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终仙境-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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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但是我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那个境界……”
话说了一半,走在前边的大黄狗忽然叫了两声。我们立即停下脚步,抬头往前看去,但见冰裂深处有一道亮光。
距离较远,当中又有寒冰阻隔,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在发光,晃来晃去的似乎在动。涅涅茨人抽出弓箭,扣在弦上。我拦下他,让他先别放箭,过去看明白是什么再说。四个人穿过冰裂往那边走,对面那道光亮也往我们这边移动,双方越来越近。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摸出了怀中的短刀。臭鱼也是如临大敌,握紧了棍棒。忽听一声犬吠,打冰锥后边跃出一条猛犬,既不是狍子屯常见的猎狗,也不是犬戎传说中的巨獒,身长短尾,个头不小,双目有如铜铃,样子极为凶恶,见了人立即上前扑咬。那猛犬扑得虽快,涅涅茨人的弓箭更快,“嗖嗖嗖”连发三箭,将猛犬射倒在地。不等它再次跃起,臭鱼上去补了一棍子,打得狗头开花。
臭鱼说:“冰层下边怎么会有野狗?”
我说:“不是一般的野狗,这是猎熊犬。”
我曾听说过关东有人用猛犬打熊,三四头猎熊犬可以将巨熊咬死,我却从没见过这种猛犬,因为如今不让打熊了。大兴安岭以西的冰原之上罕有熊迹,更何况这天寒地冻的时候,熊都已经钻进树洞蹲仓了,猎熊犬却是从何而来?
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冰锥后边又走出一个人,头戴狼皮帽子,手中端了一支猎枪。我以为遇到了冰原上的猎人,正想说是猎熊犬扑上来咬人,我们是被迫将之击毙。怎知对方见了有人,也是吃了一惊,举枪要打,却绊在死狗身上,一个踉跄扑过来,正撞在一根竖起的冰锥上,戳了个透心凉,两条腿蹬了几下,当即死于非命。
四个人骇然呆立,没想到会出人命。
臭鱼说:“你们瞧见了,他可是自找的!”
我捡起“狼头帽子”带的猎枪,心中不觉一动。那是单筒杆儿炮,有四十发黄铜弹壳,装进黄铜弹壳的火药可以调配,装得越多杀伤力越大,虽然是单筒,装填速度却很快,比鸟铳杆儿炮先进得多,近乎于猎枪。以前打巨熊才用得上,如今可没人用了。风雪肆虐的冰原上,只有为数不多的蒙古荒原狼,打狼可没必要带大口径猎枪,也用不上猎熊猛犬。再说寒潮来到,冰原上的涅涅茨人都躲进了大山,谁会在这个时候到冰原上打猎?
我打手势问涅涅茨人:“你认不认识这家伙?”
涅涅茨人摇了摇头,他见“狼皮帽子”带了头灯和绳索,便动手摘下来,又从那人的背包中找出了干粮和炸药。
藤明月说:“枪支炸药、猎熊猛犬、头灯长绳……”
我大吃一惊:“是为了对付冰原下的狼獒?”
【5】
臭鱼说:“不是打狼的,那是来找戎人古坟的?”
四人正在乱猜,只见远处有光束晃动,又有人往这边来了。我们感觉到情况不对,来不及搬开死人,仅将死狗推进冰裂,然后关掉头灯,躲进了冰壁裂缝。
我低声告诉涅涅茨人:“别让大黄狗出声!”
话刚说完,两个狼头帽子走到了近前,二人一胖一瘦,他们见到让冰锥戳穿的死人,先是“咦”了一声。
前边的胖子说:“吴老六,你手下这都是什么炮手,全他妈笨手笨脚,没一个顶用!我说这孙子上前边找路,怎么去了半天不见回来,原来摔在这儿见了阎王!”
那个叫吴老六的炮手说:“二老肥你可别忘了,啥叫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那都是难免的,你刚才不也摔了好几次了?”
二老肥说:“孙子,你他妈是杠头啊?我说你一句你顶我两句?”
吴老六说:“你一口一个孙子,我顶你两句你都受不了?要不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我先在这儿捅你两刀!”
二老肥说:“孙子你别跟我卖狠,我还真不信你这个!你等我找我大哥去,你不等我你可是我孙子!”
