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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赤邪-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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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人重重咳嗽一声,右手忙不迭挡住嘴,靠近火把细看,掌心竟有一滩黑血。他蹲下来,眉间越发凶狠,面对昏迷中的青年举起右手,手中开始积聚白光。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夜空,雷声沉寂片刻之后轰然炸响,余雷滚滚,在云端之上翻动不息。这时黑衣人突然迅疾转过身来,目光紧紧盯着身后,神情更显阴沉。他怒喝道:“谁躲在暗处,滚出来!”
  在头顶正上方,又一道电光无声闪过,一瞬间照亮整片山谷。借着白光如昼,黑衣人身体微微一颤。因为不知何时,从他身后出现两道身影,一大一小,静止不动,仿似深夜游荡的鬼魂。凭黑衣人的修为,竟也完全未能察觉。
  雷声终于降临,声势浩大,如同远古的战车,隆隆驶过天际。
  黑衣人擦一把脸上雨水,凝神细看,方认清身后那道巨大身影为一个老人,衣衫破旧,污浊不堪,不知几日未洗,早已看不清颜色。而那道较小身影是老人身旁一只黄狗,摇头摆尾,不停抖着身上碎雨。
  老人和狗静立在雨中,浑身早已湿透,雨水沿着老人脸庞往下滑,沾满头发眉毛。
  黑衣人转向老人的方向,凝气缓道:“不知阁下何人,深夜冒雨前来,所为何事。”
  老人闻言,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大气从容。他道:“贸然前来相扰,实是不该。但老朽还是不得不负罪而来,请求阁下放过身后二人。”
  黑衣人一愣,再回神,身上布满煞气,他一字一句道:“阁下是何时追我至此处的,还有阁下与这两人有何关系。”
  说话时,黑衣人已暗暗聚力,气势渐渐攀上。他与刘逸夜一战之后,修行大减,尚未来得及修养便遇到老者,且此人说不出的诡异,神色大度安然,怕也是大能之辈。此时若是敌对,黑衣人担心自己怕是不能及。
  而那只大黄狗像是感受到了黑衣人身上散发的气势般,对着黑衣人呲牙咧嘴,做凶恶状,口出呜呜之声。老人对黑衣人无谓笑笑,神色之间自有一股威风气势,令人拜服。老人摆摆手道:“阁下莫要误会,我与二人并无关系。只是我会一手简单占卜之术,能略窥天机。阁下与那个孩子天命有破,若相互无交,则相安无事,但阁下自行与他谋面,怕是后有大患。”
  黑衣人奇道:“照阁下说法,阁下并不想与我为敌,却是想救我。”
  老人道:“正是如此。”
  “那不知阁下意欲如何。”
  “请阁下将此二人交于我手中,阁下便可自行离去。如此,天象自解。”
  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面带不屑道:“自是天意又如何,我偏要逆天而行。今日这个孩子我是要定了,如果阁下要强加阻拦的话,那便请出招吧。”
  老人苦笑一声,道:“不瞒阁下,我非是你的对手。若与阁下交手,我必败无疑。但是我所说句句属实,阁下何必如此执著呢。将孩子交给我百益无害,请阁下三思啊。”
  黑衣人突然冷哼一声,道:“阁下言及自己可堪命相,想必阁下已早看透这个孩子的命格了吧。”
  云端电光再次将山谷照亮,老人的神情第一次不复当初从容。响雷崩裂,像是猛地一击,敲在了老人心头。老人咂咂嘴,心里说不出的苦涩,他道:“未曾想阁下也知晓这件事,看来今天怕是无法善了了。”
  “既如此,请教阁下高招。”黑衣人率先动手,身形一动,飞身而起,纵起全身气势,掌心白光大盛,向老人劈来,迅若奔雷。
  而此时老人身边大黄狗怒吼一声,想要冲上去,却被老人强行拉住。老人大声道:“大黄,此人我先拦住,你先去救人,先救那个孩子。”
  大黄狗对着老人大吼一声,像是不满老人决定。老人此时也无暇解释,须发尽张,对大黄狗怒喝:“大黄,听话,快去!”
