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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铁梨花(萧马 严歌苓)全本-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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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是时候,是吧?”他看着她说:“我不急。等了二十年了,再等它几年,又有何妨?”
    铁梨花没料到自己会如此心乱。
    “二十年前,我在饮马河边没等着你,都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你。”
    她想,为一个不知能否再见面的女人,他也是二十年不娶。或许这里面有别的缘故?但不管怎样,这份情还是值得她珍视。
    “张副官,您是读了书的人,我这样的乡野女子……”
    张吉安笑了笑,表示他心里很苦。“咱们说好直呼其名啊!”
    “吉安大哥,您的情义我领了。不过我的性子您也知道一点儿:我无功不受禄。钱一筹齐,我马上还您。”她说着已不容分说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张吉安送她出门,不急不缓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报恩,也该是十年不晚。梨花这么急于报恩,可有点俗了。”
    铁梨花头一犟,笑了:“俗咋着?吉安大哥肯定知道我是谁的女儿。盗墓人的后代非得沾人间烟火气,不然便是七分鬼三分人了。人间烟火气,说白了,就是俗气,活人气。”
    她这张脸在张吉安打的灯笼光里,确有几分鬼魅的娇俏。
    “别送了。”她说。
    “你不想免俗,那我就大俗:我要一直把你送回家。”
    “我怕谁?”她哈哈大笑起来:“你该嘱咐我路上别劫道、别杀人!”
    说着她一跃上了骡子的背,脚一磕,骡子像战马一样跑了出去。秋天的好月亮下,她和骡子还在青灰的石板路上拖出暗幽幽的影子。
    路过董家镇时,老远就听见狗咬成一片。梨花赶紧从骡子上跳下来。她把牲口牵进一个榆树林,拴上,又轻手轻脚向镇子里走去。她发现街上有几个背长枪的身影。再走近些,她看见那些背长枪的是日本兵和汉奸兵。董家镇戒严了。无非又是查什么抗日分子。
    铁梨花等了好大一会儿,日本兵仍没有撤的意思。她看看月亮和星星,又摸了一下地上的草,露水刚开始下,她知道这是早上三点来钟。离天亮还有一个多钟点。
    再不进镇子去找彭三儿,恐怕来不及了。她急得口干舌燥,背上出了一层细汗。
    日本兵到天亮才带着他们抓到的几个无业游民撤走。大概是谁把他们当抗日分子供出去的。铁梨花心想,谁说鬼子、汉奸什么好事也不干?他们这不是帮忙清理了几个恶棍。她走进“杜康仙”时,发现鬼子们把这里抄了底朝天,里外已经没一个人了。她正站在天井里发愣,听见一个声音叫她:“大姐!”声音是从树上来的。那棵老槐树一个人抱不过来,也不知彭三儿怎么爬上去的。再一看,树对面有一挂秋千。这个人实在天分太高了,从谁手里都逃得脱。
    彭三儿从树上蹦下来,说:“您看,我这人就是守信用,……”
    铁梨花不跟他废话,扯着他就往外走。
    “大姐还没给钱呢!”他甩开她。
    “我能不给你吗?”她飞快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张银票,递给他。
    彭三儿拿着银票左看右看:“我不要银票。我要听响的大洋。这银票要是假的,我不是白白送死?”
    “这儿不是钱庄的印吗?”
    “您知道咱这儿巧手有多少。假古董做得比真古董还真,刻一个银庄的印费啥事?”
    “那你想咋着?”
    “把钱庄的门敲开,兑现。”
    铁梨花手里这时要有刀,一刀就上去了。
    他们到了镇上唯一一家钱庄,敲开门,一个伙计说,钱庄哪里会有这么些现大洋过夜?他看看那张银票,担保彭三儿,下午一定给他兑现。彭三儿非要叫醒钱庄老板。老板也担保他,过了晌午就有现钱。铁梨花紧紧咬住牙关,生怕自己冒出什么话激怒彭三儿。这类混子就是挣你着急、绝望的钱。
    终于,钱庄老板给彭三儿兑出五十块现洋,又把剩的三百五换了他的银票给了彭三儿。
    铁梨花拽住一个赶早的骡车,塞给车主一块银洋。她把自己的骡子系在车旁边,叫它跟着跑,她得押着彭三儿坐在车上。
    太阳露出个头顶时,骡车在董家镇通往董村的土路上驶得飞起来。彭三儿想起刚才他没仔细点查那五十块钱,这时解开用他衫子打的包袱,一块块地查点大洋。骡子给鞭子抽急了,从一条沟上硬跳,把彭三儿膝上的钱颠到了车下。彭三儿直叫唤停车,铁梨花不准车把式停,一面对彭三儿说:“回头我赔你!”
