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军礼-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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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人,军官屁股的后头吊了一把枪,一迈步,枪就一下下敲打着屁股。
军官走进来,用劲儿地把一家人看了,最后就把目光停在儿子的脸上,然后笑道:小伙子,给我当马夫吧。我的马夫在湘江让赤匪给打死了。
吴猎人见多识广,他知道如何和湘军打交道,忙抱拳作揖:老总,我们是猎户,不会打仗,你放过我儿子,我给你磕头了。
军官笑一笑,拿出枪,冲天上放了一家伙。吴猎人就怔住在那儿,一家人也都怔在那儿。枪响过后,就有另外两个兵过来了。
军官又挥了一下手中的枪:把他拉走。
儿子就被撕撕巴巴地拉了出去,吴猎人不甘心,急赤白脸地追出去。军官停下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别不识抬举,惹急了我,把你也抓走,给队伍挑担子。
吴猎人立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眼瞅着儿子被两个端枪的兵押着走了。儿子回过头,喊着:爹――
六
他望着队伍里的儿子,心都碎了。
那些日子,吴猎人梦游似地走在山里,他总觉得儿子有一天会逃回来的。他在大山里寻找着,没等来儿子,却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赵大刀。
吴猎人自从儿子被抓走,就开始恨队伍里的人,恨他们有枪不讲理――人高马大的儿子,说抓就抓了。以前的山里一直很太平,红军在江西闹革命,离这里遥远得很,湘军也从没到这大山里来过,可几天前,自打红军的队伍在这里经过,便打破了山里的宁静。这一切都是红军招来的祸。
当吴猎人在山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赵大刀时,他绕着赵大刀转了三圈。他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把赵大刀检查过了,身上没伤没病,他知道,面前这个气若游丝的年轻男人是被饿晕了。只要吃上两顿饱饭,睡上两天,就又是个硬邦邦的汉子。他没有再犹豫,急三火四地就把赵大刀背回了家。
果然,两天以后,赵大刀的眼睛睁开了,而且还下了地,身子仍然虚着,但毕竟人是活过来了。那几日,吴猎人看着赵大刀一天天地缓过劲来,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吴猎人不再跑前忙后地照顾赵大刀了,他把照料的任务交给了女儿翠翠。山里人朴实,没那么多事事非非,对一个人好时,就是有十个心眼也不会剩下半个。
翠翠找出哥哥的衣服给赵大刀换上,再把那身褴褛的军服洗了,缝补好,还变着花样地把猎物炖了浓汤,端到赵大刀面前。
赵大刀身在这里,心却急如火燎。他要追赶队伍,没想到却在这里耽搁了。虽然他现在能吃能喝,可身子还是虚得很,一动就气喘,头也晕得厉害。他一门心思的想睡觉,眼皮一粘上,脑子就昏沉沉的。
他一清醒过来,就向翠翠打听红军的消息:小妹妹,看见红军的队伍了吗?
翠翠就答:见到了,头上载五角星的。他们走得好慌啊,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他又追问:红军有多少人哪?
翠翠想了想,半晌才说:俺没数,三个一伙,五个一拨的,过了一天一夜,得有个几千人吧。
他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想起队伍从苏维埃出发那会儿,看不到头尾,兵强马壮的阵势,连他自己都被感染得心潮澎湃――这么壮观的队伍,革命能不胜利吗?没想到湘江一战,队伍损失惨重,队伍也不能称其为队伍,简直就是溃退啊。
翠翠见他一脸愁苦,仍不知深浅地说:湘军随后就追来了,他们的人好多啊,俺哥就是被他们抓去的。
那天,他站在小屋门前,把刀在手里舞弄了几天。刀是好刀,带着“呜呜”的风声,人和刀在一起,就有了精神。
吴猎人坐在门槛上,眯了眼睛看赵大刀在那儿舞弄。在他眼里,赵大刀不仅年轻,而且有力气,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英气。翠翠要是嫁给他,那是他们一家人的福气。眼见着赵大刀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吴猎人的心里先是长出了芽儿,最后就长成了草。他要和赵大刀唠唠,把自己的意愿说出来。这件事已经在吴猎人的心里憋了好几天了。
吴猎人咂磨了他的名字,就不想在这小事计较了,他要直奔主题,三下五除二地把赵大刀拿下。于是,他就说:孩子,你觉得这山里咋样啊?
