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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断指弦-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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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那好,请您告诉我,为什么要保他?”根据巴渝生给她的资料,米治文父母双亡,他孑然一身,无亲无故,照理不会有人主动保他出来就医,所以她一直对担保人的身份和动机存着莫大的疑问:谁会为米治文这样劣迹斑斑的强奸犯取保?此刻,她更无法理解,这个担保人,竟会是米治文的受害者。
董珮纶没有回答那兰的质问,只是不瞬目地盯着那兰的脸,好一阵,才说:“我好像看见了当年的我。”
和这样的绝世佳人相提并论,是否该受宠若惊?那兰几乎要大声抗议那“当年”二字:“你本来就比我大不了几岁!”也许是有了将近一年做心理师的经验,她很快明白了董珮纶的感受:三年前那场大劫过后,董珮纶身心重创,自然会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看着董珮纶未施脂粉的丽容,深如秋水的双眸,忽然悟出了什么,轻轻点头。
董珮纶的嘴角露出浅淡的微笑:“我想,你现在理解了,我担保他出狱就医的初衷?”
“你觉得他还没有受够惩罚,所以不想让他死得那么痛快,你希望他受更多病魔的煎熬。”也许嘴唇在蠕动,但这些话那兰并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又点了点头,再次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董珮纶又伸出手,握住了那兰的手,两双手一样细滑柔软,一样冰冷,仿佛病房大楼充裕的暖气都在做无用功。董珮纶说:“你比我想象得还聪明,这我就放心了。”
站在董珮纶身后的老医生名叫周长路,一位年过花甲的主任医师,负责米治文的治疗监护。周长路的背微驼,面容略憔悴,但看得出年轻时的帅气。他有一口修剪齐整的短短白胡子茬,深度的眼镜,白大衣里是同样雪白的衬衫,藏青色领带。巴渝生称周长路“周院长”,他是普仁医院负责业务的副院长,也是江京第二医科大学的内科学教授。
医师办公室里,周长路说:“我们得出的结论和警方医务人员的一致,米治文的病情确实很严重,需要二十四小时的治疗护理。坦白说,他这种不折不扣‘百病缠身’的病例,真正爱好医学的人会觉得很有意思,因为我们行医一生,也未必能遇见这样各类重症的‘集大成者’。病源、病理、病症的交互反应和治疗对策、用药和手术的方针,各学科专家会诊时华山论剑的感觉,实在是很难得。更不用说作为教学医院,这样的病例给医学生们会带来多大的裨益。”周长路谈到米治文可能给医学事业带来的“贡献”,兴奋的目光竟能透出厚厚镜片。
“这样一位病人,治疗住院的开销一定是天文数字。”那兰问,同时看一眼巴渝生。巴渝生似乎在走神,但那兰知道,他不会漏过一个字。
周长路点头说:“大部分由珮纶承担。米治文同时是我的科研对象,在我的坚持之下,珮纶才同意部分费用从我的科研经费里出,比如一些医疗检测。”
那兰知道,董珮纶勇敢摆脱“受害人”的阴影,创办了一家以外接软件开发项目为主的高科技公司,短短三年里,从一位普通的高级白领,成为一个集团老总,一个奇迹,也是江京市一段佳话。那兰又带着敬意看一眼周长路,她知道近年来,学者教授的富家之路就是在科研经费里抽油水,他能够主动提出分担费用,做人显然很有原则。
巴渝生随口问道:“看得出,周主任和董总很熟。”
周长路说:“珮纶三年前遭受不幸的那晚,送入我们医院急诊,我正好是医院值班的总主任,负责所有的抢救工作,也随后负责了她的整体康复工作,因此留下友谊。说实话,能在有生之年结识这样坚强果敢的女性,也是我的荣幸。”话语中透露,周长路是那种书生气十足的人。
巴渝生起身说:“米治文住院的这段时间,可能会有麻烦到周院长的地方,提前感谢一下您的合作。”
那兰却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周院长能否指点一下,怎么能看到米治文的精神病病历?尤其最近专家会诊的报告?”