    彭三儿不肯相信,也不顾车七歪八倒地飞跑,就要往下跳。铁梨花手快,抓了车上一根麻绳,打个活套。彭三儿正把一条腿往车下出溜,铁梨花在他后面把绳套套在他脖子上,说:“跳我就敢让骡子拖死你!”
    彭三儿回过头。他跟多少人耍过赖,从来没人赢过他,这回却栽在这个女人手里。女人在早上光线里脸色银白,头发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露水,湿湿的几缕垂搭在额头上和眼皮上,美得有几分阴森。不知为何,彭三儿乖乖地坐回到她旁边。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他们刚来的那条路上有了动静。几十条狗高高低低地咬起来。狗听得出村里人还是外人。是保长带了征兵的伪军部队的老总军人们从镇里进村了。
    她交代了栓子和牛旦绝不要露头,然后定了定神,给牢骚满腹的彭三儿装了一锅好烟。还来得及给他打几个冰糖荷包蛋。等她把一大碗鸡蛋送到彭三儿手里,保长就在前门叫喊。
    “别急,吃你的。”她对彭三儿说,一面用梳子梳着自己的头发。“你是把脑袋掖裤腰带上挣我这点钱。我得给你送行。”
    彭三儿看着她。这个从来没人疼过的无赖眼圈红了。
    “欠你那五十块钱,我说还你一定还你。”她从身上摸出一个红布包,打开,是个小娃子的红肚兜。里面包了一个金锁头。“这是足金的。我孩子满月那天,我给他买的。能值个几十块钱。是个长命锁,图个吉祥吧。”
    彭三儿拎着金链子把金锁头拿起来,还没说什么,铁梨花已经飞快地走出去了。
    “来了,来了!”她对大门外的人叫道。
    打开大门,保长见他面前站着披长发的中年女子,一把桃木梳子咬在嘴里。保长看到女人的眼里有一个意思,但他解不了。都说这女人眼睛不是黑的,有点鬼火似的蓝绿。他倒是看不出,只在心里叹息它们美得冷艳,美得妖媚。保长后面,四个全副武装的大兵站得笔直。
    “听说昨晚日本兵来了,老总们辛苦,打日本了?”铁梨花笑眯眯地,把他们让进门。
    “铁牛起来没有?”保长问道:“队伍都要开拔了,可不敢当逃兵啊!”
    “保长说啥呢?保家卫国,还我河山,咱都明白。我们牛旦儿当兵,祖上都沾光了!”铁梨花说道,唱似的嗓音,让几个当兵的和保长都明白,她就是在呕他们,恶心他们当日本鬼子的走狗。
    “牛旦儿!走啦!”保长给这个女人刺得没了脸面,直是扬嗓子壮声威:“人家早就在镇上集合了!”
    “牛旦儿,你还想逃哇?老总们枪都架好了,逃兵格杀勿论!”铁梨花给保长敲边鼓。
    北房最西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面色发绿的汉子,少说有三十二三。保长刚要说什么,他旁边的这个妖媚女人妖媚地看着他,话却是对那汉子说的:“牛旦儿,咋不给保长请早安呐?睡过头了,公鸡打鸣都没听见,差点老总就对你格杀勿论了。”
    保长直着眼看着铁梨花。
    她也不让步,直瞪瞪看着他,嘴上还有话:“早知道昨天夜里日本鬼子来,昨天晚上就该让俺牛旦穿上军服、扛上枪的。说不定昨晚就做了功臣了,是不是,牛旦儿?”她转脸对彭三儿笑道。
    大兵们有些蹊跷,看看保长又看看这个气度不凡的中年美女。
    铁梨花又说:“俺们可不敢逃兵役。谁不知保长大人公道,抽签子从不做手脚?俺们逃了壮丁,不是让您保长受牵累、吃不了兜着走吗?俺们知道这年头最不好当的一是婊子二是保长。大兵逛窑子都不给钱,保长拉壮丁两头不落好,您说我说的是不是?”她一面说话一面给昨晚才结识的赌棍彭三儿梳了梳头发。又从石凳上拿起一双新布鞋,交到彭三儿手里。谁看她都是母亲在为儿子送行。
    保长知道,现在他戳穿这场“调包计”,为时也过晚了;他该在头一眼看见彭三儿时就戳穿它。为时过晚,那他真的会两头不落好。
    保长:“快点吧,啰哩巴嗦的!”
