灵气很盛的,花草都会长得快很多……可惜不能带回去给婆婆看看。”
百里屠苏心里一动:“你和你婆婆很亲?”
风晴雪点点头:“爹和娘在我出生百日后就过世了……是婆婆一手把我和大哥带大的,大哥有大事要做,很少待在家里。我想念大哥的时候,婆婆就给我讲故事……七把剑的故事,就是那时听到的,想听么?”
百里屠苏点点头,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他心里是有点想听那个故事的。
风晴雪一笑:“其实,这个故事我们那儿的人都多少知道一些——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做‘龙渊’的部族,他们在部族覆灭的灾劫中侥幸延续下来,代代传承,一直等待着向神复仇。他们聚于龙渊地下,建了七座巨大的铸剑炉,以禁法铸成七把凶剑。”
百里屠苏意识到她有所指,于是解下身后的焚寂,拂过仅剩的半截剑身:“七把凶剑可有名字?”
“婆婆没提起过。”风晴雪盯着焚寂看了半晌,摇摇头,“龙渊部族不供奉任何神明,认为大地应该由人来统治,这种信念激怒了天神伏羲,他决意将龙渊部族彻底毁去。女娲娘娘却不忍心看着一个部族亡丧,她从龙渊人那里夺走了七把剑,分别封印在大地各处。这样一来伏羲就没有理由杀光龙渊部族的人了。”
“封印……”百里屠苏似乎想起了什么,可脑中纷乱芜杂,摸不清头绪,“或许确有渊源吧,师尊曾断言此剑乃上古邪物。此剑剑名‘焚寂’,是娘告诉我的,其他的,她没有来得及说,又或许她说过什么,我却记不得了。”
“你娘……”风晴雪问。
“她死了。”百里屠苏轻声说。
“对不住,我不该问……”
“问与不问,并无分别。”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夜空看似繁星点点,伸手探出去,却只有风从指缝中穿过。
“苏苏,晚上的事多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风晴雪开口说。
百里屠苏转头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她在说什么。
“谢谢你为我分辩啊。谢谢你相信我说的那些,我的故乡……也许和世上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样……”风晴雪微微抿住嘴角。
百里屠苏摇摇头:“天地无涯,人身渺渺,规则常理不过世俗所约,若有不同便被视为异类,委实可笑。”
风晴雪粲然一笑:“苏苏……有时候你真的挺为别人想的,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不理人啊,你该多笑笑才对!”
百里屠苏的脸忽然僵了,心中本能地想斩断这个话题。就像那头向着北方去的狼,他跟了它三天三夜,它没有对他投来哪怕一抹多余的目光。夜间狼和他相隔很远入睡,他始终扣着剑柄,狼始终磨着牙齿。
白首相知尤按剑。剑客相信人,不如相信自己的剑。
也别说那么多亲近的话,多年后想起来,会觉得那么蠢。
他霍然起身:“事已说完!回去吧!”
风晴雪仰起头,牵住百里屠苏的手,声音柔软地央求:“再陪我待一会儿好吗?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星星呀!”
风晴雪不论何时都戴着一双黑色的长手套,但此刻隔着那双质地怪异的手套,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这令百里屠苏想起自己在船舱中醒来的一刻,那是他此一生,为数不多的温暖。
夜风钻入他的衣襟,胸口微凉,百里屠苏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星河中一道银芒闪灭,仿佛时间的刀刃短暂地划破夜空。
“苏苏你看!”风晴雪欢喜地喊了起来,“那是流星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真了不起!”
百里屠苏仰望星空。
“啊啊!真漂亮真漂亮啊!”风晴雪大喊着。
“可惜……那么短啊……就熄灭了。”她轻声地说着,对着流星逝去的天幕发呆,声音幽幽的,透着夜风般的寒意,“以前我很羡慕大哥,能够离开故乡,看到许多家乡没有的东西。如今我也看到了,跟哥哥说的一样,外面的世界真的非常漂亮……我都记住啦,即使以后看不到了,也能记起来,记起来……也会开心的!”
