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第2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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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秋璇知道,其实侧容的她才是最美的。
只在这个角度,月光返照在她如水波般的黑衣上,激起琉璃一样的光影。于是,便能在偶然间看到,她低垂的眸子中泛起淡淡涟漪。
她手中的暗狱曼荼罗仿佛一面镜子,在不经意的瞬间,照出她的寂寞与忧伤。秋璇不禁感到一阵酸楚。
母亲。这个称呼到了口边,却又生生吞下。她,亦是杀了父亲的人。
父亲与母亲,曾是她最敬最爱的人。但在那一剑之后。她无法再原谅母亲。从此,十年不交一语。
她甚至不告而别,逃回华音阁,躲在海棠花丛中,只为不想让人们看到她,感叹她多么像、或不像母亲。但此时,她又见到了姬云裳。
她曾经是那么地敬她,爱她,又曾是那么地恨她,怨她。但此刻,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只想扑到她怀里,好好地哭一场。
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假的,就像一场梦。
姬云裳突然抬头,如冰玉镂刻的脸上展开一缕微笑。这微笑竟是如此的温柔,那一瞬,仿佛无尽的夜色都与之同笑:“璇儿,你要走么?”
秋璇怔怔地看着母亲,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沾湿了衣襟。
她禁不住,一步一步向石座走去。是梦吗?那就做一个美梦吧。
油纸伞随风飘去,只留下一袭黑衣。四周,在这一刻变得漆黑,水流声幽咽传来。郭敖一惊。夜色如云变幻,现出一个他无比熟悉的人影。以及一招他无比熟悉的剑法——凤还巢。
只是,这一剑刺向的不是于长空,而是他自己。
纤手如玉,这一剑是如此的完美、强大。更让郭敖动容的,是剑光后的容颜。秋水为神的眸子中,含着刻骨的创痛。令他深深感到,这一剑承载的悲伤。剑光没人了他的身体,他却并不躲闪。尖锐的剑锋在他的身体中肆虐,他不愿招架,只想看看,当这一切发生时,那双眸子里是否会有些不同的东西。果然,那双眸子变得错愕、惶惑。她猝然松手,想要抽回剑,抽回仇恨,抽回此后十年的追悔。
郭敖吃力地鼓动内力,身体逆着剑锋冲去,张开双手,想要抱住她。
是的,这一生,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他伤害她,欺骗她,背叛她。如果真有可能,他宁愿用他的生命,换她一句原谅——姬云裳。
虬髯客大笑,大风云掌排空而出。
“虬髯客,你敢伤我?”这声音是如此熟悉,虬髯客大吃一惊。急忙住手。油纸伞落,一张如冰玉镂刻的脸出现在他面前。这张脸虬髯客自然无比熟悉,这正是约他来此的南海观音。
虬髯客急忙跪倒,惶恐道:“观音……”她淡淡道:“起来,我将赐给你天下无敌的力量!”
