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水浒-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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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赵家娶了新媳妇过门,那日着实热闹。谁知一听得尉迟小姐招亲,老子儿子咕咕唧唧,前日竟将那新娘休回家去了,只要个光身子好去撞大运,亲家带了一伙人来厮打,屋里都翻作白地,两个亲家公厮打,白须子都扯下来,两个抱着只在门前黄泥地里乱滚,笑杀那人哩!”杨雄和石勇两个也大笑,就问:“婆婆如何起的这般早,又见那许多姑娘妇人带了孩儿也去,她们须不是也去争那绣球。”那婆婆笑道:“岂不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往常也这般早起做买卖,又挣了钱,又省了觉,却不是好?今日又算着能比往日来多十来分利。便是尉迟小姐招亲,百年一见的热闹,这些年轻媳妇儿姑娘,哪儿不要去看热闹,个个描乌眉画猪嘴,都把箱底里的衣服翻个几百遍,比尉迟小姐人家是比不了的,却也要自家街坊上争个高低,我便看不惯那浪劲!”杨雄和石勇两个大笑,就喝了豆汁,丢一块碎银子在摊上,两个放开脚步,就往北极庙来。
两个行不多时,来到北极庙前,又吃一惊,见那一片广场上,黑压压地早不知有几万颗人头在那里,攒攒聚聚,倒不见再有一丁点地皮露出来,那些来往的年青的便往里头挤,前头的如何肯让,就喧嚷吵骂,弄的广场上的人堆就似开的水,只是滚动个不停。这两个本无那争绣球的意思,就自去寻僻静去处,却见那北极庙墙边几棵千百年的大柏树,有十来丈高,枝叶黑压压的遮天蔽日,两个大喜,就盘上树去,到七八丈高处,就觅根粗枝坐下,看那下面的热闹,早见对面就扎起座三层彩楼,有百尺之高,就结锦悬彩,装扮的如一座锦绣城池,说不尽那富贵风流气象,此时太阳已升起来,那日光照的彩楼一片红通通的,宛若绕着一片紫霭红霞,上面已有不少俊秀使女,就倚栏站着,一般的彩衣绣履,倒和那云中仙子不差仿佛。下面那些浮浪子弟胡乱喝起采来,愈发闹的人群沸动。这两个看的也喜笑,杨雄就道:“昔日俺也去泰山下天齐庙,三月二十八日天齐圣帝降诞之辰,看了燕青与任原相扑,那烧香的人不知有多少,算是俺生平见的第一回大热闹了,今日算的上是第二回,这景象也不比泰山那日差多少。”石勇道:“燕小乙知身了命,人又俊秀,身手又矫健,算的世上第一,今日若在这里时,那绣球一定是他的,便是尉迟小姐第一眼定看见他,就是瞧不见,绣球抛下来时,这些粗蠢汉子怎抢的过他?一定是他得了。”杨雄笑道:“燕小乙入得李师师的眼,听说那是天下第一个挑剔的婆娘烟花,如何入不得别人的眼?只为他把握的住,倒教招安促成了,也断送了我们这许多兄弟。想当日小乙若是和李师师做出事来,教那宣和天子道君皇帝吃一回泼天价醋,决不允下招安来时,岂不是好?偏教燕小乙铁石般心,那般水样的妇人贴上身来,他倒把持的住。”石勇笑道:“杨大哥自然是把持不住的了?若再要想讨房婆娘来时,这大好机会,何不下去试试,如何却只在这边树上坐地耍子?”杨雄道:“便是我吃那婆娘陷了一回,以后都没了心思,算起来当日也是憋着一口恶气,下手时罢布的她惨,以后每夜里便做恶梦,梦见她和那迎儿那小贱人来缠我,不肯放手,几回找公孙道长做法,他这牛鼻子法术神通,知道前因后果,叹息不肯,被我勉强不过,与我修了两堂法事,超度冤魂,方觉好了。只是从此我对家室之念却也淡了,如今便是天仙要嫁我时,也提不起兴致来。” 石勇听他言下黯然,便后悔自家言语唐突,勾起他一生的大恨事来,却又不知如何来掩盖,正无奈时,却听得那十几万男女忽地翻江倒海也似叫起来,自家倒吃一惊,就抬头去那彩楼上看时,方知到了时辰,尉迟小姐已自出来了,就那栏杆前娇怯怯站定,却是怎生面貌形态?但见:
说什么王嫱西子,道甚么玉环貂蝉?那美貌何曾见?便是真曾见得,也不过人间俗色尘颜,枉称了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空将那些昏纣王、愚夫差、庸明皇,着迷的颠倒纠缠,送些不值钱江山。惹那些狂太白、酸杜陵、臭香山,疯魔的如痴如狂,胡将诗歌乱念。便是俺眼里没一个,此生只要觅个天仙。呀?寻不着,寻不着,寻不着,只待到俺今日将这尉迟小姐相见!始动了俺心,迷了俺意,将一口气吊着了俺那心肝,呀!今生若近得她一近,便死个十万回也心甘!
