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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绝对是个梦-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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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都那么大了,母亲能不老吗?她拥抱女儿,〃我爱你囡囡。〃
  〃我也爱你妈妈。〃
  刘群站在雕花栏杆的露台等她,计程车一停下,她就自楼梯奔下。
  一见程真,怔住,冲口而出:〃哗,你形容枯槁,面如死灰,干什么?〃
  程真摸摸面孔,苦笑,〃看得出来?〃
  〃你在干吗?那篇太平洋怡安特写稿到今天还没写完,人又弄得奄奄一息。〃
  〃稿子带来了,马上可以交给你,回去给律师看看,可能牵涉法律问题。〃
  〃你与董昕不妥?〃
  〃我们已分居。〃
  〃到圣打柯里去喝杯咖啡再说。〃
  〃这巴黎已不同我们大学时期的巴黎了,路畔咖啡室又挤又脏。〃
  〃哎呀,小姐,别老嫌这嫌那好不好,谁不知我同你一过二十八岁半天地就已变色。〃
  程真仰天长叹一声。
  〃有没有想过回来?〃
  〃天天想。〃
  〃你知道报馆是求之不得的。〃
  程真低头不语。
  〃来,出去走走。〃
  〃让我们到丽池吃饭。〃
  〃怕订不到位子。〃
  〃董昕有熟人,叫董昕打电话订桌子。〃
  〃董昕会骂你的。〃
  程真说:〃再不高兴至多同我离婚,还能更坏吗?〃
  她拿起电话拨过去。
  一边又与刘群挤挤眼,〃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
  刘群见她如此悲凉,不便言语。
  电话接通,程真有点儿喜欢,〃董昕,你在家?〃
  董昕冷冷答:〃这是我新办公室号码,程真,你在何处?〃
  〃我与刘群在巴黎会面,董昕,请替我们到丽池订位子吃饭,一小时后到。〃
  董昕沉默半晌,〃你请几个人?〃
  〃我们二人。〃
  〃我尽快复你。〃
  〃你正好有空?〃
  〃不,我在会议室,我有台湾客人在。〃
  程真立刻挂断电话。
  这时刘群说:〃你们也不是不相爱的。〃
  程真微笑,〃是呀,我仍肯烦他,他仍愿意应酬我。〃
  〃没有复合的机会?〃
  〃待正式分开之后再说吧,此刻言之过早。〃
  刘群啼笑皆非。
  两人正絮絮不休讲个不停,电话响了。
  是董昕的秘书,〃董太太,丽池二人桌子已订妥,一小时后,即是巴黎时间晚上八时半。〃
  程真道谢。
  〃来,换衣服。〃
  〃谁请客?〃
  〃董昕。〃程真睐睐眼。
  刘群笑,〃我一直不喜欢他,现在才觉得他有点儿好处。〃
  程真忽然问:〃他有什么不好?〃
  刘群答:〃骄傲,瞧不起我们这票写中文为业的人,动辄问:你可会考虑用英文写作?程老真在社会上已是知名人士,他硬是佯装不知,正式大男人沙文猪。〃
  程真呆半晌,〃换衣服吧,我们要出去了。〃
  桌子在柱后,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搭出来的,可是程真还是给领班五百小费。
  坐下,研究菜牌,程真一点儿胃口也无,正彷徨,领班捧上香槟一支。
  刘群一愕,〃这董昕几时学得这么周到?我要爱上他了。〃
  程真心一动,〃不是他。〃
  轻轻问领班,领班含笑用眼睛瞄一瞄那一边桌子,程真抬起头看,呆住了,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低下头,那边独自坐着吃饭的,正是孙毓川。
  刘群也看见了,〃喂,程真,是老孙。〃
  程真犹自愣愣地。
  〃不打不相识,请他过来一起坐。〃
  程真忽然恶向胆边生,〃你敢,我马上同你绝交!〃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坐下,别动,吃饭。〃
  刘群莫名其妙,渐渐会意,故不敢作声。
  程真只是喝闷酒,渐渐双目通红。
  半晌,刘群实在忍不住,挨打都要问一句:〃你们是约好的?〃
  程真放下酒杯,郑重地说:〃每次都是偶遇,若有讹言,天打雷劈。〃