“星空四季,亘古不变,若是想看,离家出来便是。”百里屠苏觉得她话中透着一丝隐约的悲伤,却想不透,只能这么蹩脚地安慰。
风晴雪摇摇头:“我家乡的人说,远游的日子,就像好梦一样珍贵。婆婆说,人一辈子做好多好多的梦,里面只有一百个是好的。做到了好梦,要牢牢地记住,一辈子都记住。”
百里屠苏心中凛然。
这一刻风晴雪的目光透过茫远的夜,仿佛看到了许久以后的时光。
可郁郁只是一刻,她立刻就恢复了满是朝气的样子,咧嘴一笑:“也是啊,我想那些干什么……苏苏,你看这山谷多美,除了桃花,我还想在这里种各种花草,还有大眼蛙、跳跳、噗哟噗哟蛇什么的……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吧!”
百里屠苏眺望出去,漫漫地想着风晴雪描绘的将来,桃花盛开,生机盎然,只是风晴雪的癖好另类,乃至于她描绘的美景中有些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百里屠苏想着就不禁嘴角有些上扬。
“喂!”风晴雪忽然大声说。
百里屠苏被吓了一跳,原本能被压下去的那一丝笑意跳了出来。他呆呆地看着风晴雪。
风晴雪也呆呆地看着他:“喂!苏苏……你笑了……”
第7章 泉水深处
女子浅浅一笑:『不敢,小女子红玉,专爱管点闲事,也算与你们有缘。不过我只顾赶着救人,并没来得及问清其中情由。』
甘泉村
依着瑾娘推算,玉横的踪迹恰好在江都城郊。
欧阳少恭在翘头案上摊开一幅简略的地图,向江都城西北方向一点,“经城郊去西北,有一村落名唤‘甘泉村’,不如我们到那附近探查一番,再作打算。”
百里屠苏听了此话,只一点头,并未多言。看着地图上那被标为“甘泉村”的一个小小红点,他的心中幽幽一动,不知有什么会在那里发生。
但他一如既往,未将心事出口半点。
而命运,总在前方,微笑着等待。
出了江都城,向西走了不久,山势开始起伏,路也变得狭窄,有的地方仅容两人错身而过。渐渐能听闻泉水流动的声音,有时似在脚下不深处,有时又隐在身侧林间。
出行之前,大家已经打听清楚甘泉村的所在,遇到岔路,就沿着水声的方向走,总不会错。
百里屠苏一路默默走在前头,又遣阿翔在前探查,却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动。日已过午,天空下起蒙蒙细雨,雨丝绵绵,接连不断,使得本就水汽氤氲的山间更加如梦如幻。
绕过一道山坳,前方顺水又见一条岔路,望去隐约可见高大的竹制牌坊,匾额上镌着竹般挺秀的三个字,正是“甘泉村”。
“便是这里了,”欧阳少恭道,“竹林清幽,地势向心愈低,有泉涌出,其水甘美,是以名甘泉村。”
“先生说得不错,只是诸位是?”牌坊之内走出一位老人,须发皆白,长髯曳地,拄着一根少见的方竹拐杖,行止之间颇有威严。他看看欧阳少恭又看看百里屠苏,流露出一点戒备之意。
百里屠苏一向不擅与人打交道,这种寒暄应酬,自是欧阳少恭来做。欧阳少恭向前几步,温言道:“我等由琴川一路到此,旅途疲顿,少不得要盘桓几日,以作休整。敢问老丈,村中可有借宿之处?”
老人连连摆手道:“咱们村子地方小得很,不方便外人留宿,我看你们……”
正说着,众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老人的话:“裴公,远来即是客,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那里还有两间空房,让客人将就一下就是。”
说话的青年从百里屠苏等人身边经过,一身粗布衣衫,背后的草药篓子看上去分量十足,被雨水打湿的黝黑面庞上透着健康的红晕。
那被称做裴公的老人一阵急咳,脸色都呛得紫红:“云平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青年放下药篓,轻轻拍打着裴公的后背:“裴公您的风寒刚好,怎么就出来了呢?还是回屋多歇息歇息,客人们便由我招呼吧。”
裴公欲言又止,眉宇紧皱,过了半晌才道:“那你们慢聊,云平你……你莫要怠慢了人家啊。”说完拄着拐杖缓缓走回村中。
青年看向百里屠苏一行,“幸会。鄙人洛云平,是甘泉村的村长。”
他的热情带着农家特有的亲切,感染了众人,只有百里屠苏并未展颜,眼神沉沉追索。
方兰生惊讶道:“村长?我还以为村长什么的都只有老爷爷才能当上……”
洛云平哈哈一笑:“小哥说的倒也没错。只不过本村年轻人几乎都出外谋生去了,村中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大伙儿便推举了我照顾这些亲眷。”言及此他脸上掩不住一瞬凄凉之色,但紧接着便又恢复到热情洋溢,“看几位衣饰打扮,不像寻常人家,若要投宿,前后再行些路都有大城驿站可以落脚,怎么会绕到我们这个小村子?”