  大黄狗终于转过头来,闪开黑衣人,向倒地二人奔去。此时黑衣人的攻击已到,老人伸出一直藏于袖间的右手,细看食指上一抹紫光,只是光芒甚细,倘若不用心观察,常人定难以感觉到。
  黑衣人挟漫天风雨近至眼前,掌风烈烈,白光璀璨夺目,一股莫大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老人聚势很久,指尖紫光才略耀眼,而此时老人已气喘吁吁。老人擦一把额头汗水,食指前伸,遥遥对准黑衣人的身影,一瞬间声音沧桑淡漠,像是俯看天下的神一般,无欲无求,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定身。”
  无比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黑衣人的身影在半空当中突然生生定住了,连同凛冽不可敌的气势。大雨扬扬洒洒,落在黑衣人的身上,升腾起一大片细腻的水雾。
  老人保持着遥指黑衣人的姿势,短短片刻,他的脸色就飞快惨白下去,皱纹加深,显得更加苍老。只是料想他也困不了黑衣人几时,因为他指尖紫光在飞速变淡,身形摇摇欲坠。
  果然又拖得几分,老人已面如死灰,口中鲜血溢出。一道闪电凌空划过,借着余光未熄,他恍然看见黑衣人的身形微微动了一下。老人忙作法收势,奈何尚未来得及,忽听一声轰鸣大响,黑衣人破困而出。身影遨空,掌中光芒大盛,刺得人眼睛直流出泪水。
  老人闷哼一声,身形同时倒飞而出,尚在空中,鲜血便已止不住大口吐出来,看来已受重创。老人已难掌握自己的身体,眼见就要撞进山壁之内。凭老人的状况,怕是又要再伤。
  忽闻一声长啸,在老人身后,一道黄影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最后时刻贴身而上,阻在老人与山壁之间,将老人奋力拦下。而黄影闪躲不及,硬生生砸进岩石之中。
  黄影背后,石壁像是受到莫大力道,纷纷脱落,大片破裂的痕迹在岩体上四散蔓延,成蛛网状。一滩血迹就在网正中央,在雨水中更觉醒目。
  等黄影落地之后,方能看清竟是老人的那只大黄狗。只是此时黄狗趴在地上,难以挣扎起来,嘴中微微痛呼,皮开肉绽。老人蹲下来,轻轻抚摸黄狗的头,黄狗伸出舌头,想舔舔老人的手尚且做不到,只能作罢。
  在黄狗身边,躺着一道瘦小的身影,定睛细看,竟是早已昏倒多时的张池,睡在一个水洼当中,蜷起身体。
  黑衣人落回地面,再看老人,眼中已经一片肃穆,他对老人一抱拳,道:“大预言术,未曾想阁下竟是沉翼阁的人,失敬失敬。”
  老人脸上满是警惕之色,带着淡淡的失落,他摇头苦笑道:“我并不是沉翼阁人,只是一个无家可归、混吃等死的老乞丐而已。”
  黑衣人冷冷道:“一个老乞丐,竟然会沉翼阁的最高深的功法,当真是天下奇闻。也罢,我不论阁下是什么人,只是今日阁下执意苦苦拦我,我必要阁下一个交代。”
  阴狠再度附于言谈中,黑衣人掌心一翻,白光又聚。
  谷中风雨更烈了。###第十一章 风云散
  这场大雨已然下了几个时辰,尚未有停的迹象。地势偏低之处,现今早已水流成河了,曲曲折折,分散于数条,肆意漫流,最终汇成一条主渠,向远方蜿蜒而去,不见尽头。
  山谷之中便是如此。
  山风断续也已有好几个时辰了,未见略停,纵使如此六月,阴风连嚎,也会带来似秋后叶落之时的清冷。风声砸在山岩石壁上,清脆声入耳,叮铃作响。
  黑衣人立于残风之中,犹如站在风云崛起之处,黑衫簌簌,迎风飘扬。
  冷雨如刀。
  在他面前,老人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嘴角血痕尚未擦去。雨打在脸上,令老人不时皱眉,却仍坦然立在黑衣人面前,强撑不退。
  黑衣人看着老人,良久之后才长舒一口气,气势稍减,淡淡道:“算了,念你与沉翼阁的关系,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阁下可自行离去,我保证不再相扰。”
  但老人仍一动未动,他未曾说话,只是看向黑衣人的眼睛愈渐明亮,像是要发出光来。
  黑衣人像是并未察觉老人眼中的异变,见老人未有反应,他登时怒道:“阁下不要不识抬举,大预言术或许厉害,但恕我直言,阁下的修为颇低,怕是难以施展几次。”
  老人眼中的光芒愈来愈亮了,如同一抹柔和的月光,直直照在黑衣人的身上。而黑衣人恍若未觉,只是他的眼睛不知不觉之间闭上了,像是缓缓陷入了沉睡。
  待得黑衣人眼睛完全合上,老人才突然脸色一变,向后重重砸到在地,激起地上大片水花,竟像是连站立都不稳了。老人挣扎起来,步履蹒跚挪到大黄狗和仍旧昏迷的张池身边。他苦笑对大黄狗道:“大黄,此人修为太为精深,今日我们差点就要葬身于此了。还好能救得这个孩子,也不枉造化一番。”
