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报英豪-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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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皱着浓眉四面一望,正犹豫间,万馨如释重负地朝左面一个简陋的临时棚户一指,叶独开远远地看到了门口的招牌:朝天门码头稽查所。
一个穿黑制服的胖警察堵在门口,居高临下倨傲地俯视着走过来的两个人。万馨没好气地说:“我叫万馨,从上海来!你们所长呢?”
“欢迎欢迎!”还没等胖警察发话,后面走廊一路小跑过来一个黝黑结实的青年,拨开胖警察热情地上来握手招呼,“我叫林凡,林是姓林的林,凡是林凡的凡。我是戴局长——派来的,等你们多时了!”玩笑中殷勤地把两人请进贵宾休息室。这个看似简陋的临时棚户,里面却别有洞天。贵宾室虽然不大,但洗漱室、休息室、会客室、卫生间一应俱全,各式家具也过得去。万馨和叶独开各自在休息室洗漱了一番。
会客室里,林凡早已准备了热茶恭候着他们:“你们在上海的事迹我已听说了,佩服、佩服,无比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叶先生你来了就好,不然没人能安顿好顾问先生!这个人哪,我算受够了……”
“顾问先生?谁是顾问先生?”
“赫伯特·奥斯本啦,美国皮革商,我奉命担任他的翻译兼贴身警卫。”林凡挤挤眼说。
“赫伯特……”叶独开略一沉吟,这个赫伯特分明就是王树槐所说的“老朋友”,赫伯特·亚德利,赫伯特·奥斯本,大概是同一个人吧!叶独开喜出望外,“他在哪里?我要立即见到他!”
“那好,我们走!”林凡风风火火地在前面带路,“这个洋顾问一下飞机就嚷着要见中国最棒的黑室专家……啊!”他打住话头四面张望。
“你接着讲!”叶独开急切地追问。
“戴先生先后派了三个电讯处的人会他,全都被他轰走了。最后还是一次喝高了才说出来,他认为中国最棒的那个专家,就是你——叶独开!看来除了你没人制得住他的怪脾气,所以戴先生才命令你火速来重庆。”
说话间来到后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顺风牌小轿车。林凡用四川土话大声咒骂着,开车一路鸣着喇叭,绕过挡路的行人商贩,沿着长江边的马路向上游开去。汽车行驶了十来分钟,在市区制高点——枇杷山脚下一幢丑陋的洋灰、砖石和木材混合结构的建筑前停下。叶独开看了看,正门上方悬了一块中英两种文字的木匾:重庆宾馆。
进了门厅,是一间大休息室,正面的收音机里,正播送着美国的橄榄球比赛。但一个凶巴巴慢腾腾、尖利刻薄、明显带着美国西部内陆省份土里土气腔调的英语声,盖过了收音机里标准的伦敦腔:“猪,肮脏的猪,听不懂美国人的英语吗?我说过多少次了,叫你擤完鼻涕要洗手,不然不准给我倒酒!”
打蝴蝶结的侍者不知所以,只能连连向那个亮脑门的美国佬鞠躬致意。美国佬更加火大,“聋子、哑巴、不懂人话……”一连串恶毒的咒骂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我尊敬的先生,”叶独开操一口标准华丽、油腔滑调的纽约腔调侃地说,“他说的是全球五分之一人口的语言。请问您说的是哪国语言?我怎么听不懂?能不能用标准的英语跟我讲话?”
“哇,叶独开!”亚德利夸张地惊叫一声,脸上的厌恶和愤怒很快一扫而空,喜笑颜开地从椅子上跳起来,以美国人特有的激情,热烈地跟叶独开拥抱,“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从地球上消失了呢!知道吗?不是因为你,我永远也不会来这个又潮又冷、天天挨日本人轰炸的鬼地方!”
