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秦-夜葬 (全本)-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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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警惕地看了一眼余光,答道:“是的,是实行火葬了,那个死了的吕桂花也是火葬的。今天晚上,她的弟弟就会从城里取回她的骨灰。我们埋在地下的是她的骨灰,不是死尸。我们这里不土葬的,违反法律的事,我们不会做的。”
余光哑然失笑,把骨灰埋在地下,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土葬,可也和土葬没什么区别了。不过,他们这次来的目的只是考察丧葬习俗,违反政策的事,他就睁只眼闭只眼一笔带过就是。
余光又问:“那地理先生又是谁呢?”
王村长盯着余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我就是地理先生!”
“啪”的一声,翁蓓蓓手里握着的笔竟莫名其妙地断了,半截断笔掉在了地上,圆珠笔的墨油撒在了三合土的地表,变成芜秽不堪的颜色。
余光和翁蓓蓓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04)
沈天和吴勇从王村长的土屋里走出来,心情肯定多少有点郁闷,最起码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听到村长对于夜葬民俗的介绍。不过,屋外因为一场夜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清新的味道,倒也让他们的心情好了一些。
恶诅村和一般的山村有些不同,房屋不是依照山势随处建造的,而是集中在了一处平地上,在一条两百米左右的青石板长街边依次排列的。
现在还是上午,街上没有一条人影,大概村民都去地里忙碌了吧。只有几条野狗在垃圾堆里寻觅着食物,间或从两边的民宅里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太阳已经挂在了天空中,热气渐渐从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升腾起来,地上的积水也慢慢消失。
吴勇递了一根烟给沈天,但沈天拒绝了。
沈天走在长街上,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总觉得背上毛烘烘的,好象有人一直在暗处偷偷窥视着他。可当他转过身来,却只有空旷的街道,没有一个人。
“有点邪吧?”吴勇咂着嘴对沈天说道。
“什么邪不邪的?朗朗乾坤……”沈天依旧嘴硬。
吴勇点燃了烟,说道:“真不知道余教授怎么想的,研究什么不好,非要来研究什么夜葬。今天晚上可有得受了,还得熬夜去看人家下葬尸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农历的七月半啊!”吴勇狠狠吸了一口过滤嘴:“传说中最邪的日子,鬼门大开的时辰。今天太阳一落山,鬼门里的孤魂野鬼就会全体出动,群魔乱舞,搜寻替身。你可要小心啊,没看过聊斋吗?像你这样体健貌端的年轻男子,正是它们猎取的对象哦……”
“嘁……吓我呀?别忘了我可是纯阳处男之身,正是恶鬼的大忌。”沈天咧嘴一笑,他知道自己的师兄最喜欢开玩笑,“嘿嘿,鬼要是来缠我,如果是男鬼,我就一脚给它踢个下半生无法自理。如果是女鬼,咱就抓来开心开心。”
吴勇皱起了眉头,故做严肃道:“师弟,有些事啊,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还是小心一点为上计……”
吴勇的话还没说完,在他们俩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嘈杂的脚步声。
回过头去,一个青年的小伙子和一个小男孩正从村口走进来,顺着长街向他们走来。沈天和吴勇连忙闪到路边,为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这一大一小都身着白衣,头上缠着素色的头巾。小伙子手里捧着一个陶土小罐,小孩则手捧一张镜框,镜框里镶着一张黑白素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两眼秋水,却又恍然无神。
两人视线低垂,只看着地上的青石板,根本没有注意到街边站着的两个陌生人。
“这是什么人啊?”沈天疑惑地问道。
吴勇答道:“一定是骨灰盒,我查过资料,虽然这里的夜葬,名义上是土葬,但实际因为国家的丧葬政策,尸体都是在火葬后再埋入地底的。刚才那两个人一定是才从城里取回了骨灰。那个小孩应该是死者的儿子,死者的老公听说是在外面裹了野女人,那个小伙子肯定不是死者的老公。如果我没猜错,他一定是死者吕桂花的弟弟吧。”
沈天赞道:“师兄,你可真厉害,这都推理得出来?”