  刘群不语,过一刻,她似自说自话地轻轻道:〃孙毓川的背景可不允许他走歪一步。〃
  瓶子空了。
  领班又送上一瓶。
  刘群又忍不住问:〃他怎么知道你爱喝克鲁格香槟?〃
  〃或者,人家也有资料组。〃
  刘群不响了。
  〃甜品?〃
  〃要适可而止。〃
  〃那么结帐走吧。〃
  〃对,知难而退。〃
  〃刘群,句句语带双关,我怕你累。〃
  〃嘿,你少替我担心,多照顾阁下玉体。〃
  程真继续喝酒,〃告诉我赵百川近况。〃
  〃他没事,他很好,叫我问候你。〃
  〃那天若不是百川遇车祸,我就不会替他出差。〃
  刘群朝那边看一眼,〃是,你就不会写那篇花絮,引起某人注意。〃
  程真点头。
  〃噫,他结帐走了。〃
  半晌,程真说:〃我们也走吧!〃
  叫领班结帐,他却说:〃孙先生已经付过。〃
  刘群感喟,〃你看,不过略长得俏皮些,就有董先生订座,孙先生结帐,羡煞旁人。〃
  〃我们散步回去。〃
  〃要走一小时呢,小姐,路上又不太平,乘车吧!〃
  〃听说巴黎有位龙夫人,势力很强,办法极多,你可打算访问她?〃
  刘群答得好,〃我只访问真人。〃
  程真笑着拍打她肩膀。
  第二天清早,门铃一响,刘群去开门,一位童子送花来。
  程真正刷牙,一嘴牙膏泡沫,笑道:〃这花呢,好像很庸俗,可是天天送,还真管用。〃
  她以为是刘群的朋友。
  谁知刘群说:〃送给你的。〃
  程真一怔,〃是董昕吗?〃
  〃是孙毓川。〃
  花束不大,全白,刘群把它插好,程真把牙刷搁在嘴里,来看卡片。
  刘群:〃没想到他如此明目张胆。〃
  隔了很久,程真说:〃那,也不算什么,我们亦时常送花给男同事。〃
  〃是,赵百川摔断了腿,你坏了哪一部分?〃
  程真坐下来,牙膏像胡髭那样一圈黏在唇边。
  她问:〃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
  〃那还不容易,你在丽池订座总留有电话吧。〃
  程真洗干净一把脸,〃来,今天我们到铁露莉花园去。〃
  刘群凝视她,〃你弄错了,铁露莉花园在罗马。〃
  程真马上认错,〃对对对,我指枫丹白露,我们去那里逛。〃
  〃我一天工作开始了,谁理你!〃
  刘群背起录音机笔记本子下楼,〃喂小心门户,傍晚见。〃
  〃我一个人干什么?〃
  〃像全世界的女游客那样去逛名店,到康道蒂大道去吧。〃
  刘群揶揄她,康道蒂大道也在罗马。
  小小白色卡片上用深蓝色钢笔字写着:程小姐笑纳,孙毓川敬赠。
  什么叫笑纳?那意思是,礼物微薄,叫你见笑了,你就笑着收下吧。
  她一定给了他很多鼓励,不然他不会那样做,走这一步,需要相当大勇气,程真觉得她的眉梢眼角可能出卖了她,她摸着面孔,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轻挑。
  程真换上便服上街。
  她到左岸去逛小画廊。
  未成名画家的作品一捆一捆那样堆在一角,三五百法郎一张,程真没有买的意思,携带太不方便。
  店主是位年轻人,〃本店有画家替你造像,每张一千。〃
  程真看他一眼,〃蒙马特才一百。〃
  年轻人气结,〃质素不一样。〃
  程真加一句,〃都未成名,统统一样。〃
  年轻人挥着手,〃终有一日,你们会付百多万法郎来买我的画。〃
  程真乘机教训他,〃这样想就不对了,你爱的是艺术,怎么口口声声讲钱!〃
  那年轻人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是你先提到钱。〃
  〃咄,我是顾客,我当然要讨价还价。〃
  程真推开门走了。
  走到一半,在石板路上停住,看地上的影子,她想知道有没有人跟在她身后。
  没有人。
  没有开始已经这么辛苦,程真苦笑。
  她走到乌泉掬水喝,顺便用手拍拍脸。
  〃小姐,一起去喝杯咖啡好吗?〃
  程真猛地抬起头来。
  那人被她吓一跳,反而退后一步。
  他不过是一个吊膀子的人,见对方反应过激,反而怕了,一转身溜走。
  程真呆半晌,才收拾心情,返回市中心在百货公司挑了一些时髦衣服给程功。
  出来时抬头看到招牌:拉法叶百货公司,噫,当年毕加索就是在这里邂逅金发蓝眼雪白皮肤的玛丽铁莉兹,他上去搭讪,随后二人恋爱。
  程真顺带买了食物回公寓煮。
  刘群返来,笑道:〃我还以为今晚到美心。〃