“我亲爱的奥斯本先生,这里被称为天府之国二千多年之后,地球上才出现了一个国家,名叫美利坚合众国,简称美国。”
“天府之国?”亚德利夸张地耸耸肩,“我没感觉到它哪一点比得上印第安纳州。”
“战争,那都是因为我们共同的敌人,日本人……”
“对,可恨的日本小矮子,背信弃义、无耻偷袭是他们的专利。愚蠢的美国当局,必将为他们的轻信付出代价……”亚德利显然喝得有些醉了,滔滔不绝地批评起美国政府关闭黑室,轻信、纵容日本的种种政策。
51。世外桃源
叶独开放眼四下看了一圈,休息室里散乱地坐着好几个各种肤色的外国人,看来重庆宾馆是外国人的集中地了。为防隔墙有耳,他拉起亚德利就往外走,到了车上,亚德利还在激动地宣称:“现在好了,只要我,不,只要我们两人,在这里,日本飞机就休想伤到重庆人民的一根毫毛……”
汽车顺着长江边的大道又走了一段,毫不减速地拐入通往枇杷山的狭窄泥泞的土路小道。路两边全是简陋实用的竹篱笆房子。车轮辗过路上的泥浆和积水,肆无忌惮地溅向路边无处可避的行人。汽车很快来到土路的尽头,这里有一个铺了条石的小坝,正好停车。四个人弃车沿着正面湿漉漉的石头台阶爬上去,台阶顶端是一个废弃庙宇的山门。掉了耳朵、少了牙齿的石头狮子,残破而气派的石头拱门,无不昭示着这里曾经香火旺盛。一行人低着头走过破庙的废墟,迎面一堵高大的青石围墙,围墙当面是一扇厚重的柏木大门。门紧闭着,门楣上方的青石上雕了两个大字——“豁庐”,字体苍劲古朴,显然是名家真迹,旁边钉了一块已经腐朽残破的小木牌,黑色的墨迹有些模糊:神仙洞街94号。
“奇了怪了!”从小生长在上海滩的万馨少见多怪地嚷嚷,“明明是乡下嘛,还神仙洞街!”见没人附和她,她便知趣地闭了嘴。
“这,这个女孩,是,是谁?”尽管醉意颇深,亚德利还是轻易听出了万馨的女声。
“你的学生,你不是天天念叨要学生吗?”林凡打趣着走上前拉了拉门铃,门上的窥视孔“哗”地打开,戴军帽的卫兵面孔一闪,随后是慌乱招呼取下门闩的声音,“吱嘎嘎”的声音刺耳地响过后,大门洞开。就好比刚刚穿过世外桃源那狭窄阴暗的隧道,叶独开和万馨眼前豁然开朗。几级气派的大理石台阶之上,是一个庞大的花园,假山、水池、石头甬道错落有致;棕榈、楠木、黄桷兰绿树掩映,石椅石桌、飞檐拱门随意点缀……连住惯了上海深宅大院的万馨都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林凡摊手示意两个新客人注意脚下高大的楠木门槛,而后笑道:“这里原来是重庆市长府,戴先生看中它闹中取静,不为人注意,敌机也不容易发现,就弄过来做了顾问先生的住宅和办公室。还是戴先生有办法。这不,上了梯坎就到了!”
迎面是一道有十多级的石头台阶,台阶尽头矗立着一幢白色的两楼一底钢筋水泥洋楼。
早有仆人跑下台阶扶着醉醺醺、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的亚德利。由于战争的关系,一切都乱了套。亚德利到重庆一个月了,学生、资料、素材一无所有。他每天除了写写黑室教案外无事可做,天天跑重庆宾馆喝酒、玩牌,消磨时间。气候不适、水土不服、语言不通、生活不便,更重要的是,看到处在水深火热中的重庆,有力使不上,亚德利心里窝火极了。他只有借助酷爱的杜松子酒,消除浓郁的思乡情结和郁闷情绪。
万馨对着精致的洋楼双眼放光,惊喜地感叹一声,快步跑上台阶,在平台上跑来跑去,招呼叶独开一起俯瞰山城风景。
阴沉暗淡的日光下,褐色的篾巴墙建筑和青色的石头建筑、青砖建筑、小青瓦屋顶鳞次栉比,中间刺眼地铺排着大片大片深黑色的断垣残壁,那是日机轰炸留下的不可愈合的惨痛伤疤。再往下,是像风烛残年的老人般浑浊而缓缓流动的长江,以及青翠的江心岛和白色的沙洲水际线……
“到家了!”叶独开的视线越过长江,越过层层叠叠的黛绿山峦,散漫地消融在灰暗、阴沉的天际。他想到了少年时代的东北,想到了中学时代的北平,想到了又有半年多没有音讯的家人,想到了哈佛和令人尊敬的学长温毓庆,也想到了自己回国一年多来的种种经历。现在终于到了后方,到了战时中国的心脏,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以后休息工作都在这里,有你们看的。快上来看你们的房间!”林凡在三楼的露台上大声招呼道。叶独开从沉思中惊醒,万馨也收了欣赏山城美景的兴致,二人一前一后踏着屋内奢华的松木地板,通过右侧挑空的旋转楼梯向楼上走去。
52。“重庆的安危,拜托各位了!”
