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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半子-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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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稷收完了最后一次秋税,便明白从此要与高密县道别了。
多条河流过境、盛产绢棉赀布及铜铁、能与周边州县互通有无的高密县,似乎就要与她断开联系。
在此生活了三年,见过南乡阡陌连片、北乡莲叶接天、城西贸易通达,城南百姓安居,也见过天旱无雨、蝗势蔽日,更见过流民无居、民乱频发。带着一腔热血一步步走下去,期冀不再有天灾人祸,她交给高密的答卷也只有治律有当的县廨、上下齐心的卫县官健,和满满当当的粮仓。
只可惜,见不到高密的下一次丰收胜景了。
举家收拾了行李,却发现并没有太多要带。千缨低头算私房钱,却发现与来时一样穷困潦倒。
“一点点俸禄都被你捐光啦!路上吃甚么呢?”
“带上十七郎前些年送的东西,一路卖一路走吧。”
“啊?”千缨嘟嘟嘴,回头看那赁来的宅子,想以后大概会怀念这段时日罢。不用被家中从姊妹说三道四,也不会被伯母嫂嫂们瞧不起,自由自在……可到底还是要回长安去了啊。
到这时,她也已二十六岁,已有细纹悄然上脸,与初来时到底有了不同。
将宅子交还给房主,二人登车前往密州驿所。
秋风乍起,许稷摸出一只盒子来,从里面翻出来的全是骂她的字条,沉甸甸的。
马车忽停下,许稷问:“怎么了?”
“有个孩子。”车夫扭头说。
“孩子?”许稷撩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那孩子就站在马车前,歪着脑袋看向许稷。
“有事吗?”
那孩子摆正脑袋问:“您是许明府吗?”
“我是。”
小男孩奶声奶气道:“我阿爷说,若不是明府,我们全家前年就都饿死了。但我阿爷腿脚不便,不能来致谢,听说明府今日走,便让我来送一送。”他顿了顿,真挚望向许稷:“我会记住明府的。”
许稷按住手中那盒子,心头一酸,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同样真挚地回他:“谢谢你,也谢谢你阿爷。”
小男孩笑起来,露了两颗虎牙,眼眸分外明亮。他与她挥手:“明府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高密卷至此完结,感谢大家。


☆、第44章 四四代领事
秋高气爽;许稷等人一路走得悠闲。之前从西京到高密上任;因给的装束假①太短,故而匆忙了些。这次时间给得充足,不着急回京,也可放慢脚步深入探查一番民情。
可一行人往西刚过了沐水,还没到沂州就被拦了下来。
一使者下马来:“贺许参军迁官之喜哪!”说着深深一拜,告身已是双手奉上。许稷不明所以,旁边千缨更是一头雾水;但很识趣地往车内一躲;放下了帘子。
许稷接过告身;听得那使者道:“许参军任高密县令时课最居首②;免铨考特拜沂州录事参军。”他眉飞色舞说完;及时补了一句:“沂州刺史刚过世,上佐又缺人;录事参军即代领州府一切事宜,恭喜许参军哪!”
原来至州一级的组织架构中;仍是遵循四等官结构。刺史乃一州之长官;其后另有通判官、判官及主典。州府一般以“别驾、长史、司马”为通判官,又因是长官副贰,遂被称作“上佐”。录事参军作为判官,下有各曹参军,上面顶着的就是上佐官。
使者所言,老刺史死了上佐又缺人,作为州府判官的录事参军自然就代领刺史执掌,虽顶着正七品上的官职,却行刺史事也,贸一看的确是值得贺喜之事。
然而许稷面上却平平,只客气道了谢,之后又接过官服,确认了上任时限,这才与之道别,回了马车。
她坐下来定定神,千缨拿过她手中盛公服的盒子,打开一瞧,乍然惊道:“三郎!是浅绯服啊!吓死人了!”
许稷也是吓了一吓,方才那使者甚么都没说,她还以为又是绿袍,却不料赐她绯服,是允她借服色代行刺史事。如千缨所言,确实是太吓人了。她知道朝廷眼下缺人,许多州府甚至连上佐官干脆都不设了,可竟到了这种程度?