7。游戏和罪恶的起点
“看得出来,听米治文一席话后,你对他是否精神分裂有了新的看法。”巴渝生和那兰回到危重病区外的走廊中,面对着窗外的一帘细雨。
那兰说:“我选修江医的临床精神病学课程时,接触过不少精神分裂患者,但远谈不上是专家。给米治文做诊断的是精神病总院的主任级医师,在他们面前,我才是班门弄斧呢,哪里会有任何资格怀疑。”
“但你还是怀疑了。”
“米治文这个人,聪明得让我觉得可怕。”那兰下意识地望一眼通往重症监护病区的大门,仿佛病榻上的米治文能隔着数重门墙听见他们的交谈。
巴渝生不解:“我这个外行也听说过,很多精神分裂的人都是绝顶聪明,比如《美丽心灵》里的纳什,但这并不代表……”
“米治文可以通过我的一点点细微的动作表情,洞察我的内心,他还不遗余力地了解了我的背景。想象一下,他过去三年里一直在监狱里,却知道我父亲被害、我的专业这些事情……”
巴渝生叹道:“这……是不是我应该担一部分责任?你卷入‘五尸案’多少和我有关系,而‘五尸案’破获后,《新江晚报》没放过你,挖出了你的很多家事。如果米治文是位热心的晚报读者,你的这些情况他都会知道。监狱里,一份晚报还是可以看到的;更不用说,现在他们还能有限地上网。”
那兰苦笑:“完完全全是我咎由自取,哪能怪你。”《新江晚报》的确对自己穷追猛打过一阵。小时候游泳比赛的照片被翻了出来,父亲遇害的惨痛经历被翻了出来,她的生活几乎整个翻了过来。米治文完全可以通过晚报的一系列报道,找出她并不隐秘的“隐私”。
她又说:“即便米治文只是从报上知道了我的身世,但他那种高度精密的概括力和洞察力,说话时欲擒故纵的技巧,怎么都难让我相信他是个精神分裂患者。可是,我还是不得不相信专家的诊断。”
巴渝生终于明白了那兰想说什么,扬眉,略吃惊:“哦?你不会是想说……”
那兰说:“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说,对米治文这样的人,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精神分裂,最好的办法,就是置之不理。他告诉我,用那个‘字’,可以找到倪凤英,如果是在发病的时候说的疯话,我们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如果他的精神分裂都是假装的,如果他说的是实话,我们的确可以通过那个‘字’找到倪凤英,那么,在找到倪凤英的同时,很有可能就是钻入了他精心编制的一个圈套。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圈套,我只是不相信他是那种主动做善事义举的志愿者。”
巴渝生思忖片刻,说:“你也看见了他的健康状况,他应该没有再恶性犯罪的能力,而且我们一直以侦破相关案件为名,时刻监控着他。”
“但怎么解释他的最后一句话?‘血巾断指案,会进行下去?’”
巴渝生说:“不排除虚张声势的可能。也许,这是他讨价还价的筹码,想摆脱无期徒刑的一个策略。”
“我只是痛恨这种被操纵的感觉:一旦听他的话,开始探究那个‘字’的意义,开始了他设计、控制的游戏,就有可能不知不觉为更多的罪恶提供了一个起点,断指案进行下去的起点!这只是我隐隐约约的一种恐惧。”
巴渝生张张嘴打算说什么,又停下来仔细斟酌那兰的话。那兰静静等他想了一会儿,柔声说:“我只是告诉你一些我的顾虑,我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血巾断指案’的线索。”
轻轻一叹,显然是巴渝生松了一口气。他将写有那个怪字的纸递给那兰:“这个你拿着。”
“我以为你要拿去,请你们的专家分析。”
巴渝生说:“我已经传真回局里了,会有技术人员处理,我也会去请教江大的文字学专家来分析。”
“那我要了也没太大用处……”
巴渝生微微一笑:“你忘了仓颉大师的话?”
“只有我,才能解出这个字谜?”那兰苦笑说,“巴老师啊,你真的会去相信仓颉大师的真言啊?”