叶独开太疲乏了。
从上海到重庆的二十多天,真是一段终生难忘的经历。尽管沿途有军统派人一路照应,但一路上要躲开日机的轰炸,穿越日军的封锁,逃避日特的追杀。他们常常夜行昼伏,饱受颠簸之苦。现在终于到家了,叶独开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无边的疲惫立即覆盖了他的全身。他甚至没有脱下外套,就歪倒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直到被凄厉的警报声和激烈的敲门声惊醒。叶独开懵懵懂懂地从床上跳起来,看看阴沉的窗外,才想起自己已经脱离险境到了重庆。他不满地咕哝着打开门。
“空袭!”女装打扮的万馨一把扯住他,急忙往楼下拉。这个女人真不可思议,叶独开想,二十多天的凶险旅程,原以为她会成为拖累,没想到衣食住行、鞍前马后、联络侦探,万馨全都包揽了,自己反倒成了她的被保护人。但这个时候,区区一个空袭警报,好像又被吓得丢魂落魄了。叶独开沉稳地整理着衣服,慢腾腾地跟在万馨后面。
楼梯一路乱响上来,林凡露出半截腰身冲他们招手:“快,我带你们跑防空洞!”
经过亚德利房间的时候,叶独开从半开的门缝瞥见亚德利稳如泰山般躺在床上,一团被褥压着肚子,头上还盖了一个硕大的枕头。“真是喝多了!天子呼来不下床。”叶独开会心地一笑,正要进去叫醒他,顺便取笑几句。
“别理他,我们走!”林凡跑上来,同万馨合力拉着叶独开往楼下跑。
他们冲下台阶,绕到别墅临江的一面,拨开悬岩边的杂草树枝,贴着岩石走了十来步,眼前出现一个幽暗的防空洞口。林凡率先躬身钻了进去。叶独开兜头闻到一股刺鼻的尿骚味,还有其他龌龊、暧昧的邋遢味儿,他不禁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万馨推着他的腰,连连催他快走。叶独开只好屏着呼吸钻了进去。
“亚德利怎么办?为什么不管他?”叶独开着急地问。
林凡摸索着点燃石壁上的小马灯,才转身慢条斯理地笑道:“别着急。这个倔老头儿,受不了防空洞里的空气,打死也不进来。他还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用概率学统计计算过,被炸弹直接命中的几率,跟被天上掉馅饼直接命中的几率差不多,而炸弹掀起的气浪呀、弹片呀、碎玻璃烂石头之类,被褥和枕头足以抵挡。之所以只保护脑袋和肚子,是因为那才是身体的重要部位——脑袋上有眼睛,肚子下方则是男人的命根,这两个地方受了伤害,活着也没意思了。至于其他部位,伤着也无妨,无关紧要!”
“新鲜!”叶独开笑了。万馨也低着头忍俊不禁。
“不过他运气好,真的从来没有被伤着过。最危险的是有一次我从他的枕头被盖里找出了两块弹片和一捧泥沙烂石头,看来那东西真能抵挡得住。”林凡轻描淡写地说,“所以你们别理他,也别着急。我倒是担心,空袭老不解除,戴先生给你们的接风晚餐就要泡汤了!”
“哦!”叶独开知道戴笠喜欢以“工作餐”的形式安排布置工作。他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咒骂这该死的空袭,一边思索开展工作的必要条件。他的头脑乱得很,情况也不明,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正烦恼间,林凡站起来,长长地伸个懒腰:“空袭警报解除了。呵呵,还好,抓紧时间正好能赶上戴先生的晚餐。”
三个人回到大花园,亚德利早站在台阶上,雪白的衬衣、笔挺的西装,正眯缝着眼睛朝这边张望。见他们都走过来了,他迈开长腿一步两级走下台阶,连连用英语催大家快走。
汽车一路向西,离开市区在山路上颠簸了十来分钟,便到了豪华气派、可以俯瞰嘉陵江的戴公馆。林凡领路,一路畅通无阻,直达戴公馆私家餐厅。四个人刚刚在沙发上坐定,“咚咚咚”,一排明净有力的脚步声响过,身穿整齐深蓝色中山装的戴笠满面笑容地走进来,寒暄握手之后,热情地招呼大家入座。
酒菜还没上齐,亚德利先憋不住了,“噌”地直挺挺地站起来,绷着脸用尖利的英语说:“戴将军,”他扭头向叶独开,“叶,请你给我翻译,林翻译胆子比兔子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