许稷再度定定神,见千缨将银鱼袋印绶甚么的一件件翻出来,沉默不言。
“三郎你走大运了呀!”千缨喜上眉梢,因她在家中见过几位长辈和王夫南穿过绯服,清楚这意味什么。可她完全忘了,许稷本质上只是个正七品上的州录事参军,俸料待遇根本不会有所增加,却会比之前更累责任更重。
相比之下许稷冷静得多,上面忽丢下这么个担子下来,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好事情。沂州是泰宁镇治所所在,意味着她要与泰宁使府打交道。且这么大的地方扔给她,以她的资历未必能够胜任。
可就算心有惧忧,任职期限就卡在那,马车也哒哒哒行过沂水,很快就到临沂。临沂县是沂州州廨所在地,泰宁使府亦在这里。
至临沂时,州廨有人得了驿所的消息前来迎接,一路送到沂州州府,正是正午时。比起之前赴任高密的一番磨难,沂州显然要友好得多,故而十分顺利。
录事参军下设六曹参军,但因人手紧缺,眼下六曹也仅有四人而已。许稷与州府官员一一见过,并简单了解过沂州情况后,已是黄昏左近时分。
可能因为底气不足,她没有像在高密那样一开始就立威,反是客客气气摆了一副请多关照的姿态。毕竟她太年轻了,而六曹参军往往都已为官多年,几乎个个都是老家伙,很不好应对。
她独自坐在州廨公房内撑额苦思之际,忽有一吏佐急忙忙跑来敲门。许稷抬首,闻那吏佐道:“泰宁使府大帅邀许参军过去一趟。”
王夫南?
自蝗灾后她便没再见过他,泰宁镇虽相对太平,但灾荒过后的恢复也很麻烦,他恐怕也是分。身乏术。
许稷起身,吏佐又道:“哦,大帅还邀参军夫人一道前往。”
千缨眼下暂歇在临沂驿所,许稷绕一大圈将她接来,这才往使府去。
观察使府同样也是重兵把守,设有层层关卡,最后至牙城,才真正到了主将的官邸。这是许稷第一回见如此阵仗,她在西京待了多年,之后任职高密县令又不得随意出城,论见识,其实并不太广。
千缨亦有些忐忑,若不是清楚主将是王夫南,她大约要吓死了。
至牙城时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她二人由步卒领着进了官邸,还未进主厅,那步卒便顿住步子:“属下奉令送二位至此地,请容属下告退。”
许稷点点头,步卒便躬身作揖,姿态冷硬地转身离开。
院中虽草木落尽,却并不令人感觉萧索。一人沿着廊庑慢悠悠行至主厅门口,遥遥站定,手背在身后,看向迎面站着的许稷与千缨。
昏昧廊灯下只辨得清他身上紫袍,并无法看清楚他的脸,但许稷仍是认出了他。
使府上下,唯有王夫南一人可穿紫袍。
而王夫南也看向暮色中的她,那一身浅绯官袍被风吹得鼓起来,银鱼袋亦跟着轻晃。
哎,一年不见,她还是这么矮。
千缨摘掉帷帽,完全不与王夫南见外:“十七郎好威风哪!”这话一半出自真心,另一半则完全出于奉承。许稷来了临沂,可不就是受王夫南直接管,讨好王夫南自然是有必要的。
她显然忘记了她家十七郎对她家许三郎的“格外关心”,快步走了过去,有板有眼地拍起王夫南马屁来。
许稷则稳稳当当走到王夫南面前,规矩拱手行了个礼,最后才抬首看他。
王夫南垂眸,弯起唇温温和和道:“好久不见。”
许稷接受这说法,却没多作回应。王夫南遂侧过身:“时候不早,请入席吧。”
至此,主厅门却仍然关着。千缨刚要上前,王夫南却手一拦,令门口一庶仆道:“送参军夫人至西院用晚饭。”
“为甚么哪?”千缨不服气,庶仆却解释道:“夫人,今日晚宴有使府众多幕佐在场,您是女眷故不方便。”
千缨一听气焰瞬时消了下去,只得乖乖跟着庶仆往西院去。
许稷随王夫南进了主厅。厅内诸多泰宁幕佐纷纷起身,王夫南与许稷一一介绍,许稷则挨个作揖,姿态不卑不亢。
诸幕佐都清楚新来的录事参军实际上就是未达品级的沂州刺史,且似乎与王夫南私交密切,故不敢太怠慢,尽管他们的资历可能远在许稷之上。
这般宴席场合,许稷并不是太适应。若高密县只是个鱼塘,此地简直是龙潭。王夫南瞧出她内心的微妙不安,伸手拉了她一把,随后指了主位下左侧的空位令她坐,是将她当作主宾对待。
既然她没法自己立威,就不如推她一把。宦海浮沉,场面上的事是必须适应的。他不希望她出了高密就手足无措,反被资历困住手脚。他希望看到她仍然从容、自信的一面。
酒菜纷纷端上桌,香气扑鼻,许稷早已饿得胃疼,却不能放开手脚吃,且也没时间。诸幕佐的问题一直没停过,点无非是关于许稷的高密治绩及她对沂州现状的一些看法。许稷不夸谈,却也不吝言辞,态度真诚看得出有想法,诸幕佐心中便大致有了数。
此人资历虽浅,但赤忱很难得,且思路清晰不惧场,是块好材料。假以时日,或许会有所作为。
一顿饭吃得丰盛且愉快,因没有玩乐项目遂早早散了。许稷也起身走到厅外,但因千缨还在府内,遂没有与幕佐们一道往外去。
王夫南自厅内走出来,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看她一眼,评价道:“你表现很好。”
纵然内里有几分心虚,面上却能遮掩住,装腔作势的本事愈见增长——在他预料之内。
许稷转头看他,他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却突然伸出来,手中握着一碟菓子,大方道:“吃吧。”
许稷的确饿极,转过身从他手里接了碟子,低头吃起来。
王夫南垂眸看她头顶,想伸手按一按,但努力克制住了。她吃相算不上好看,却也不丑,为甚么觉得像老鼠?真是莫名其妙。
他皱皱眉,那边庶仆忽跑了来,老实报告道:“大帅!参军夫人饮酒醉了!”
