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 大结局加篇外-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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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了张口,无声却有言,我看懂了他的口形:“觅儿,回家吧。”
我定定地看着他,亦轻轻开口吐出一个口形:“药!”
瞬时,他身上一僵,别过脸去。我顿时大急,一股急火烧上心头,烧得我一阵眩晕,竟跌下了座椅。
椅下浮云散开,是茂密凌乱的荆棘,根根带刺,刺上染血,厉鬼的号啕声响彻耳畔。然而,就在我以为要落入荆棘丛中时,却被人伸手一托,再次坐于椅上。我眼前晃过一角红色衣袍,竟是凤凰。待我回神时,他已立回原处,眉梢眼角更加阴沉,轻挑唇角,满脸讥讽。
他的头顶上,一支凤簪利落地插在乌发之间,如天外飞剑,衬着大红的战袍,煞气四溢,金光熠熠……
金?金!我突然如同的醍醐灌顶,一下子全明白了,激动地攥紧了坐椅扶手,在刀光剑影之中大声唤他:“旭凤……”我声音断续,语无伦次,“我晓得了,梼机,是梼机草!”
对面,天帝脸色一沉。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祥之感,顾不得嗓子嘶哑疼痛,急急喊道:“那金丹里多加了一味梼杌,服食蓬羽即可,蓬羽克梼杌!”
润玉根本没有删减过金丹之中的药草,而是添了一味梼杌,而我当时跟踪穗禾之时,心中急切竟将此遗忘,一味跟进了那暗藏机关的木桩之中,竟忽略了怀中所携带金丹不能近木,而那金丹居然也未化,说明此丹根本不惧木!我适才方记起此事,前后一贯通,顿时明白这丹药之中定是添加了一味可压制金性之药,而能压金又寒凉去火的药天地之间仅有一种…………生长于瑶池水底的梼杌。梼杌中性凉,却有一草能克,便是忘川边常见的野草,名唤蓬羽。
凤凰 蓦然转头。
我尚未来得及看清他面上的神色,眼角却掠过一道奇异之光,自忘川彼岸射来,如离弦之箭,脱缰之马,风驰电掣,来势凶猛。
我来不及多想,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纵身便往凤凰胸膛处扑去。不想,凤凰早已察觉那道暗光,已抬手相迎击出一掌,电光火石之间,他掌上烈焰腾地蹿起,红莲业火敷药胜放……
不过一刹那而已,很短,很短。
那道暗光没能射入魔尊的胸膛,而那掌红莲火亦没能烧至彼岸的天帝。
我闷闷哼了一声,慢慢滑落,手心一道佛印金光四射……
“锦觅!”
依稀听见有人唤我,是谁呢?是凤凰你嘛?如果是你,那真好。
原来,我可以这么轻,轻得像一片迷路的羽毛,不知皈依何处。
真的有来世吗?
那么,我愿为一直振翅而飞的蝶,一滴渗透宣纸的墨,一粒随风远去的沙……
第二十四章 沧海有泪
'1'
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一觉睡醒看见有有酒有菜等你来享用。
我在一个超长的梦里被一阵阵肉香诱得按赖不住,醒转过来。面前赫然一张景致的膳台,杯碗碟盘里装着花红柳绿的各式菜点,荤素搭配,依次摆开,我数了数,总共八十一道。
真是奢侈,其实八十道就好了,如今的人越发不晓得勤俭持家了!
膳台旁站着一个挺养眼的小姑娘,摆了一副碗筷在我眼下,又摆了
一副碗筷在一旁紧挨着的位子上,垂首恭敬地道:“尊上,菜上齐了。”
尊上?是在叫我吗?我正由于着要不要回答,却听一个声音在我下面道:“下去吧。”
生生唬了我一大跳!我忙要伸手拍胸口,却发现伸不出手,一低头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我一时惊慌失措,想要开口惊呼,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于是我吓晕过去了。
如何能不晕呢?看得到却吃不到,人生最大之悲哀。我居然没有形体,意味着再也吃不上饭了,太可怕了,吓死我了!