百里屠苏抱剑别立,惜言如金,方兰生却心直口快,将玉横为祸,众人四处寻访之事简略述说一遍,越说洛云平表情越发凝重,“这……几个月前,有位重伤之人倒在村口,我们试图施救,却回天乏术。临死前,他曾拿出一小块玉石给我,说正是为了这件宝物才被人所害……那东西莫不就是玉横碎片?”
欧阳少恭忙问道:“不知玉石现在何处?是与不是,一望便知。”
“我不知此物是福是祸,就将它藏到了村中溶洞里,那处名唤‘藤仙洞’,白天为泉水所掩,晚上泉水退去才能进入。”
“如此……能否劳烦洛兄取来予我?或是由我们亲自去取亦可。事后定会答谢。”
“先生客气了,那东西本来就不属于甘泉村,自该还给你们,眼下天还早,随我在村子里逛逛好了,若要休息,我家就在竹桥那边,好认。”洛云平说话十分痛快,引着众人往村里走,边走边问道:“你们刚才说……用玉横碎片的力量炼药,会炼出邪物,人服下后是祸不是福,这种……这种离奇事,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所以在下急于将碎片寻回,以免贻害无穷。”
洛云平点头:“我明白了,入夜以后我就带你们进洞。”
入得村中,欧阳少恭转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百里屠苏:“少侠似乎有心事?”
百里屠苏望着洛云平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若真是玉横碎片,倒极其顺遂了。”
欧阳少恭深望了他一眼,坦然笑道:“不生波折自是好事,此处风光甚美,大家不妨四处走走看看,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竹,临池,似玉。悒露静,和烟绿。抢节宁改,贞心自束。”欧阳少恭倚风而立,口角吟翠,手中一把油纸伞,大半罩在亭亭玉立的风晴雪身上。
风晴雪透过雨幕,迷醉地看着一村碧竹。
甘泉村到处都是竹,挤挤挨挨地顺着地势长成一枚碧玉环,村落静卧环心,在浓郁的水汽浸润下,竹身与竹叶都透着莹润的浓绿,仿佛一拧就能滴下汁液。
竹子长得高了,渐渐撑不住重量,竹节延伸到两三人高的地方便开始向心倒伏,如同谦谦弓腰的青衫公子,和站在竹下的欧阳少恭有几分相仿。
更稀罕的是,水边有片疏松肥厚的沙壤土,生着一大丛方竹,绿意婆娑聚成塔形。
“这种竹子我从来没见过呢,刚才的老爷爷用的拐杖就是用这个做的吧?”风晴雪好奇地去抚那方直的竹管。
“小心。”欧阳少恭长袖一拂,掩去风晴雪的手,“都说竹中空外直,堪称君子,这杆型端方笔正的方竹更是君子中的君子,是竹中上品。可是大家却常常忘了,这种竹子节头生有利刺,轻易可以划开皮肉……”他望着风晴雪那听得过于认真而显得有点呆气的面孔,试探着问道,“这样锋锐于外,可也称得上君子?”
“君子是好人的意思吗?好人也可以佩剑,可以习武,可以出刀保护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呀。这竹节上面的刺,就是它用来保护自己的佩剑,如果我们不去碰触它,它也不会来伤害我们,对吧?”
雨水打在油纸伞面,滴滴答答。
“以竹拟人,那大约也是个伤心人,竹子长寿却无情,六十年花开一次,开过后便枯萎死去。”
“开过一次就很好呀,就算立刻死去也没有什么可惜了。”风晴雪认真地说。
欧阳少恭定定地看了风晴雪很久,才接着说道:“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