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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酒徒]隋乱-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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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背之间;随着弯刀的移动;仿佛还在慢慢地漂流。
〃拿去开刃!〃铜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正在握着大锤柄端喘粗气的弯刀主人立刻发出一声欢呼;从铁钳子上双手捧起弯刀;尽管被刀身的余温烫得呲牙咧嘴;却不肯再放手;大叫着冲进了外边的雪地里。
〃前;前辈!〃李旭凑上前;吞吞吐吐地叫道。该如何称谓眼前这个奇人;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一上来就喊师父;未免过于唐突。像对待部族其他人那样直呼其名;又不符合中原人的礼节。
〃帮我抡大锤!〃铜匠头也不抬地命令。这是他作坊里的规矩;无论谁来请他打制东西;大到刀剑斧头;小到女人用的铜镜子;都必须替他抡几个时辰大锤。用铜匠的话解释说;自己不动手的东西不知道珍惜;只有体味了匠人的心情;才能珍惜自己手中的成品;在使用的时候人和器物也心有灵犀。
李旭不知道铜匠的这个怪僻规矩;他在家中干惯了家务;长辈的要求就是命令。此刻听铜匠吩咐自己抡锤;本能地把锤柄拎在了手里。
铜匠从火焰中拎出一块烧得红中透亮的顽铁;用手中小锤轻轻砸了一下;〃叮!〃
〃铛!〃李旭抡起大锤;准确地将锤头落于小锤离开处。被重力打击的顽铁火星四溅;嘶鸣着向前伸展出一线距离。
〃手劲不错!〃铜匠用突厥语夸赞;小锤继续下落;李旭随着他的动作节律;把大锤抡得呼呼生风。
陶阔脱丝本来欲出言干预;告知铜匠自己和李旭是奉了晴姨的命令前来学艺的。话到了嘴边;见李旭那幅认认真真的样子;又改变了主意;饶有兴趣地找了个皮垫子坐了下;双手托着腮看李旭替铜匠抡锤。
铜匠当年孤身一人走遍草原;直到遇上西林阿姨才停住了流浪的脚步。这是整个苏啜部都知道的传奇;虽然大伙从没看到过铜匠与人动手打架;但能孤身一个横穿草原的人;他的本领想必不会太差。否则;路上的狼群、马贼还有暴风雪;早就把他的骨头渣子送进了秃鹫的肚子里。
火光的照耀下;李旭略带铜色的面孔显得分外坚毅。那肌肉虬结的肩膀;那山孪一样起伏的胸口;每一个位置都让陶阔脱丝感到赏心悦目。苏啜部的少年也很强健;身高和块头不亚于李旭者大有人在。按部族规矩;女子十三岁即可选择男人的帐篷。他们从上个夏天起已经开始向陶阔脱丝赠送礼物;围着她的战马唱歌、吹口哨。但在少女眼中;他们谁的脸上也没附离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醉人光泽;坚毅、炙烈、有时还带着几分迷茫。
〃叮!〃铜匠把小锤扔到一边;用铁钳子夹起第二件半成品扔进了火里。连续半个时辰;他没有让眼前的少年停上一次手。而这个少年人居然硬撑了下来;虽然喘息声逐渐沉重;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偷偷降低起锤的高度。
〃你以前打过铁?〃铜匠眼睛盯着火焰里的刀身;不动声色地问道。
〃没!〃李旭只回答了一个字。筋骨的劳累让他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身后的重压变得略为轻松;神识的敏锐程度也跟着大大降低。根本没注意到铜匠问话时说得是汉语;本能地用同一种语言回答。
作坊里的霫族牧人谁也听不懂两个所说的汉语;他们也不在意铜匠和附离说自己民族的语言。二人一个在部落里居住了十八年;另一个刚刚为部落立下大功;无论他们有什么怪异举止;都被视作是正常的事情。况且二人都来自中原;每个牧人都能理解这种遇到自己家乡人的亲切感觉。
在一旁看李旭打铁的陶阔脱丝却听得心花怒放。铜匠跟附离说中原话;意味着二人的关系已经被拉近。照这样发展下去;一会儿附离提出拜师学艺;铜匠也不能抱怨附离抢他〃衣钵〃了。
‘中原人多;所以手艺被人学会了;就不值钱了。传授给了你技艺;就等于把自己的衣服和饭碗都让给了你。’李旭眼当日对〃衣钵传人〃的胡乱解释;深刻地印在了少女心里。
〃炼过武?〃铜匠第二次将刀坯扔进火中时;再度用汉语问道。
