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第2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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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士兵回来了。还没等开口便痛哭了起来。李如松大惊,急忙问出了什么事,士兵们哽咽良久,方才将事情说明白。
平壤城外,来了几千名逃难的难民。明兵攻下平壤城之后,消息传到了汉城。汉城守将震怒,不敢前来攻打平壤,于是就将火气洒到了附近的城镇上。这些城镇遭受到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袭击,这些人无家可归,只好一路逃往北方。听说平壤已经夺回,就想逃难进城。哪知,守城的华音阁弟子收到卓王孙的命令,不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李如松听了,大吃一惊。
如果连难民都不接纳,那我们解放平?还有什么意义?我们还称得上是正义之师吗?
他急匆匆地撇下士兵,火速赶往城内,面见卓王孙,一定要谏劝他放百姓入城!
华音弟子听说他要去虚生白月宫晋见阁主,就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只可能阁主召见你,不可能你晋见阁主。
第七章铁马新林休战鼓(4)
为什么?
因为阁主在思考天下大事。
李如松差点气昏了。但卓王孙寝宫面前,他也不敢放肆,只能忍气吞声,向两位弟子解释着,希望能唤醒两人心中的正义感。但两人淡淡的回答,瓦解了他的解释。
什么是正义?阁主就是正义。
他怒也不是,恼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幸好,这时,只见韩青主匆匆自虚生白月宫中走了出来,见了李如松,道:“你来得正好,阁主正要召见你!”
李如松大喜,急忙跟着韩青主走进了宫中。
卓王孙身穿一袭便装,正站在窗前看着大同江的烟雾。李如松正要开口,卓王孙打断道:“宣祖到了吗?”
李如松摇了摇头。申泣去了半个多月,还是没有探查到宣祖的下落。
“你即刻带领一队人马,前去接应。路上不许有任何耽搁!”
李如松呆住了。
“那些……那些百姓呢?”
卓王孙淡淡道:“将他们赶走。”
李如松身子一软,几乎坐倒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虚生白月宫的,他只感到一阵阵的虚弱。
第一次,他看不到了这场战争的方向。
韩青主遥遥注视着李如松的背影,忍不住一声叹息。
的确,这场战争已经没有了方向,因为,引领着他们作战的那个人,已经变了。
卓王孙,这个他们无比信任的人,已悄悄地有了变化,让他们也感觉陌生起来。
一个疑惑,浮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有个人站出来,为黎民请命。这个人,绝不会为卓王孙的威严屈服。当所有人都窒息的时候,她还会闪耀出水红色的光芒。她的慈柔,总是在最艰难的时候,让人想起。
相思去哪里了呢?
如果她还在城中,她一定会第一个找到卓王孙,誓死规劝。在行军的路上,她不就已经做过一次了吗?
现在,没有一个人反抗卓王孙的命令,那只能有一个解释:
相思已不在城中了。
兵荒马乱的,她能够去哪里?
第八章旌旗冲雪冷梅花(1)
相思究竟去了哪里?
朴家镇。
卓王孙说出“这座城,必将在五日内陷落”的时候,相思悄悄盗了一匹马,向后方奔去。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已经决定了平壤城的命运。她不必再为这座城担心。她可以放心地为朴家镇做些什么。
临行前回首时老人那平静而凄怆的眼睛,一直像烈火一样烙印在相思的心底,没有片刻安宁。她对自己失望透顶。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呢?以前的她,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冲上去,保护他们,哪怕连自己也沦入苦难的炼狱。但现在呢?她为什么仅仅因为几句话就退缩了?
就因为那是他所说的吗?