虬髯客满心欢喜地站起。他忽然觉得观音的容貌有些改变。至于是怎样的改变,他无法说出,只能感觉到,她有着与以前截然不同的气势。
隐约中,他似乎有一个错觉。眼前的这个女子,并不是南海观音,而是华音阁上一任的仲君、曼荼罗曾经的阵主——姬云裳。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愿意赐给他无敌的力量,谁都无所谓。
“出掌。”
虬髯客犹豫着,大风云掌飞出。
剑光,自南海观音手中出现,那一剑,几乎连天空都切开。
虬髯客大喜,他确信,只要自己能学到这一剑,就一定能胜过卓王孙。他正想跪下,向南海观音致谢,却发觉,那一剑并没有停留。
剑光如天风海雨,向他猛地攻来。他的一切退路全都被吞噬。他大惊,惨叫,却眼睁睁地看着剑光没人了自己的心口。
油纸伞缓缓飘落,伞上的桃花散在风中。
晏清媚的嘴角挂着一丝隐约的笑意,看着漫天风云。
卓王孙、杨逸之、郭敖、秋璇、虬髯客,全都中了她的梦杀,正沉沉睡去。他们心中,都有一个无法逾越的阴影——姬云裳。
诚然,她不能胜过这些人的联手,任何人都不能。但,她却可以在他们心中模拟出最真实的幻影,最真实的心魔。是姬云裳打败了他们。
她的笑意更盛,转向另外两人。兰丸的脸已吓得苍白,使劲地想将自己藏起来。万幸的是,晏清媚并没有太注意他,她的目光,锁定在另一个身上。相思。她绽开笑容:“过来。”她的笑容中有神秘的魅惑之力,令相思情不自禁地向她走去。
第三十一章尘埃零落梵王宫
秋璇醒来的时候,看到玉山脚下,巨大的佛像在向她微笑。
浮生若梦,只有佛陀的笑容是真实的。
她缓缓坐起,凝视着这尊佛像。真如卓王孙所说,他有着和馨明亲王相同的容颜么?她竭力想从佛陀的笑容中,重构出小晏的音容笑貌。她发觉,自己竟无法将传说中那悲悯、优雅、高贵、甘为众人舍身的少年,同这黑暗、逼仄的空间联系在一起。
佛陀讲经,华美的语句犹如莲花,静默而绝美的面容就像天上的星辰,他的笑容笼罩之处。一切苦难都化作尘埃。
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他很完美,不是么?”秋璇忽然灵光一闪。不禁脱口而出:“你想要将他复活?”她明显地感觉到,身后的人影一震。秋璇笑了。她知道,自己猜中了那人的心思。但这个答案,却让她也觉得震惊!
古往今来,就算是秦始皇那样的雄才。都无法抗拒死亡的威严。神仙鬼怪的传说虽多,但从没一个人能够真正长生,更不用说从冥界归来。
这个念头,何等疯狂,何等离奇。但幽冥岛主的行为,何事不疯狂,何事不离奇?
秋璇将惊愕压下,缓缓回头。晏清媚一身绿衣,斜倚在玉白的山根前。巍峨的地下宫殿空寂,似乎只剩她们两人。
晏清媚看着她,细长眼眸中的震惊还没消失:“你不像你的母亲。”秋璇的笑容黯了黯:“为什么要像呢?”她抬头,看着那尊佛陀,微笑道,“他也并不像你。”
晏清媚的脸色微微一冷:“你不问我怎会认识你的母亲?”秋璇并不在意,只是四处搜索,似乎想找个舒服的地方躺下。但她失败了。这座地下宫殿宏伟庄严,却无一处舒服。于是她百无聊赖地回答:“我见到你会布置曼荼罗阵,就知道你与我的母亲必定有极深的渊源。”
晏清媚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赞许,她凝视秋璇良久,轻轻拍了拍手:“万里挑一的容貌,万里挑一的智慧,没想到你的母亲,竟也有如此出色的作品。”秋璇看她一眼:“作品?你把孩子当作是自己的作品?”她抬手指向那尊佛像,“他也是作品么?”
晏清媚眸中的春水陡然一冷,碧绿的杀意顿时如藤蔓般爬满宫殿。
秋璇无视她的怒意,淡淡道:“既然你会布置曼荼罗阵。想必知道曼荼罗阵的力量虽然强大,却无法令死人复活。支撑阵法的力量,是生老病死,所以,这座阵法也没法摆脱生老病死四苦。”
晏清媚沉默:“不错。但我要讲个故事给你听。”
“中国古代有个伟大的帝王,他完成了不朽的伟业,统一了天下。他梦想着长生不老,就命令方士前去海上,寻求不死之术。有一个方士带着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到了扶桑国,因为,传说这里藏着不死的秘密。但取得不死之术的方法实在太残忍,最终方士未敢实行,与那些童男童女一起定居扶桑。传说这就是日本的开始。”
秋璇叹了口气:“你其实可以说得更清楚些。那个帝王就是秦始皇,而那个方士,叫做徐福。”
“我所以不说,是因为这些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不死之术的秘密,就藏在扶桑国。”
秋璇笑了:“那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不是传说。实际上,不死之术的秘密藏在三个地方。只不过徐福所知道的,只是扶桑国而已。”
秋璇的脸色变了:“你是说,青鸟?”