“呵呵。”吴勇一笑:“别忘记了,我可是学校推理侦探小说协会的理事哦。遇到事情先动脑筋想一想,一定会有更多收获的。”
“没说错!那就是吕嫂子的弟弟,他叫吕土根。”在两人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这声音来得如此突然,声音又是如此低沉,像是来自地底的声音,沈天和吴勇竟莫名其妙同时打了个寒战,透体冰凉,背上的汗毛根根竖立,冷汗竟浸透了薄薄的衬衣。
回过头来,街边的一扇小门打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站在门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眼神里一片阴鸷。
“你是谁?”沈天大声问道,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里竟有了点颤栗。
“我是这里的村民,我叫王民生。我是今天晚上夜葬八人抬棺手中的一个。”这个年轻人慢慢地说道。
(05)
“进来喝口水吧,现在太阳出来了,天马上就要热起来。”王明生一边说一边闪到了门边,让出了一条路。土墙屋里黑黢黢的,像是一口张开的大嘴。
沈天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进去就进去,难道我还怕吗?”
王明生呵呵一乐:“我就知道,沈学长和吴学长都是胆量超人,我这小屋你们又会有什么好害怕的?”
吴勇一愣:“什么?你知道我们的名字?你还叫我们学长?”
“是啊!我当然认识你们。我也是本市大学的学生,今年刚刚进校。只要是本市大学的,又有谁不知道沈学长是校足球队的主力中后卫,又有谁不知道吴学长是校园著名才子,写得一手好文章?”
几句高帽让沈天和吴勇心里蛮舒坦的,想不到在这偏僻的山村里竟然会遇到同一学校的学弟。
山村的土墙屋都没有窗户,所以里面一片幽暗,只有一盏放着微弱昏黄光线的油灯。在油灯的映照下,可以看到班驳的土墙上贴着一张张奖状,还有几张黑白的相片。因为时间的关系,照片已经泛出了象征历经久远的昏黄。
“我是恶诅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呵呵,这都是我以前小学中学时拿到的奖状,不值一提。照片上是我和我哥哥的合影,你们看,他还算帅吧?”王明生在一旁解释着。
果然,照片上是两个男孩在村口边的一棵大榕树旁的合影。
这应该是在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照的。明亮的日光顽强地插过密密麻麻的树叶,恰到好处地正好射在两张孩童的脸上。孩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衣衫虽然褴褛,但却遮不住散发全身的天真与乐观。
“呵呵,蛮帅的嘛,两个小帅哥。”沈天笑道。
“咦?!王明生,你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还会回这里来做抬棺手呢?”吴勇有些不解。
“咳咳……”王明生有点尴尬,“一个地方总有一个地方的习俗。在恶诅村,这是老一辈人传下来的风俗,为的是让活着的人安心。八个抬棺手来自于八个大户,虽然我们家已经不算是大户了,但是基于传统,一定要我家里出一个人手的,现在我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所以我必须回来做这件事。”
“你家只剩你一个人了?”吴勇惊道:“你哥哥呢?”
“唉……”王明生叹了一口气:“以前是我哥哥当抬棺手的,可去年出了一点事。他在出殡时突然说了一句话,老一辈的人说他冒犯了鬼神,果然,第二天他就很神秘地死在了苞米田里,身上一点伤口也没有。”
吴勇倒吸了一口气:“这是真的吗?”
王明生点了点头。
“难道你也相信怪力乱神之说?”吴勇又问。
王明生摇头道:“我也是不相信的,我总觉得我哥哥的死,当中很有些古怪。”
“古怪?”吴勇来了精神。他平时最爱的就是看推理侦探小说,还在校园里组织了推理侦探小说协会。如今听到王明生说到他哥哥的死里面藏着古怪,隐隐感觉后面藏着某些犯罪的因素,他顿时来了兴趣。
“我哥哥出事的当天,我正在镇里参加三天的会考,没在村里。等我回来时,他的夜葬已经完毕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看到,只看到了荒野外的一处坟茔。”王明生的语气变得黯淡起来,“平时我哥哥身强力壮,是村里最好的劳力,农活做得是一等的好,可就在一晚上,竟暴毙在苞米田里。村长怕影响我会考,所以也没通知我,那是全年最热的时候,如果不马上安葬,尸体就会腐烂。第二天村长就组织人手将我哥哥夜葬在了野外的沟壑里,所以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吴勇虽然觉得王明生说的事是有些怪异,但却体会不到哪里有犯罪的因素。于是他说道:“你哥哥的去世的确很古怪,但是从科学上分析,也不排除你哥哥有突然发病的可能。比如说心肌梗塞,发病就很突然,不经过尸检,也很难发现真正的原因……”
“我也有这样的考虑,可我哥哥身体这么好,根本不可能有心脏病的!”