自责与懊悔折磨着她,让她连一刻都不能平静。所以,当她看到平壤之战已经如计划进行时,她就打定主意,要偷偷赶到朴家镇去。
她要恢复成原?的自己。现在的她让自己感到厌恶。
细雨迷蒙中,她焦急地打着马,向那个荒僻的村落奔去,一任冰冷的雨滴打湿了她水红的衣衫。
她只祈祷着能见到一个充满生机的镇子。
但,她的祈祷,并没有让神明听见。
一踏进朴家镇,迷蒙的细雨仿佛消失了。只有浓黑的阴云笼罩着天空,闷塞的天气,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她见到的,是连绵的烈火,以及烈火下的焦土。
这个镇子,已被焚烧成一片废墟,什么都没有留下。远远地,尚能看到倭兵离去的身影。相思感到一阵愤怒,她忍不住想追上前去,将他们统统杀掉。
?阵沙哑而苍老的呻吟声令她停住了脚步。她翻身下马,只见土墙背后,斜倚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那,正是她在路上遇到的朴老头。
相思急忙赶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只看了一眼,她就几乎呕了出来。
朴老头浑身都是血,一条手臂被齐根斩断,泡在泥泞里。他脸上血肉模糊,一双眼睛竟被人全都剜了去,只留下两个狰狞的血洞。鲜血不住地从血洞里流下来,将他全身都染红。
纵然世上最好的医生,也无法再救活他。这些残忍的畜生只不过是留他慢慢死去。
一场漫长的凌迟。
朴老头的神志几乎完全丧失,痛苦宛ǹ巨大的磨石,在他身上恣意碾压,撕扯着他的灵魂。但他仍然鼓起最后一分力气,颤抖着伸出手,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杀!杀光你们!”
他的手触到了相思的手,他像是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相思,他留着血的双眼猛地凑到相思面前,撕裂般地吼叫着:“杀光你们!”
他的手竭力想扼住相思,但全身的创口瞬间破裂,他的身体就像一株折断的枯枝,摔倒在地上。鲜血从他身下流出,在泥水中蜿蜒成一道小溪。
大雨倾盆,终于落了下来。
相思跪倒在地上,一把一把捧起泥土,洒在朴老头身上。
尸体已经僵硬,但最?那悲惨的神情,却永远都烙印在她眼前。她一把把抓起泥土,却无法遮住这张满是血泪的脸。
她知道,这都是她造成的。如果她那时候没有转身离开,她就可以拯救他们。就像曾经拯救过的那些人一样。
她憎恶自己竟那么容易被说服。
一把把的泥土,掩盖的仿佛是心底的烙痕,心头上一道道写满内疚,永远都无法埋葬。
烈火,渐渐焚烧过来,无差别地吞噬着大地上的一切,烟尘滚滚,卷过村庄、树林,相思的几缕散发融化在火光中,肌肤也被烤得通红。
她站起身,冲天的火影中,只有她纤细而哀伤的影子。
她猛?伸手,撕下一截衣带,束住凌乱的发。
不再掩埋,任由尸体被烈火吞噬。因为,她已有了决断。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去做。有更多的人,等着她去拯救。
她的双眸中迸出决绝的勇气。那一刻,她仿佛又恢复成了当年荒城中的莲花天女,将带领那群衣衫褴褛的人们,守城护池,坚不可摧。
只是,这一次,她决定独自作战。
她不忍心再让别人牺牲,如果牺牲,就让她一个人承担吧。她愿用一个人的牺牲,换来整个高丽的和平。
她仰起头,快步向南方走去。这一次,她绝不容任何人阻拦。
南方,便是汉城。
第八章旌旗冲雪冷梅花(2)
平壤城的修建,终于完成。
卓王孙的威严,也终于完满。
这里,俨然已成了一座壮丽的帝都。辉煌的城楼,笔直的街道,整齐的房,秀美的景色,宛如天宫。
东天青阳宫是居住区,飞虎军、潜龙军、朱雀军以及十几万百姓全都住在这里,仍绰绰有余。西天太昊宫是训练场所,弓、步、骑、炮,全都有单独的训练场,可以容纳十万士兵同时训练。南天离火宫是兵器铸造之处,这里日夜升腾着火红的火光,许多李如松从来没见过的战争机械从这里不断造出,分发给不同的部队。玄天元冥宫中有什么?没有人知道。因为从没人进去过。
这座城市,整齐而有序地运作着。几百名华音阁弟子维持这整座城的运转,竟然绰绰有余。群豪与百姓们欣喜地看到,他们终于有了一座壮丽而强大?都市,平壤城足可以作为与倭贼作战的根据地,源源不断地为前线提供补给。
高丽战争,终于有了胜利的基石。
但同时,他们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
这座城,是那么陌生。他们虽然身处其中,却绝没有拥有这座城市——不是他们拥有这座城市,而是这座城市拥有他们。他们不过是这座城的奴隶,终有一天会被这座城吸干所有生机。
这种不安,日益增加。
当他们远望恢弘的虚生白月宫时,当他们日渐见不到卓王孙时,当他们见到的只是一道又一道的命令时,他们心中就会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彻底被种不安占据,那时,就连反抗的念头,都不会有。