    他认了输。等保长和四个当兵的带走彭三儿,铁梨花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桌旁,再也起不来了。牛旦走过来,听他母亲自言自语:“彭三儿这货,三百五十块钱还真不好挣……我腿都软了。”
    “妈……”
    “去给妈沏壶茶。”
    
    第五章
    
    人们都说今年的雨邪,秋庄稼收完了它还下个没完。孩子们的课堂不能开在院里,只能在最大的两间窑屋里点上煤油马灯上课。柳天赐一人从这间窑屋跑到那间窑屋,布置这边的学生读课文,又布置那边的学生写生字。若不是栓儿伤了腿,凤儿得在他身边照应,凤儿倒可以做个代课老师。
    柳天赐有好几天没“见”着梨花了。再“见”着她的时候,她声音有点沙哑,听上去还心事重重的。牛旦的壮丁不是已经让人顶了吗?她哪儿来这么重的心事?
    “梨花,你要抽不开身,就别给我做饭了。凤儿晚上都会来看看。”
    “你别叫那名儿。它不是你叫的。”
    “别人不都叫你梨花?”
    “你也是别人?”
    “徐凤志,”他笑着说。“我也觉着我爹给你起的这个名儿好。配你。”
    她没做声,拉住他的手,用一块热手巾替他擦了擦。他的手就那么乖乖地摊在桌面上,直到她把一块卷了生菠菜、蘸了蒜汁的饼放到那手上。
    “真香。雨下这么几天,菠菜没给泡了?”
    “嗯。”
    他心想,这叫什么回答?“嗯”,是泡了,还是没泡?她心事真不轻呢。
    “是借的钱还不上?”他突然问道。
    “嗯?”
    他想她这回听见了,用心了,就是不愿马上答他的话。“我听栓儿说,你跟一个古董贩子借了四百块钱,给那个顶壮丁的?”
    “栓儿嘴咋这么快?!”她说。
    他知道她是个有脾气的人,谁瞎操她的心,她的脾气都会上来。两人都听见大门响。通再一听,马上叫起来:“凤儿来啦?”
    凤儿没进屋就在院里叫:“爸你在吃菜馍呀?我梨花婶子做的吧?”
    “一块儿吃点儿!”梨花朝进来的凤儿说。
    “我来看看院子要不要垫垫……”她用手巾抹了抹脸上的雨球。“这雨老烦人呀!下了七八天了!……”
    铁梨花又往桌上摆了一双筷子,一个碗。“来吧,先吃两口。栓儿的伤好了没?”
    “好多了,不用拐杖了。今天还出去了一趟。”
    “可不敢淋雨。伤还没长上呢!”梨花说。
    “他会听我的话?”凤儿一撅嘴。听上去她委屈,其实她是为一个主意大的男人得意。“我跟他说,今晚我过来陪我爸住。他一会儿也过来。”
    “这窑塌不了,你俩跑来干啥?”
    “雨下得愁人。真塌了窑再往这儿跑不晚了?”凤儿说,“爸,秋天有这样下雨的吗?”
    “稀罕。”天赐说。
    铁梨花抽了一袋烟,起身收拾碗筷。天赐想说,你一个饼也没吃呀,但又不想说。他不愿意老去点破她的心神不宁。他感觉她一定有事瞒着他。一定是跟钱财有关的事。他帮不上她,瞎劝只能给她添心烦。
    “东头的李家——就是我那学生李谷水的父亲,这两天买了几亩地……”天赐说。他心里后悔,不该这样试探一个聪明透顶的女人。他无非想提醒她,实在还不了那笔顶壮丁的钱,不是还有地能变卖吗?还值得她愁成那样?
    “李谷水家早就想买那几亩水浇地了。”凤儿说。
    铁梨花果然烦了,冲天赐提高了嗓门:“我买那些地是为什么呀?为咱们都能做安全的正经人。我爹就是一生没有地,才破罐子破摔,干那叫人瞧不起的事。我置下这点地容易吗?还没咋的就卖!今天能卖三亩五亩,明天就能卖十亩、八亩!卖了又怎么办?我领着你们敲疙瘩去?体面人凭什么体面,就凭脚跟稳稳妥妥地站在自己的地上!”
    天赐不做声了。他心里承认她是占一半理的。凤儿也不敢做声,她早明白这位梨婶子心气高,性子要强,主意大起来是个大丈夫,自己男人栓儿和牛旦都敬她惧她,自己父亲也让她三分。
    铁梨花走了之后,凤儿翻了翻学生们的大字功课,拿出红墨,圈点起来。学生们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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