许稷闻言霍地抬首,王夫南按按额头:“这个酒鬼。”
“不要这样说她。”许稷低低说了一声,立即跟了庶仆去找千缨。多嘴的庶仆道:“大帅本来只给夫人预备了一壶酒,可夫人却要了一坛子喝!喝着喝着就倒了。”
“为甚么要给她那坛酒?”
庶仆委屈道:“大帅说要照顾周到,某等哪里敢有所怠慢……”
许稷无端端想起那次在高密,王夫南带了剑南烧春来灌倒千缨之事。
他就是算好了千缨太久没喝酒一定会馋,又太了解千缨爱贪便宜自制力差的性子。
哎,简直可恶!
许稷前去料理了千缨,照顾她睡下,刚出来,就见王夫南就走到了客房门口。
他负手而立,有一片银杏叶子飘飘荡荡落到了他肩上,却也不掉下去。
许稷瞥了那叶子一眼,隐约嗅到他衣香,想起某个春风醉酒的夜晚来。王夫南抬手拈住肩头那片扇形黄叶,忽然伸手递给她,像无聊的孩童。
许稷没有接,他索性走到她面前,按住她的头将叶子塞进了她的幞头里,拇指指腹则碰到了她脸侧。
“你的脸为何这样烫呢?”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沂州主场上线,欢迎你啊小稷稷。


☆、第45章 四五枕边人 
秋夜风凉;到底比不过温暖和煦的春风令人沉醉。
许稷警觉意识到气氛不对,顿时步子往后收一步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她眉眼略弯,回复他“脸为何这么烫”的问题:“上下有别;十七郎方才靠某那么近;某被你熏热了而已。”
坦率直接;也不避讳。
许稷说着敛了笑意;认真道:“请以后不要无节制地供酒给千缨喝;她自制力有欠,哪怕给十坛子她都能喝下;对身体不好。”紧接着补了一句:“某会生气。”
这是她首次对王夫南坦率表达自己的感受;不管是因靠太近紧张尴尬、还是因千缨醉酒之事感到生气。
但王夫南却背了手毫不在意地说:“妹夫真是活得无趣啊。”
许稷站在安全地带回驳道:“某偏爱有节制并且可控的活法,至于趣味;某生来便没觉得这种东西没什么用处。”
已经二十八岁的王夫南可不这样认为,他上前一把揪过许稷,毫不费力地拖着就往东边廊庑走!许稷官袍被拽;不由质问:“干么抓我!”
王夫南手陡然一松,笑道:“没有啊。”
许稷黑了黑脸,正正衣冠:“请大帅注意言行。”言辞举止一派御史模样,也不知哪学来的。
不过她身为朝廷任命的录事参军,倒的确手掌纠举大权,算是半个御史。为免被她抓了把柄,王夫南瞬时改了策略,一本正经问:“请问许参军,上官喊下官喝酒可算是违律吗?”
许稷脑子转得飞快:“不算违律,但倘若下官不想喝上官也不得逼迫。”
“那是你自己定的规矩罢?我从没读过这一条。”
“……”
许稷顿时哑口无言,王夫南伸长手一勾,大大方方揽过她肩头:“你方才也没有吃饱,再吃一顿又能如何?”
许稷深知敌我力量悬殊,最终识趣地随他去了小厅。
小厅面朝庭院,两边矮窗支起,长案设于厅中央,下铺蔺草席,有软垫可坐故而不冷。许稷在他对面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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