赵大刀不明白吴猎人的用意,目光一飘一飘地望着远方答:山里好哇,清静,要是不打仗了,革命成功了,我也到山里当个猎人。
吴猎人听了赵大刀的话,内心已是狂喜了,他单刀直入地问:你看咱翠翠咋样?
一提起翠翠,赵大刀的心就软下来了,一股柔软的东西流过来,款款地滋润着他。只短短的几天时间,他已经忘不下翠翠了。山里的女孩像一株小树,深深地栽在了他的心里。以前,他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女孩子,她的声音和气息浅浅淡淡地围裹着他,只要她一出现,他那颗狂野的心便安静了下来。他也曾心猿意马地想过,要是革命胜利了,能娶上翠翠这样的姑娘做媳妇,他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这时听吴猎人提到翠翠,他真诚地说:翠翠是个好姑娘,这些日子多亏了她,以后我走到哪儿,也忘不下你们一家人的恩情。
吴猎人咧开嘴笑了,他一直想听赵大刀说出这样的话。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不想藏着掖着了,就说:那你就娶了翠翠吧。
赵大刀听了这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望着吴猎人。吴猎人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句:你娶翠翠吧。
赵大刀的心陡然激荡起来,血液在周身呼啦啦地奔涌着,他口干舌燥,不知自己是梦里还是醒着。
吴猎人又趁热打铁地说:翠翠她哥让湘军抓走了,能不能回来还两说着。这大山里需要男人,再说翠翠也不小了。
赵大刀瞬间又清醒了,他知道吴猎人是想把他留下,在山里和翠翠过日子。可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要归队,接受上级的处分。革命才刚刚开始,他手舞大刀还要继续革下去,不能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山里,过自己的小日子。想到这儿,他呼吸急促地说:大叔,我不能!我是有组织的人,我还要去找队伍。
吴猎人听了这话,脸就黑了一些,他不解地问:你还去找红军啊?
他用力地点点头。吴猎人就叹口气:就那些红军,说不定早让湘军给抓住了。红军打这儿过时我亲眼见了,要人没人,要枪没枪,稀稀拉拉的,让湘军追得连撒尿的工夫都没有。
七
赵大刀听了,心里抖了一下,又疼了一下。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的场景,湘江一战,红军虽说元气大伤,但他不相信红军就这么完了。他们的目标是把全中国都建成苏维埃革命根据地,到了那时,革命才算成功。
半晌,他梗着脖子说:不,红军不会完,我要去找他们的心已经定了。
说完,赵大刀已经是一脸的坚毅了。
赵大刀站了起来,他觉得该离开这里了。一想起红军队伍生死未卜,他的心里就长了草。最后,他回望了一眼小屋。斜阳下,小屋温馨、宁静,恍然间,感觉这里是那么熟悉,仿佛上辈子就来过这里。他此时已经没有时间梳理这种心情了,他硬下心肠,转身向前走去。
吴猎人叹了一口气,山高水长的样子,然后说:我看你是铁了心了,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呐。
吴猎人说完,冲他挥了挥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站在那里,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和那座小屋,举手敬礼。他转过身时,吴猎人突然叫了一声:慢――
他立住了脚,吴猎人冲屋里喊了一声:翠翠,把吃的拿出来。
翠翠在屋里把俩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自从赵大刀来到这个家,他们的日子一下子就鲜活起来,她的心里也洋溢着从没有过的情绪,甜蜜而又美好。爹的心思她懂,虽然没有明白地和她说过,但爹的眼神已经告诉她了。她照顾他时也就格外地上心,她以为他会留下来,没想到,他说走就走了。她的心碎了,一副收拾不起来的样子。她在屋里已经是泪流满面,就在赵大刀走出小院的刹那,她差点喊了出来。爹让她把吃的拿出来,她才醒悟过来,找出一块布,把家里能吃的东西包了。她低着头,不敢正视赵大刀的目光,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出来。