再次醒来时,面前还是一桌饭菜,不过貌似是早膳,比较清淡。没有见着肉。眼下还是一副碗筷,似乎动也未动,干净得像刚洗过一般,一旁挨着的碗筷里倒是放了些饭菜,只是那副碗筷前面却根本没有人坐着。
委实有些诡异。
接着我看见一双修长的手拿起我眼下的长筷,夹了一块芙蓉酥放在旁边的那只碟子里。那芙蓉酥长得十分合我胃口,然而这只手却比芙蓉酥更惹眼些,我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把注意放在了这只手上。
应该是一双男子的手,白暂纤长,骨节分明,让我突然生出咬一口或许还不错的感觉。
“锦觅,你不是最喜欢吃芙蓉酥的吗?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就在我身边!”我正端着那只手,为自己咬不到而烦恼,却不经意间听见上回那声音有冷不丁地从我下面冒出来:“锦觅,你出来吧,出来吃这芙蓉酥。……你若不想我见你,我便闭上眼……只要你出来……”
我一愣,依这男子的口气谚语推断——
这锦觅定是他养的一只宠兽!他这是在诱哄他出来吃食。与主任共桌,着宠兽委实好命。
只是……锦觅?这个名字仿佛有些耳熟。我不禁深思,最后得出结论,我实在不曾见过一只明唤锦觅的小猫,小狗,抑或是小兔子。
忽然,我眼前一黑,社么也瞧不着了。我正惊讶得不知所以然,又听见那男子道:“我闭上眼了,你出来可好?”
五雷轰顶,青天霹雳!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原来我竟是一缕无形之魂,寄存之处,竟是这男子的眼瞳之中!
于是,我再一次吓晕过去了。
我的宿主,也就是这眼瞳的主人,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这是根据我近些日子的观察得出的论断。
他常常喜欢对着葡萄发呆,生的葡萄也好,画上的葡萄也好,只要是葡萄,或者是像葡萄一样的紫色溜圆的东西,皆能吸引他的目光。其实他喜欢看葡萄倒也无妨,所谓人各有所好,我不能强迫他和我一样喜欢看蹄膀或者芙蓉酥,可是我如今宿存处是他的眼睛,他看向哪里,我便只能被迫看向哪里,这叫我十分痛苦。整日对着一片紫色,我恐怕终有一日我不是变成一个色盲,便是变成一颗葡萄从他眼眶里蹦达出来。
他这么喜欢看葡萄,我本以为他一定非常喜欢吃这果子,岂料他只是眼观,却不动口,从未见他伸手拿过盘子里的哪怕一颗紫玉葡萄。
我想人们常说的叶公好龙,指的便是他这样的人吧。
我不知道他是何人,只是总听那些来来往往的妖怪恭敬地唤他尊上,想来是个品阶颇高之人。我亦不知晓他张得是什么模样,因为他似乎从来不照镜子,不照镜子,我如何瞧得见他的全貌?因而我便只能想象。看那些妖怪见他时立刻垂头,从不敢抬头看他的站兢模样,我估摸着此人必定极丑!丑到连铮宁的鬼怪都觉得不堪入目,让我不禁遐想,那该是何种程度的丑啊。所谓鬼比鬼吓使鬼。
故而,他从不照镜子,原来是怕吓到自己。
幸而,他从不照镜子,我怕他吓到我。
我如今是一个寄存的魂,自然只有仰人鼻息而活,他只要一闭眼,我便喀嚓一下什么也瞧不见了,因而第一件重要之事便是我应调整自己的作息,尽量与他同醒同睡,这样才能多争取一些光明。若是他睡着,我醒着,那我便永无见天之日。只是,渐渐我发现,几乎无论何时,只要我醒来,他皆是睁着眼的。后来,我强撑着一日一夜不睡,竟发现他连须臾都不曾合过眼。
此人还有一怪,每到用膳是分,便会吩咐上一桌子丰盛的酒菜,然后身旁紧挨着的座前定回摆上一副碗筷,但那个座位却总是空的。从来不曾见有人坐过。而用膳之时,我这宿主总回时不时往那碗里夹些菜,什么可口便夹什么菜,皆是我爱吃的,叫我看着既眼馋,又牙痒痒,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座上之人。
起初我还怀疑那座上是不是座了一个旁人瞧不见的人,譬如和我一样是一个无形之魂,只是可以行动自如,游荡在外。不过时日长了,我瞧出来了,那座上根本就是空得连丝气息也没有。任凭那碗里的饭菜堆积到满溢,却无人食,实在是浪费。而我的宿主除了喜欢给那空碗添菜以外,自己却几乎不食,只是偶尔夹一两筷便放下碗筷。想来这厨子做的饭菜卖相虽好,滋味却必定不好,不合他胃口,叫他吃得这般勉强。
至此,我总结出,我的宿主是一个相貌奇丑,不吃不睡照样还能活的大妖怪。恩,还有一条,他喜欢看葡萄,却不敢吃葡萄。还有,他养着一只名唤锦觅却成天不见踪影的宠兽。