我和臭鱼躲在冰壁后边,听到两个“狼头帽子”的对话,皆是大吃一惊,那个叫吴老六的炮手,我们没见过,听他说话是边上口音,关外的炮手不同于猎人,全是见钱眼开的亡命之徒,专干盗猎抢劫一类的勾当,跟过去的土匪没有两样。那个人称二老肥的胖子,我和臭鱼见过几次,他还有个大哥,人称大老肥。大老肥是个狠主儿,背了好几条人命,那可不是好惹的,有根有叶有势力。二老肥色厉胆薄,什么本事都没有,说话还特别招人恨,经常借他大哥的名头,到处耍横。二老肥遇上惹不起的,永远是那一句话:“你等我找我大哥去,不等我你是我孙子!”
我正纳闷儿的时候,后边又来了二三十个“狼头帽子”,一个个身背杆儿炮,如狼似虎一般,头灯火把照得冰裂间一片通明。为首的一个竟是“对儿九”,还有个冷艳女子,二十来岁,仙鹤似两条长腿,那是九伯的侄女官锦。
我见这荒无人迹的冰原上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人,还有几个是我认识的,意外之余,也感到后背发冷。只听大老肥阴沉沉地说:“你们在前边吵什么?”
二老肥说:“哥哥,这孙子他敢不服你!”
吴老六白了二老肥一眼,没搭理他,对大老肥说:“在前边探路的炮手,摔在冰锥上戳死了,他跟了我好多年,家里边上有老下有小……”
大老肥说:“吴老六你尽管放心,我从不亏待兄弟。”
吴老六说:“肥爷,你让兄弟我把能找来的炮手全找来,又牵上二十多条猎熊犬,你可知道,三条猎熊犬咬得死一头大熊,那家伙老能吃肉了,光给它们吃肉得吃多少?我可一直寻思,有多大的活儿,犯得上这么兴师动众,挣的钱够兄弟们分吗?”
【6】
九伯不动声色,只对大老肥使了个眼色。
大老肥会意,告诉吴老六:“你也知道,不是惊天动地的东西,九伯可不会出山。”
我和臭鱼背后发冷,听他们说话这意思,竟是九伯带了一队炮手,来到了冰原之下。
吴老六说:“九伯收山太早,我们兄弟只恨生不逢时,要不也跟九伯发了财了!”
二老肥说:“孙子你这样的还惦记着发财,你长那脑袋了吗?别他妈做梦了,你以为你放个屁就能把自己崩天上去?”
吴老六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当着大老肥的面却也不敢发作,他手下好几十个炮手,个个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他倒不怕大老肥,而是不想因为跟二老肥斗气,耽误了挣钱,只好装成听不见。
大老肥瞪了二老肥一眼,让他趁早闭嘴,又接着对吴老六说:“以前你是没赶上好时候,如今可也不为迟。古坟中埋了多少稀世珍宝,我之前已经跟你说了。必是身上有‘仙虫’的人,方才有命进去,但是谁吃下‘仙虫’也活不成。挑水胡同西南屋下有口棺材,棺材中是个明朝宫女,‘仙虫’不在别处,在明朝女尸身上。九伯是何等眼力,早看出来了,可是不敢拿,在挑水胡同摆摊儿卖东西,是为了盯着西南屋下的棺材,他放下多少大买卖不做,等了那么多年,一直苦无良机。后来九伯放出风去,引来一个五行道余孽三姥姥,到挑水胡同取宝,三姥姥没那个命,死在西南屋了,结果有俩胡同串子,误打误撞吃了‘仙虫’,命大没死,说起这二人,那还是九伯的世侄。俩孙子吓坏了,跑来请九伯指点。九伯为了免于打草惊蛇,当面也不说破,只给他们指点了一条路,让他们去找戎人古坟。俩孙子为了活命,来大兴安岭到处找。前些天他们在挑水胡同,说起发现了一个屯子,住在当地的人,皆是当年辽军征伐犬戎的后裔。挑水胡同一个叫张有本儿的,那也是在九伯手下混饭吃的,听到这俩人说的话,赶紧跑去告诉九伯。九伯觉得八九不离十了,这才让咱们多找人手,一路追踪过来,来到冰原之上却没了踪迹!”
我和臭鱼听到大老肥的话,心里边又惊又怒。原来九伯盯上西南屋下的棺材,已有几十年之久,他可真等得起,我们是上了他的当了,想不到大老肥、二老肥、张有本儿等人,全是他的手下。此时一想,他又不在挑水胡同住,摆摊儿卖东西,何必在少有行人的挑水胡同,我们真是太大意了。
大老肥又说:“九伯说他们上不了天,至多入地,看来古坟也在这下边。”
吴老六说:“九伯神通广大,他看准了不会有错,至于他那俩大侄儿……”
大老肥说:“他们两个活宝没用,找到古坟之后,你按老规矩来。”
吴老六说:“妥了,活的不好整,死的却不难。”
大老肥说:“冰裂又窄又滑,你让炮手们谨慎些个,当心摔在冰锥上被戳死。”
吴老六说:“我这些兄弟,个个身手了得,摔死一个只是意外。”
大老肥说:“摔死一个或许是意外,可他带的枪支和猛犬怎么都不见了?”