  就在这时,方才还仿若进入睡梦的黑衣人眼睛竟微微打开一丝,眼皮不停颤动,像是努力在突破些什么。老人像是早已料到此事,叹道:“他的精神竟也修至如此修为,想来也是中原数得着的高手。”
  言及此处,老人突然面容一整,抬头望向远方,只是此时尚且雨落如柱,天色近墨,常人难以察觉丝毫。老人伸出右手,手指微曲,轻轻摇头,望向沉睡的孩子,道:“不曾想到,你竟能连他都惊动了。罢了罢了,有他在此,想必也能保你无忧,老头子还是先行离开吧。小家伙,我相信以后,我们还是会有缘相见的。”
  老人说完,抱起躺在地上伤势甚重的大黄狗,右手掌心光芒一吐,再一看,已经消失在原地了。凄风苦雨肆虐而下,这里很快就成了一片水汪的海洋。
  片刻之后,黑衣人的眼睛蓦地大睁,瞳孔深处吐出一道精光,光芒收敛,却已不见了老人和大黄狗的身影。唯有张池还睡在一块岩石上,一动未动。
  黑衣人略一思索,遮在黑巾后的脸色骤然大变,像是看见了什么令他都恐惧的事,再说话,已带上颤音:“幻术,他竟会雪域的幻术,他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黑衣人像是感觉到什么,动作略微一顿,顺耳倾听,身体竟然不经意间缓缓抖动,他不可思议道:“他是怎么寻到这里的,不可能,这不可能。”
  可事情已容不得他再次震惊了,他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刘逸夜和不远处的张池,掌心白光闪过,将刘逸夜整个身体都裹在里面,间或能听到刘逸夜沉闷的痛哼,即使在睡梦中,仍令人感到痛入骨髓。
  待黑衣人将白光收回,但见刘逸夜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形状弯曲,横在一弯水洼中,雨水打在脸上,苍白清晰可见。黑衣人对刘逸夜冷笑一声,不再迟疑,飞身而起径直离开了,将刘逸夜和张池都舍在了身后,不复回头。
  大雨好像永远也停不下来般,淅淅沥沥,瓢瓢泼泼,仿若要将这一年的水都落尽了。
  好像要将整个中原淹没,要将整个天下都淹没。
  谁会来这片区区山谷,泊一艘木质客船,那冷雨中簌簌发抖的人儿,能否握紧这最后一丝归宿,寻一处重生的彼岸?
  雨,更大了。
  印象中一直是一片浑噩灰褐的颜色,天空暗郁,乌云长积,阴风断续哭嚎,无边的大雨从银河倾泻而下,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最迷幻的大雾里,朦胧不清,如同水花镜月。
  水早已打湿了衣衫,雨鞭抽在脸上、脖颈上、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一片彻红的肿胀和疼痛。
  张池只感觉自己在这漫无边际的雨天之下行走了一百年,分不清时辰,也辨不出方向,好像自出生之日起,生命中就一直飘着雨,从未间断。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夜空,尚未来得及捂起耳朵,雷声已恍然炸响,声势直冲天际打开苍穹。
  像是日出破云而出!
  像是长剑刺天而来!
  张池就在这突然的亮光与轰鸣之中惊醒过来。
  这是一间静室,室中仅有一床一桌,床边帷幔半挂,桌上茶壶茶杯叠落,地上已擦拭多遍,隐约能倒映出人影,模糊绰约。墙面纯白,无丝毫装饰,仅在对门半边,正书两个大字,曰“鹿屠”。
  张池起身,细看四周,仍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是身下略有不适,低头一看,才发现床边刚才躺身处,卧着一只木盒,盒面古朴,纹理略显粗糙。正是父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张池鼻尖一酸,眼角微红,却并未哭出来。他只是紧紧怀抱木盒,神情愈发坚忍。
  张池下了床,出朱红房门,此时大雨早停,日光正好。尚属早晨时分,阳光并不刺眼,温度尚适,约有和风。
  出门一片不大的平台,石砌而成,仅三四步宽,横躺房前。再向外一片竹林错落而立,翠竹拔节,苍绿繁茂,欣欣向荣。一条石板小路穿林而过,曲曲折折,钻进看不到的远方,这头就睡在张池脚下。
  再往远看,皆被竹林所掩,难见踪迹。而仅这一室一竹一山路,张池竟看出浓浓的飘渺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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