却是那城里一伙浮浪子弟,这日见了尉迟小姐,就做出这曲子来,从此满城里传唱。却又是那些书生们耐不得,也自把笔填出许多诗词来,其中单一首七律最好,道是:
群仙出没空明中,为随洛妃朝海东。
罗袜寒踏秋月露,玉袖冷带天河风。
子建有睹成赋绝,宋客无缘叹梦穷。
曾信李郎蓬山隔,更隔蓬山十万重!
却说尉迟小姐临栏一面,把这些浮浪子弟,穷酸书生,并那十几万男男女女,都惊个呆,过好久才喝采起来,那声音直似雷滚来,要将这绣阁彩楼掀翻了,就根里拨出来,去云里旋个几百遭,那小姐却似心事重重着,颦了双眉,就那侍女捧上玉盘里拈起那绣球来,就楼下看的那十几万男女的心都悬起,只提到半空里,那血脉贲张,眼睛都要冒出火来,就叫起来,比前一回更响。那小姐似是吃惊,手一颤,那绣球直飘飘落下去,那十几万人发声喊,就直涌上前去,要抢那绣球到手里,就拥倒跌倒的不知几千百个,哭的喊的叫杀人的都作出声来。
却听得那彩楼檐上一个虎形黑大汉,就吼一声,似半空里起个霹雳,将这些鸟男女的声音都盖住了,从半空里跳将下来,一把就将那绣球夺在手里,落到地面上,将那抢前的男子便压倒十来个,断腿的断腿,折骨的折骨。那些人发声喊,潮水般涌来,就待来这大汉手里抢绣球。那黑大汉大怒,就将口衔了绣球,拽开拳脚,一路打将出来,却怎当得着那些泼皮都是不要命的,都舍命攒近身来,扳腿扯脚,抢那绣球。那黑大汉就一气打翻了几十和,怎当得千百人涌过来,发声喊,只听得那黑大汉连声怒叫,却是个泼皮手脚伶俐,就那黑大汉嘴里将绣球抢了去,抱着就走。那黑大汉大怒,就人群里赶来,却是千万人你争我抢,只刹那时那绣球已倒了二三十遭手,那黑大汉被人群阻隔着,哪里赶的上。却是个泼汉有心计,做个假绣球在怀里,待抢那真绣球到手里,往地下一伏,待众泼皮都扑来抢时,就人群里探出只手来,只见个绣球在地下滚,那些泼皮知道什么好歹,就去抢这一个。你厮我打,不得开交。那泼皮就从人群里钻将出来,掩着怀舍命就走,却是走不远,旁边有觉的蹊跷的,都叫着赶来。这泼皮就舍命走时,忽得耳畔一声喝,就有两个汉子从大柏树后闪出来,便来奔他。这泼皮待走时,早被个汉子赶上,兜裆一脚踢着,这泼皮便倒,将手捂了腹在地上滚。怀中绣球被那汉子劈手夺了去,这汉子正是杨雄,冷笑一声,就唿哨一声,和那汉子转入树后去。那些后面赶来的不见了那汉子,有乖觉的向上看时,早见两个攀在七八丈高处,有手脚灵便的就爬上去夺,被那两个接连踢下来,跌得臭死,一时都围着叫,不敢再上去。却是李逵人群里听的唿哨,赶将过来,就见树上杨雄石勇两个朝着自己笑,就把绣球抛下来,李逵大喜,就接住了,那几十个泼皮发声喊,还要来夺时,早被一队人旋风般赶来,都骑着快马,将众泼皮冲到两边去了,那里面就一个锦袍汉子,跳下马来,正是高君德,满面春风,朝李逵躬身,笑道:“恭喜姑爷,就请新姑爷上轿。”后面早一乘大红喜轿,就一部吹打过来。杨雄和石勇两个就看见李逵披红挂彩,拥簇着上了轿,远远去了,就相视而笑,方爬下树来,自去了。
却说李逵抢夺绣球之时,就一队轻骑从广场上过,因见热闹,就驻下马来看,内中一个官员却看见李逵面貌,不由得脸上变色,却见鼓乐花红拥簇着李逵去了,就问路边人时,一个闲汉忿忿道:“今日是尉迟小姐招亲,不争被这黑丑大汉抢了绣球去,可惜一块好羊肉落到狗嘴里!”另个闲汉接口道:“你还不折得什么,可惜我这一身新衣服和头巾都是跟估衣陈赊的,却如今哪里得银子还他,真是娘肚子里没出来便晦气!”那官员哪里再理这些闲汉,就带了从人,却奔州衙里去,一路上只是咬牙冷笑不提。