【7】
吴老六挠头道:“枪支也许掉到什么地方了,狗怎么也没了?跑哪去了?”
大老肥说:“一定是遇上那四个臭贼了,你们快把其余的猛犬都放下来,往前仔细搜寻!”
吴老六应了一声,立即吩咐后边的炮手,带上二十几条猛犬过来。
我听得寒毛直竖,人在冰裂中行动迟缓,猎熊犬却不受地形阻碍,嗅觉又敏锐,可以对猎物穷追不舍。凭我们这几个人,怎对付得了几十个炮手,还有那么多猛犬?我躲在寒冰之后,透过对面火把映在冰壁上的光亮,可以看到九伯阴沉的脸,换了个人似的。我心中越想越恨,不觉咬得牙关作响。藤明月在一旁听到那些人的话,她也明白了七八分,按住我的手,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臭鱼忍无可忍,正待发作,然而那些猛犬来得好快,转眼间犬吠声就到了近前,对着我们躲避之处大声狂吠。几十个狼头帽子发觉有异,齐刷刷转过头来往这边看。限于冰裂狭窄,猛犬虽多,却不能一拥而上。在吴老六的呼喝声中,一头猛犬先扑了上来。涅涅茨人从冰壁后边探出身子,对准猛犬射了一箭。我一看躲不成了,心中发起狠来,搂杆儿炮放了一枪,“砰”的一声硝烟弥漫,回声在冰裂中传来传去。那些人见我们手里有杆儿炮和弓箭,急忙闪躲。
官锦叫道:“别用猎枪,小心冰层崩裂!”
说话声中,已有几根冰锥掉落下来,炮手们连忙喝住猛犬,一时不敢上前。
大老肥喊话道:“兄弟,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是来帮你们的!”
臭鱼忍无可忍,骂道:“你别装王八蛋了,你们说的那些话我全听见了!”
二老肥对大老肥说:“哥哥,他骂你装王八蛋!”
大老肥怒道:“我听见了,不用你再说一次!”
二老肥说:“不是,我可忍不了这个,他敢骂我大哥,我非给他大卸八块不可!”他边说狠话,边将脑袋往下缩,躲在冰壁后边,生怕中箭挨枪。
官锦叫道:“九伯说没必要两败俱伤,你们扔下杆儿炮,放你们走就是。”
我说:“你趁早闭上你的鸟嘴,别等我骂你。你想要我们的命可没那么容易,我手上还有一捆炸药,大不了来个同归于尽,等到阎王殿上再说谁是谁非!”
二老肥说:“别在那儿咋呼,有能耐你把炸药点了,不点你是孙子!”
我说:“二老肥你别跟我来这套,有胆子你过来,不过来你也是孙子!”
一直不动声色的九伯抬脚踢开二老肥,说道:“世侄,何必这么仇生死的?你祖上到关东山挖过棒槌,你也该明白炮手的规矩。炮手出来干活儿,一向不留活口。我要不那么说,岂不是坏了行规,炮手们如何能够服我?其实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你先出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和臭鱼当然不信他的话,可也想不出对策,双方僵持不下,均是进退两难。
藤明月问我:“你们怎么会认识这些人?”我拣紧要的对她说了一遍,我虽然称呼“对儿九”为九伯,却是打祖上论下来的,并非亲戚,即便是沾亲带故,“对儿九”也下得去黑手,他带的那些炮手,全披了狼头帽,武装到了牙齿,分明是一群虎狼,落到他们手中别想活命,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跟他们周旋到底了。
【8】
正说话间,我忽然发现一条猛犬趴在冰面上匍匐而来。我不知道猎熊犬还可以有这般举动,当我看见它的时候,它已经一跃而起,张开森森利齿,来咬我手中的炸药。
原来有炮手利用我们说话的机会,吩咐一头猛犬绕过来,打算出其不意夺下炸药。狍子屯的大黄狗叫了一声,奋力咬住了扑到一半的猛犬。猎熊犬凶猛无比,个头又大,但在狭窄的冰隙中施展不开,又让狍子屯的大黄狗咬住了脖子挣脱不掉。猛犬脖子上血如泉涌,它一转头,张口撕开了大黄狗的肚子,一犬一狗咬到一处,至死也没有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