〃没;正经炼过。跟;跟着庄子里的护院学过几招!〃李旭拄着锤柄;气喘吁吁地回答。他虽然干惯了粗活;耐力和臂力都很惊人;到此时喘得也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俗话说〃忙晕的小锤;累死的大锤〃。打铁这行当最消耗体力;做师傅的抡小锤;讲究的是经验和眼力。做徒弟的抡大锤;凭的完全是臂力和耐力。如果铁匠作坊里的师傅只带一个徒弟;则这名徒弟要么是膂力超群;要么是欠了师傅的债不得不以力相还。否则;谁也不会傻到自己一个人伺候师父。
〃再打一轮这把刀就可以完工;你还能坚持么?〃铜匠翻动着火中的刀坯;用突厥语低声问道。
作坊中的几个霫人都坐不住了;纷纷拥上前要求替代李旭。大伙之所以几个人相约着来铜匠这里打制兵器;就是因为知道单凭一个人力量无法让一把弯刀当日完工。几个人轮流干;互相帮助;反而都有歇息的机会;弯刀的制造速度也会跟着加快。
〃我;我再打完这一轮吧!一个人从头干到尾;力用得均匀;刀的韧性也好!〃李旭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喘息着说道。这是他在村子中听人说过的经验。经同一个人手打制出来的刀具;和经几把大锤轮流打制出来的刀具质量不可同日而语。每个人的力量都不一样;会导致刀具在成型过程中受力不均匀;从而影响成品的使用寿命。
几个牧人拗不过他;带着敬佩的目光退了下去。李旭抡起大锤;跟随铜匠用小锤敲出的节奏继续击打砧板上的刀坯。看着一个弯刀在自己的铁锤下慢慢成型;他渐渐忘记了那场血腥的杀戮;忘记了同伴在自己面前挣扎、死亡;把全部精神集中于创造的快乐之中。
〃嗤!〃马尿的浓烟再度窜起;李旭已经闻不到那刺鼻的臊臭味。浑身上下湿得如刚才水中爬出来般;从头到脚却觉得酣畅淋漓。
〃好了;拿去开刃!〃铜匠借着从窗口射进来日光;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是他一个月来的最佳作品;弧度柔美;重量均匀;配上刀柄后;足够换一匹四岁口的战马。
〃谢谢毗伽师父!谢谢附离〃弯刀的主人抱着自己的宝贝;跳跃着跑进了雪地中。铜匠笑了笑;从火堆中夹起另一块精铁。
〃你要累死他啊〃陶阔脱丝跳起来;大声抗议。
铜匠把目光转向少女;脸上立刻浮现了充满阳光的笑容。〃他对你很重要么?除了一把子力气外;我没看到任何好处!〃
〃毗伽师父!〃少女登时涨红了脸;接连跺了几次脚;恨恨地说道:〃我去告诉西林阿姨!你为老不尊!〃
难得她又用对了一次成语;铜匠笑着摇头。目光转向已经握起锤柄在手的李旭;和蔼地命令道:〃回去吧;明天早上到这里来找我。一旦累坏了你;我以后恐怕没有安宁日子可过!〃
〃嗯!〃李旭答应一声;摇晃着出门。陶阔脱丝顾不得再找铜匠麻烦;上前几步;用力撑住他半条胳膊。
望着年青人离开的方向;铜匠拎起身边的酒袋狂灌了一大口。手里的小锤叮叮当当;仿佛奏响了一串欢歌。
那是草原上春天时的长调;男女牧人相对而唱。其韵律;像极了千年之外的一曲古风。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注1)
注1:摽有梅;出自《诗经。召南》。通过树上的梅子越来越少;形容女子青春越来越短;请有心男子采摘趁早。


第一卷 塞下曲 第四章 醉乡 (五 下)
黄石公桥头试张良的励志故事李旭从小就听说过;所以第二天不到卯时他就爬了起来;早早地来到铜匠家的毡包群外等候。草原上夜风如刀;冻得他嘴唇发紫;鼻涕滚滚如浆。哆嗦着在寒风里足足苦候了一个多时辰;铜匠才打着哈欠走出了毡包外。
见到李旭鼻涕水直流的狼狈样子;铜匠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不要命了;半夜三更在这里站着?难道你没听说过草原上的风能吹死人么?〃
〃前;前、前、辈-辈〃李旭一边打着哆嗦一边解释;〃前;前辈吩咐早;早来;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你不睡觉;我还睡觉呢!〃铜匠一把扯过李旭;将他推进自己的石头作坊里。一边手脚麻利地将火捅开;猛踩了几下风囊;一边数落道:〃读书读傻了吧;糊弄孩子的话你也信。教徒弟这事儿你情我愿;既然肯教了又何必玩那么多虚玄。有那功夫儿;不如彼此都好好睡一觉;省得一个说话时没精打彩;一个受教时肚子里还在骂师父的祖宗!〃
闻此乖张之言;李旭只能讪讪而笑。在寒风中苦等的这一个时辰;他的确在肚子里腹诽了铜匠很多次。想想张良当年三次早早来到桥头;都被黄石公抱怨起得太晚赶了回去;想必当时张大贤肚子里的想法与自己方才的抱怨别无二致。
那铜匠待得李旭把冻僵的身体稍微烤暖和了;便不再向炉膛里鼓风。用铁钳子夹起一大块炭;将火头压住。拎起一个鼓鼓的酒囊;仰起脖子狂饮了数口;将皮囊信手扔给李旭。