  〃你试试我这罗宋汤。〃
  〃我打赌你忘了买酸奶油。〃
  〃你太小觑我了。〃程真笑。
  刘群问:〃那人有无进一步表示?〃
  程真答非所问:〃我明天一早走。〃
  刘群只得换话题,〃今日我辛劳之极。〃
  〃访问了谁?〃
  〃一家越南华侨,没有合法居留权,整家干粗活,孩子们不能上学,〃刘群揉揉双目,〃世界虽大,似无他们立足之地。〃她坐下来。
  〃花都对他们来说自然也不是花都。〃
  刘群唉一声,〃你去过纽约昆士的唐人汗店没有?资本主义都会讲的是资本,没有资本,民不聊生。〃
  〃我早叫你去访问龙夫人,不伤脾胃。〃
  〃我思想也搞通了,这次回去,索性创作爱情小说,还有,出几本新诗集,说不定写些武侠剧本,要不,就专门评论行家的作品。〃
  〃你别见人挑担不吃力。〃程真笑。
  〃把你那篇特写交给我。〃
  〃我想换个笔名。〃
  〃化什么名都有人会把你认出来,程真,你一支笔早已定型,别小觑了它。〃
  傍晚花渐渐谢了。
  刘群在一旁说:〃也许,这束花只是想感谢你把他写得那么好。〃
  程真微笑,〃也许是。〃
  〃如果你闷得真正呆不下去了,回来重作冯妇也好。〃
  〃怎么还跑得动。〃
  〃可见你是上了岸了,再苦,岸上也无鲨鱼。〃
  〃刘群,精神别太紧张,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人写社交专栏也就过了一辈子,还不知多高兴多有成就感。〃
  刘群唯唯喏喏,〃多谢指教,多谢指教。〃
  〃要不要到红灯区观光?〃
  〃等我退休之后,我与你到南美洲去报道拉丁美洲国家的色情活动。〃
  程真十分悸动,〃那你会溃疡。〃
  〃才不会,研究抗战期间日军暴行更痛苦。〃
  〃呵,那个,那个会得脑癌。〃
  〃日后你打算写什么?〃
  〃写情书。〃
  刘群〃嗤〃一声笑出来。
  第二天一早程真走了。〃
  飞机上邻座空着,可是程真老是觉得一个穿深色西装的人会随时坐下来,一直忐忑不安,心神不宁,旅途并不寂寞。
  程功到飞机场接她。
  他问母亲:〃你有没有去卢浮宫?〃
  程真这才猛地想起,〃啊,卢浮宫,我忘了。〃
  〃可是你有逛街。〃
  〃我买了两只金色磨沙皮背包,咱们母女一人一只,对,董昕好吗?〃
  〃原来一直没人替他洗衣服,我拿了他十件衬衫到洗衣店去。〃
  程真不语。
  〃你从不帮他洗衬衫?〃
  程真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他洗?你为什么不问我的衬衫谁来洗?〃
  〃可是,我记得你帮我洗过衣服。〃
  〃那不同,你是我女儿,我爱你。〃
  小程功轻轻叹口气。
  程真笑,〃你同情心也太丰富了。〃
  〃不不,昨日,我生母打电话到董则师那里找我。〃
  〃有事吗?〃
  〃她问董则师借钱。〃
  〃我这里有。〃
  〃董则师已经支给她了。〃
  〃要多少?〃
  〃三万港元。〃
  程真默然,区区小数也要开口,可见环境是真的差了,这种例子见得多,程真学会有日常思无日难,有得花的时候含蓄些,好过手紧时到处为着几块钱同人叩头顿首。
  程功困惑地问:〃她在过紧日子?〃
  〃你放心,都会遍地黄金,她一定会有办法。〃
  〃那,岂非变成江湖混混?〃程功仍然犹疑。
  〃你何处学来这种名词。〃
  程功站在一辆吉普车前,掏出车匙。
  程真一愣,〃平治几时出了吉普车?〃
  〃叫G型,董则师新置,暂时借给我用。〃
  程真不语。
  董昕永远不肯放弃这种生活享受,所以必须出尽百宝赚钱。
  母女上了车。
  程功说:〃新房子快要盖好了。〃
  程真不语,真是苍凉,终于完成了,可是,人事已变,她不会成为屋子的女主人。
  〃董则师问你会不会搬进去住。〃
  程真不加思索,〃不会。〃
  〃有台湾客人想买。〃程功看她一眼。
  〃董昕有得赚吗?〃
  〃赚三十万左右。〃
  程真〃嗤〃一声笑出来,〃五年苦工,才赚那么一点?〃停一停,〃你对他的盘口,熟悉得很呀。〃
  〃我在他写字楼做工,每天三时至六时。〃
  程真诧异,〃那多好,几时开始的事?〃
  〃上个月,董则师一向善待我,你俩对我真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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