那兰走出电梯,在病房大楼的门厅里再次遇见董珮纶和周长路。那兰一怔,看出两人有意在等她。她知道此刻是上班时间,这两人一个院长、一个老总,都是日理万机的人,和自己二度相谈,必然有紧要话题。
周长路向那兰递上一张名片,那兰略带诧异地微笑接过,心想不知是哪位圣贤说过,医生其实最不需要名片,看他们身上的白大衣就一目了然。
名片上并非“副院长”、“主任医师”、“内科学教授”等周长路广为人知的头衔,而是两个浅紫色的大字“心声”,之下才有一行小字:“周长路,常务理事”。
“‘心声’是珮纶和我一起组织的一个志愿者社团,挂在文园区妇联的名下。”周长路站回董珮纶的轮椅边,“这是个妇女社团,为的是给社会上遭遇各种暴力侵害的女性一个互助和交流的平台,侵害的范畴,从刑事犯罪到家庭暴力都算。”周长路脸上肌肉微微抽动,双眼微闭,一丝不经意流露的痛苦神色,不易察觉,但落在那兰眼中。
董珮纶说:“我们想请你有空时参加一些我们的活动,你是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人才,会对我们受害者有很大帮助……至少我有亲身体会,当初如果没有心理咨询师的帮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顺利走过来。”她低下头看一眼自己无力的双腿,略带自嘲的一笑,“感谢心理师,我不但走过来了,而且步子迈得很大。”
那兰心头一阵翻搅:今天在米治文身边失态,不正是对他暴力伤害女性的无法容忍?这个“心声”倒正适合自己。她点头说“一定”。
周长路微笑说:“有空到我们的网站看看,微博上什么粉一下……”
董珮纶笑说:“互粉。”
周长路不好意思地笑着摇头:“网络宣传方面一直是珮纶在做,我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电脑盲。”
这一幕,都落在那人的眼里。
亲爱的那兰,你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吗?你本就不甚平坦的人生小路为什么要和这两个苦情人交错?
那人知道董、周两人一起鼓捣的那个小团体,一群怨妇抱头痛哭的精神收容所,在江京算是小有名气呢,尤其在反对家暴方面,在整个国内都算是一块响亮的牌子。但那种团体,是给弱者准备的。那兰你不是弱者,你吸引我的,正是你的那份几乎可以称为顽固的坚强。
以及坚强背后那份无与伦比的脆弱。
脆弱的人并不见得是弱者,这是不是很辨证?
那人的目光和脚步都随着那兰离开了病房大楼。
8。分裂史
整个下午,那兰都在图书馆查资料。米治文的精神科病历不能带出医院,她只是在周长路的办公室里阅读时做了一些笔记,加上看得仔细,已经记住了不少,周长路说随时欢迎她继续来读。精神疾病的病历中,经常会有些拉拉杂杂的内容,看似和病情毫无关系,甚至会以为是写病历的医师不够概括精炼,其实这些“闲言碎语”里暗藏玄机。可惜米治文过去的病历大多太过简约,那兰在分析他病情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自己毕竟不是专业的临床精神病医师。
以下是二十年前,米治文被收住入江京精神病总院时的一次入院记录:
入院记录
米治文,男,38岁,汉族,江京市人,无业,未婚,无亲属陪同。1990年4月26日因强奸未遂被江京市公安局文园区分局逮捕,审讯中出现认知障碍和突发癫痫症状,本院滕良骏副主任医师参与会诊,初诊为疑似精神分裂,建议入院治疗。4月29日收住入院,同日记录。患者自述和文园区分局公安人员王建国供史,患者自述部分可靠性存疑。
患者于4月26日潜入一女青年家中,试图性侵,该女反抗呼救,患者被该女父母一起制服。报案后,患者被收审于文园区分局。公安人员对其进行初审时,患者坚持自己姓于,只说姓,不说名,并否认强奸指控。被问及是否认识报案者,患者可以准确说出报案女性的姓名甚至小名,称其为自己的“万世情缘”,并将性侵行为称为“性灵沟通”。报案者否认和患者结识,并称曾看见患者跟踪过自己。继续审讯过程中,患者多次表述与报案者情投意合,并称公安人员为“恶人”,和世上更多恶人一起,要加害自己,害得自己此刻“逃亡于绿林山野”中。审讯一个小时左右,患者突然尖叫,口眼歪斜,倒地、全身抽搐,吐出大量白沫。急救人员为其注射安定后症状缓解,同时发现有高血压和心电图异常,收住普仁医院进行观察。
4月27日,患者昏迷数小时后苏醒,正常回答公安人员问题,准确汇报姓名为米治文,并背出身份证号。问及前晚性侵未遂的事件,声称记不清楚了。可以准确说出报案人姓名及小名,说是自己的女朋友。潜入女家,是为了带女出逃。患者称因为和女友岁数相差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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