“心肌梗塞是没有先兆的,也跟平时身体好坏没什么联系,很有可能是家族遗传。你父母有过这样的疾病吗?”吴勇解释道。
“我的父母?我和哥哥才五岁时,他们就在一次山洪爆发中被卷到了谷底,等找到他们时,都已经面目全非了。他们也因为是凶死,没有埋进祖坟,葬在了荒野外的那条死人沟里。”王明生答到。
“哦……”吴勇和沈天顿时沉默不语。
“对了,你们到恶诅村来是为了了解夜葬的习俗吗?”王明生打破了沉寂,转变了话题。
“对!”沈天答道。
“其实,你们不见得只去找王劳模村长了解,还可以去问问族长和赵家大宅的赵先生。”
“族长和赵先生?”吴勇一愣。
“对,族长是恶诅村最老的人,今年已经快九十岁了,他对丧葬的礼仪和习俗是最有发言权的。他老人家也姓王,在这个村里,一大半的人都姓王。他一个人住在村尾最末端的草房里。赵先生是从城里搬到这里来住的,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听说是个作家,为了找个安静不受打扰的地方写作,就来到我们村里,买了一块地修了一幢别墅。我们都称那里为赵家大宅。他是个好人,常常把家里的药分给村民们用,谁家受了灾,他还会鼎力相助。就连我读大学的学费,也是他赞助的。在村里,赵先生是最受景仰的人!”
“还有这样的世外高人啊,我得马上和余教授联系一下,我们这就去找族长和赵先生谈谈。”吴勇从兜里摸出了手机。
“这里手机没信号的。”王明生说道,“这里太偏僻了,也没几个人买得起手机,所以电话公司没有来设立信号中转台。在这里,只有村长家和赵先生家才有电话。”
“哦,这样子啊?”吴勇悻悻地把手机放回了兜里,“那我们先回村长家,晚上再见了。”
“好,晚上见。”王明生把两人送出了门。
(06)
族长王唯礼八十八了,一副消瘦的模样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架势。
“夜葬啊?从我小的时候就是这个规矩了,出葬时不能说话。”王唯礼谢过了余光递来的龙凤烟,呷了一口茶叶开水,脸色严肃地向做着笔记的余光等人说道。
“那是民国的时候了,我还是一个小孩,一次我去水塘里捉了泥鳅后回家,已经是深夜了。哪个时候的树林子比现在多,也要茂密了很多。山路上静悄悄的,我突然发现前面有亮光传过来,抬眼望过去,差点没把当时的我给吓出尿来。”屋里一片寂静,一颗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族长讲述以往的故事。
王唯礼吐出了一口烟雾,他的脸隐藏在烟雾的后面,变得越发的朦胧。
“我看到,一个人这前面挥动着火把,后面八个人抬着棺木,整个送葬的队伍却没有发出丁点的声音,只有脚步的沙沙声。以前我也没见过这样的事,不知道是什么,我想要问,可一口气憋在了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还好那个时候我没有说话,不然下一个凶死的人就是我了。送葬的人全都低着眼睛,只看着青石板路,根本不理会站在路边的我。没有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哭声,实在是吓死人了。我憋着气让过了送葬的队伍,飞跑着回了家,才觉得腿肚子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我老妈妈见了,问了我,才笑着说那是送夜葬的。我倒是吓得不轻,连着在家里睡了几天,后来请了个观花婆来撒了米,我才回过神来……”族长讲到这里,一脸的惊悸,似乎这么多年来还惊魂未定,似乎八十年前的那幕还在眼前继续发生一般。
余光示意翁蓓蓓认真把老族长的话记录下来,他知道,这是最原始的丧葬习俗样本,有着巨大的研究价值。
王唯礼咳了一声嗽,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继续说道:“后来就到了兵荒马乱的年光,镇里驻扎了兵马,隔三岔五的花两三个时辰穿过山路到我们恶诅村来拉壮丁,谁要是不从,一颗花生米就让你报销。所以村里凶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