赵大刀看着眼前的翠翠,心里也别样得很。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异性如此亲密地打交道,他知道,短短的几天时间里,翠翠已在他的心里生根了,不管走到哪里,自己也不会忘下她。
看着眼前翠翠递过来的包裹,他推拒了。他知道,翠翠一家也不容易,为了换回一点吃食,要走上几天的山路。他把包裹推回去,翠翠又顽强地把它推过来,俩人拉锯似地推让了几回。
吴猎人大喝一声:让你拿着你就拿,我们救你一命,这是天意,你不该感谢我们。
翠翠把包裹不由分说地系在他的身上,他又一次嗅到了翠翠的气息。
太阳跳了一下,已经隐到树梢后了。他真的该走了,他怕自己落泪,盯着即将落山的太阳,大着步子向前走去。走了一程,上了一个山坡,回过头时,看到了那个小院,一老一少仍向他张望着。他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泪水了,世界瞬时在他的眼前模糊了。
迷 失
日出。日落。日子黑白转换着就过去了。
赵大刀形只影单地在山外转悠了几天,也没有找到红军的影子,倒是看见国民党的队伍,有的匆匆地往回赶,有的往前奔,很忙碌的样子,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不一点战争的气氛。有了上次的经历,赵大刀显得经验十足,他不再愣头愣脑地闯进敌人的阵地;即便很远,高度的警觉也能让他嗅到敌人的气味。一次,他伏在草丛里,敌人的队伍就在他的眼前大摇大摆地走。队伍很长,没完没了的样子,开始还能数过来,后来就数不清了。
迷失的赵大刀,此时不知何去何从。红军消失了,这是铁的事实,他在大山里转悠快一个月了,连个红军的影子都没看到。他寻找队伍的心情,一天天地凉了下来,身陷绝境的赵大刀,又想起了火热的从前。那时的苏区遍地红旗,漫天歌声,一张张的面孔是那么的鲜活,到处都传递着胜利的消息,每个人的目光里都洋溢着美好和幸福。
想起了老区的赵大刀,又想到了几个月前红军主力离开时的情景——泪脸和无尽的嘱咐交织一处,亲人们挥手间的别离仿佛就在昨天。这一切温暖的细节,势如破竹地挤进赵大刀的脑海。红军消失了,苏区还在,老百姓还在热烈地等着红军回来。他下定决心,回苏区去,说不定在他回去之前,已经有一批红军又杀了回去,红红火火地又重新建立起苏维埃新政府。
八
回苏区的决心有了,目标就坚定起来。在夜色和林莽的掩映下,赵大刀风一样地向回奔去。
山里的柳树冒芽时,他终于走过了湘江。湘江一过,再往前走,就进入江西了。江西一到,就是老区了。
此时的赵大刀已经是赤手空拳,那杆枪与猎人交易时换成了一身夹衣和一块腊肉。否则一个冬天,他是走不出大山的。那枪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了,枪膛里只有三发子弹,他还记得队伍出发时,在于都北山的山洞里,还埋藏着一些枪支。
走出大山的赵大刀,样子和野人没什么两样,头发披肩,衣衫褴褛。刚出山时,他在一户人家把长发剪了,又帮人砍了两天的柴,换了一身半旧的衣服,现在的他已是一副江西人的装扮了。
一进入江西的地界,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村庄被烧毁,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老区的人似乎一夜间被杀光了。
他在一个村口看到一位瞎眼婆婆,婆婆抱着小孙子,孩子已是奄奄一息。婆婆在哭,样子似乎已经有些时辰了,她嗓子喑哑地哭诉着:崽芽了,你爹咋还不回来呀?等你爹回来,杀了那些千刀万剐的白军,他们杀了咱五口人,天理难容啊——
赵大刀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这么多年,他就没有怕过什么。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的心都抖了,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僵住了。再往前走,他就看到了村头的树、墙上贴满了白军的标语:红区的石头也要过三关人要过堂,畜生过刀
他的脚步立住了。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苏区吗?那猎猎的红旗和歌声呢?白纸黑字的标语,在风中瑟瑟地舞动着,整个苏区正在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杀戮。
此时的赵大刀还不知道,有一支红军留守的队伍,在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