便说那花轿抬了李逵,绕城却一遭,却是尉迟家真个财雄势大,这两日要预备做喜事,早城里大街上齐齐整整扎下三十六座彩坊,到得一处彩坊前,便有人鸣起鼓乐,放起爆竹来,因此轰动的满城的人来看,各各羡慕不提,李逵坐在轿里,却是生平第一遭大风光,心里得意无限,却是绕城一遭,到得尉迟老爷家门口,那爆竹早震天价响起来,长街两侧响的都是细乐,早有人请李逵下轿,就到街西一座宅子里——也是尉迟老爷家的产业,请李逵换了吉服幩头,帽侧簪了金花,着了皂靴,一般大红披彩,上了骏马,鼓乐前导,才到尉迟老爷家门口,就行多多少礼仪,方开三层中门,引李逵入中堂,那小姐早一般凤冠霞帔,被伴娘扶了立在一边,尉迟老爷的病好了许多,便扶了病出来,坐在尊位上,面上虽无多少喜色,也强撑看那司仪引了一对新人行礼。先拜了天地神灵,那司仪又引了一对新人拜尉迟老爷,尉迟老爷见了李逵形貌,心中如何喜欢?没奈何强受了,又看那新人对拜,那伴娘听得红锦盖头下尉迟小姐只是低低呜咽,就几滴珠泪暗滴在堂上,因急催着将新人送入洞房去了。尉迟老爷只推头晕,也教人扶回房去床上恨恨叹息。这外边却摆下数百桌宴席,尉迟家是城中首富,多少世家结交闻得办喜事,都有各色贺礼送来,又有诸班文武官吏,有职事的,并那些与尉迟老爷攀亲的,寻故的,更有那一等专打秋风要拿回礼的,都拥入府中来,当下何止有三四千人坐席,当真是肉如山积,酒似水流,这一日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喝干了多少坛美酒,却是人人都恨这姓李的黑大汉好福气,道是一百代祖宗坟里攒下的青烟,不免的就有不少来骂的,尉迟家的人只是装做听不见。却是有亲戚便有起哄的,要新郎官出来劝酒。却是李逵和新娘在房中和尉迟小姐坐地,就龙凤红烛下揭了小姐盖头,见小姐颜色如明珠美玉,不可方物,只是眼中带泪,如带雨海棠,含泪芙蓉,默默伤心,李逵本来已呵呵傻笑了一日,见了小姐如此,只当小姐害羞,便笑道:“你今日已成了铁牛的婆娘了,日后自然跟着俺快活,大酒大肉,有的是吃的,却哭做甚?且来吃杯交杯酒儿。欢欢喜喜便好上床。”那小姐闻他言语粗俗如此,眼泪愈发多了,哪里肯来动身。李逵心头便有一分恼,就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跟俺拜了天地,便是俺的婆娘,须得好生伺候老子,如何这般懒?连喝酒也是不肯?却不是轻慢俺?”那小姐只是伏在枕头上,任眼泪将枕头都湿了,半分也不肯理李逵。李逵本无气的,这时恼也有了七分,就喝道:“你这婆娘好不识抬举!俺铁牛这般好好待你,这等好日子你如何只是嚎丧怎地?便嫌俺无出身时,俺铁牛也杀得三五千人,做过都统制的大官,又救你爹性命,如何只是不睬俺,呕俺心肝疼?再拿这般酸样子时,俺拳头上不认得你,斧头也不认得你!”那小姐听他骂,就回头含泪冷笑道:“既是你杀人放火惯了,如何再乎多杀得一个?不妨就将奴家杀了!也免得今生奴家受罪!”李逵听的那小姐顶撞,怒火就腾起十二丈高,就上前揪住小姐云鬓,就那一杯酒凑到小姐唇前,道:“喝了这杯酒,老爷就饶你打,不然就砍来作三百块!”那小姐如何肯饮,被李逵卡着喉咙,喘不得气,迫得张开口来,被李逵将那杯酒强灌下去了,咳嗽不止,倒有一半呕出来,一时泪如雨下。李逵大笑,就推小姐在床上,自已却回身,将那酒大碗斟来自饮,笑道:“既是俺的婆娘,如何敢不随顺俺?既是喝了交杯酒,老爷且吃酒,待烂醉了,那时却有气力和你床上耍子。”一连吃了十八九碗酒,就有几分醺醺之意,就怪笑道:“他娘的,俺铁牛倒现在也是个童子身,见婆娘妇人向不曾有一点动心,不想就娶得这般天仙般的婆娘,不是老天给俺的福气,却是怎得?俺也取个乐!”就待上前去抱尉迟小姐,尉迟小姐把身子都缩到床里面去。李逵呵呵醉笑,就待扑上床上去时,只听得叩门声,李逵发恼,就去看门,只见两个喜娘来请,就道:“恭喜新姑爷,厅上宾客都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