长老们暗地里叹了口气。那是他们绝对不愿意见到的。他们并不信任卓王孙。虽然平壤之战大胜,但卓王孙毕竟是卓王孙。
他们期盼着,杨逸之能早日从海上归来。
那是,他们唯一能对抗这种不安的筹码。
当宣祖走在平壤宽广而美丽的街道上时,他的心中充满了惊讶。
刚从颠沛流离的边陲小镇上被迎回来,生命每时每刻还受着威胁,却来到了如此强大而平静的都城,这剧烈的落差让他一时无法适应。
他战战兢兢地向前走着,无法相信平壤竟然有如此巨大的改变。就算?在战前,平壤也绝没有如此壮丽的景象。
——这样的城市,只会在大明的京师才能见到吧。
他心里充满了欣喜,但又有一丝恐惧。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城市,绝不可能属于他。这,虽然是他的国家,这座城市却超出了他作为一国之君的想象。
那是世人无法仰望的繁华。
只会给僭越者带来不幸。
宣祖皱着眉,却不敢说出来。这让他的步伐有一点犹豫,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缩。倭兵在最近几个月中疯狂地反扑,咸镜等八道最后的反抗势力也被一一瓦解。天下之大,已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一想到被倭贼逮到后的下场,宣祖就不?而栗。
而今,唯一能庇护他的地方,就是这座都市。
他振奋起了精神,大步向前走去。
远远的,高大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雨水将他的面容隔断了,无法看清楚。但,一看到这个人,宣祖的心中就不由得兴起了一阵恐惧。
仿佛,被吸引着一般,他径直向那个人走去。
他攀爬着巨大的石阶,有些气喘吁吁。雨水让石阶变得湿滑,他深恐自己会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全身都已经湿透,他狼狈得就像一只奋力想爬到荷叶上的蛙。身为王者的尊严,让他勉强克制住手脚并用的冲动。
他兴起了个念头:就像是在向那个?跪拜。
雨水像是层帘幕,遮住了这座城市与这个人。在茫茫的水雾中,这个人仿佛与这座城市合为一体,他身后便是那不可仰望的天穹。
终于,宣祖爬到了石阶的尽头,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那个人缓缓抬起了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宣祖这才看清,他身边有一张巨大、华丽的王座。雕龙画凤,上面张开了同样华丽的华盖,所有风雨都被挡在外面。王座看上去那么舒适,仿佛一躺在上面,他又会成为那个醉生梦死的王,什么都不用担心。
那正是他最渴望、最需要的。
而那个人的邀请,又是那么不容拒绝。
第八章旌旗冲雪冷梅花(3)
宣祖忍不住快步走上去,坐在了王座上。王座舒适的触感传来,他全身的疲乏与紧张仿佛都消失,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轻的哦,放松了身体,靠在椅?上。顿时,绮丽的梦幻扑面而来。
但他迅速地睁开了眼睛,几乎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坐着,那个人站着,竟会让他感到局促不安。仿佛,这个王座本该属于那个人,而不是他这个天生的高丽国王。
这种荒诞的思想竟然盘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这加深了宣祖的恐惧,让他惶惶不安。
那个人含笑递过来一只黄色的卷轴,道:“王,请宣读战令。”
宣祖下意识地接过来,打开读了起来。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扭曲变样:“令,飞虎军即刻出征汉城。”
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奇怪的是,当他读?后,他忽然感到一阵奇异的解脱感。他不再恐惧了。他感到这张王座是属于他的了。
只要他跟随着这个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让他读什么他就读什么,他所有绮丽的梦想,都将不再是梦幻。
他笑了,终于放下心来。
由中原最精锐的力量组成的飞虎军,终于要出动了。
平壤之战那么艰苦,飞虎军却连一个人都没有参战。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同样,也没有人知道这次飞虎军为什么要出动。
战争的目标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