他对这宠兽……恩,如何形容才好呢?应该是很特别吧。当然这只宠兽好象也很特别,我至今不晓得它究竟是个什么物什。
有时,他望着天边一片落过的云彩,喃喃道:“锦觅。”有时他看着一朵半开的花唤道:“锦觅。”有时,他对着一颗圆溜溜的新鲜葡萄,喃喃出声:“锦觅。”还有时,他对着一滴普通的朝露,亦唤:“锦觅。”
更奇怪的是,他这样叫的时候,我会突然觉得心里像藏了一颗没熟的葡萄般,又酸又涩。
我有些惊惶地想,恐怕总有一天,我会堕落成一颗葡萄。
今日,我刚一睁开眼便瞧见一片金光闪闪,恍得我两眼只冒金星,最后勉力定了定神,仔细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
前面不正是佛祖爷爷吗?善哉善哉,佛祖爷爷岂是随便想见便能见到的?可见我这宿主来头确实不小。
“旭凤见过我佛。”旭凤?原来他的真名叫旭凤。
佛祖盘腿坐在莲花座上,垂下眼淡淡地看了看他,似乎一眼便洞穿所有,道:“你不必相求,能为之事,不求亦能成,不能为之事,求遍万般亦是空。差之毫厘,失之须臾。”
我似乎感觉我的宿主身子顿了顿,气息有刹那见的凝滞,又听他低声说道:“旭凤亦知此理。我自己造下的业障,终要自食其果。可是……”长久地停顿之后,方才继续道:“我只想再看看她,看一眼也是好的。。。哪怕一眼也无,便是能听她再说一句话……”
他虽然长得难看,但声音素来还是好听的,今日却不知怎的,连声音也这般嘶哑断续,倒像一个伤心的孩子一般,语带哽咽,我以为十分不好。
过了很久之后,他又道:“她的魂魄尚未散尽,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可是却不知她在何处,今日不求其他,但求我佛指点。”
佛祖爷爷叹了一口气道:“近在眼前,眼所至,心所见。汝所见皆彼,彼所见皆汝所见。”
好玄妙的话,我着般聪明的魂魄都未听明白,不晓得这宿主可能听明白。
“谢佛祖指点……”听他这口气,显然同样没有参悟过来,屏息良久,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至关重要之言,最后方才开口,“不知是否尚有一线生机?”
佛祖回道:“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佛祖爷爷诚然亲切,有问必答,但是我以为这禅机确实不是人人都能参悟透的,这便是为何佛祖是佛祖,而我只能是一缕小魂魄的原由。
我仔细地想啊想,于是,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我看见宿主带我回到了原来的处所,面前却付手站立着一位没见过的青衫公子,他袍带飘飘,一副清雅的神仙模样。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都坚持着自己的尊严与立场。只要互相耗着,僵持着,总有一方会胜出。可是如今,我方才顿悟,原来有些事情从来就没有输赢之说,没有对错之分,有的,只有错过……我算错了开始,你算错了结局……。回天乏力,悔不当初……”青衫公子说话时声音很轻,很和煦,但眉宇见却有解不开的哀愁和悔恨,好象一阵忧伤的春风,错过了化期。
“错过?”只见我的宿主缓缓开口,“不,你并非算错,而我从未计算。难道今日你还不明白,一个‘算’字乃是情之大忌。我从不曾错过,我不相信错过。我只相信过错。”
那青衫公子似乎被戳到要害处,一时间再无答言。半响,才开口道:“穗禾,已经被我压入眦婆牢狱。”
闻言,我的宿主只是轻轻“恩”了一声,表示知晓,似乎心思并不在此处。我顺着他的眼睛,看见了那青衫公子袖口露出的一角宣纸。
那青衫公子临走之前从袖兜之中拿出一裸纸,递给我的宿主,“我想,有些东西她是想给你的,虽然我有千千万万之不愿,我殚精竭虑地想占为几有,但是,不是我的,终究不是……”
我的宿主接过这沓泛黄的纸张,看了看那袭即将离去的青衫,吐出四个字:“永不再战。”
那青衫公子回首,直视我的宿主道:“永不再战。”随即,翩然离去。
四字泯恩仇。
只是,我怎么觉得那沓废纸看着有些眼熟?看着它们被一张一张翻过去,我越发觉得眼熟。
每一张纸皆画满了图,只不过这作画之人的画技实在是拙劣不堪。不说别的,便说眼前这张吧,我看了半日方才看出画的是一只鸟儿,只是,这究竟是一只什么鸟儿,便不大好说了……既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