〃前;前辈!〃李旭从启蒙到现在跟过四、五个师父;却没有一个如铜匠这般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师道尊严。自己行止不端也罢;还准许弟子当其面而饮酒。抱着酒囊;李旭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期期奈奈楞在了火炉旁。
〃前;前什么前辈。我有那么老么?喝酒;喝暖和身体咱们开始授艺!〃铜匠白眼一翻;大声呵斥道。
〃弟子叩…〃李旭闻听铜匠肯教导自己习武;赶紧上前行拜师之礼。按徐大眼的分析;既然晴姨画技已经入大师之境;被她推崇的武者手段自然也不俗。
身体刚一曲下;立刻被铜匠用火钳子硬生生拦了下来;后半句拜师的话也给憋进了肚子里。李旭不知道这又是哪门子古怪规矩;惊诧地抬头张望。只见铜匠摇着头说道:〃别跟个磕头虫似的;我看着头晕。我不是你师父;只是指点你些杀人技巧而已。你想学;我正好也不愿意这份技艺埋没在草原上。咱们各取所需;至于将来你成就如何;那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我这授艺的无关。屁大个小事儿;谁还指望你拿个牌位天天把我供着!〃
〃师;是;前辈!〃李旭只好站直了身体;然后揖了一揖;算是拜过了恩师。他只觉得眼前全是星星;仿佛自己在梦游;所谓铜匠;所谓火炉;都是梦中制造出来的幻境而已。
若是徐大眼在此;肯定立刻拎起酒袋来与铜匠称兄道弟。江南世家素有魏晋遗风;从王右军东床坦腹 (注1);到祖狄击楫中流;追求的都是一种率性而为的洒脱境界。这种人物你若以世俗之礼对他;反而会招惹起他的不快。
铜匠见李旭始终拘泥于师徒名分;果然有些不开心。摇了摇头;叹道。〃你这人倒是个厚道孩子;只可以太执着了些。将来吃亏;肯定也吃在执着二字上。封侯拜将的前途有;若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是万万不能了!〃
自己现在的性子将来会吃亏;这话杨老夫子在分别时也曾提醒过。但封侯拜将四个字;李旭却从来没胆子去想。没遇到步校尉之前;他的最高理想是作个管民政的一县户槽;让那些差役们纷纷赶上来拍自己马屁。见到步校尉的一槊之威后;他的人生目标就变成了做一个骑兵校尉;带着几百名弟兄纵横沙场。至于侯爵和校尉之间的巨大等级差;对李旭来说都是可望不可及的美梦;就像街头乞丐眼中的一万斗米和一千万斗米一样;实在没什么分别。
〃又发什么呆;难道我说错你了么?错了就直说;我又不会生你的气。即便我生了你的气;你转身走人;谁又怕着谁来!〃铜匠伸出手;照李旭脑门上狠敲了一记;佯怒道。
〃前辈的话;我师父也曾说过。只是晚辈学武;并非为了封侯拜将!〃李旭揉了揉脑袋;大声道。
〃虚伪;不为了封侯拜将;你学武干什么?想就是想;男子汉大丈夫想就去争;不想就放;何必心里想着;嘴巴里还故作清高!〃铜匠伸手又敲;李旭却不再肯拿自己的脑袋当别人的木鱼儿;侧头闪了开去。
这一闪;反而闪得铜匠大乐;伸出手里;追着李旭的脑门狂敲不止。李旭左躲右闪;把铜匠的黑手指头尽数躲开;一边闪;一边气喘吁吁地分辩道:〃我本不是为了封侯;却硬装做为了觅取功名;岂不是同样虚伪!〃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铜匠收手;一把从李旭怀里抢过酒囊;边喝边问。
这下;李旭也摸清楚了眼前怪人的脾气;向后退了两步;正色道:〃我若学些武艺;至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萼跌泰他们被人砍死。将来也不至于再让别人为了我送命。至于封不封侯;眼下我只是一个商贩;想了也是白想!〃
〃是为了萼跌泰他们?怪不得昨天你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小年纪;想的也忒地多!〃铜匠把酒囊放了下来;看怪物般上下打量着李旭。直到把李旭看得发了毛;才叹息着说道:〃你这性子;倒像了一个人;难怪晚晴会让我教导你习武!〃
〃谁?〃李旭好奇地问道。晴姨安排自己来向铜匠求教的事儿;昨日自己和陶阔脱丝根本没来得及说。不知今天铜匠怎么猜出来的;心中又把自己和哪位英雄联系到了一块。
〃一个呆子!〃铜匠摇头叹道;向李旭摆了摆手;示意他在火炉旁稍待。转身走了出去;片刻之后;捧了一卷画回来;借着火光轻轻展开于李旭面前。
画面上是一个身穿银甲、手持长槊的将军;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英姿飒爽;顾盼神飞。与其说和李旭相似;更不如说徐大眼身上有此人几分神韵。看画功;估计是晴姨亲手所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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