“是。青鸟乃是上古神族,血中藏有不可思议的力量。这一点你自然非常清楚。日曜、月阙、星涟这三位青鸟族最后的传人,谁都不知道她们巳活了多少年。她们有着打破生死轮回的力量。更没人知道,她们的九窍玲珑心中,就藏着不死之术的秘密。以之为药引,可以让逝去的魂魄重新聚敛。徐福当年前去扶桑国寻找的,就是青鸟月阙的心。”
秋璇叹息道:“只可惜三位青鸟已经全部死了。”
“不错。青鸟全死了,可是,九窍玲珑心却传下一枚。”晏清媚淡淡道,“据说星涟临死时,将心挖出,心血溅入相思的眉心。你知道吗,这就是青鸟一族的传承仪式。相思作为九窍神血的继承者。她的心会在这滴血的浇灌下,慢慢转变为九窍玲珑心。我想,现在已基本长成了。”
秋璇的脸微微变色。要复活小晏,竟必须挖出相思的心吗?
晏清媚凝望着秋璇:“有了九窍玲珑心,还需要神明的力量,才能打开生死之门。”
“曼荼罗阵?”
“不错。曼荼罗阵的力量源自生老病死,于有常中生无常。此乃佛觉悟时领会的真谛,是以有着打破生死的力量。只有曼荼罗阵,才能打通生死桥梁,带回已死的魂魄。”
秋璇沉吟着。曼荼罗阵的力量有多强,她自然知道。青鸟族人又极为神秘,个个都有着无穷秘术。这两者结合,就算是令死人复活,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你母亲曾留我在曼荼罗阵中住过一段,其间我问过阵法的事,你母亲知无不言。只不过那时,我并没想用此阵复活任何人,所以没有问得很清楚。是以我虽知此阵有阵图,却不知阵图的样子,这才被你骗过。”
这段话让秋璇突生感慨,她忽然想到一事:“你说启用不死之术的代价极大,是指……”晏清媚缓缓道:“九窍玲珑心只不过是容纳魂魄的容器。曼荼罗阵也只提供了打通生死关隘的力量。而真正的魂魄,便是记忆,是存在活人心中,对于逝者的记忆。”她仰头,望着那尊微笑的佛像。“没有记忆,他就不会认识我,我复活的,不过是一个和他拥有相同容貌的陌生人罢了。只有将所有人关于他的记忆全都凝聚在一起,才会重造出他的灵魂,才能复活真正的他。”
秋璇脸上变色:“你是说,要杀掉所有见过逝者的人?”
“是的。这就是不死之术的代价。徐福就因为这代价太大,所以才不敢归报秦始皇,这才定居扶桑的。”
“但你,你却准备付出这残忍的代价!”
晏清媚道:“不错。因为我不能失去他。”她脸上是无法遮掩的痛楚,“我不能失去他。他是转轮圣王,是我尝尽艰辛才育出的骨肉。他一定要回仞利天上,为生母说法。”
她仰头,凝望着玉山:“这座珞珈山,就是我为他造出的仞利天。他一定要回来。我们幽冥族人一定要因他而得救。因为,我们虽然食了他的血肉,但作为他的母亲,我又重新给了他血肉。而此刻,我还要重新给他魂魄。”
秋璇怒道:“但你,准备杀多少人?”晏清媚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从小就不怎么外出,见过的人很少。唯一出过一次远门就是藏边曼茶罗阵。而海上妖踪已灭,曼荼罗阵已毁,我要杀的人其实并不多。”
“所以花海中,魅蜂让藏边喇嘛们自相残杀。而废城中,狂鼠使倭寇们互相吞噬。森林中,武林人士争相杀戮。他们,就是见过佛的所有人了。”她笑了起来,“多么?不多,也就几百人而已。”
秋璇动容道:“不。还有其他人!幽冥一族!馨明亲王作为他们的少主,作为拯救他们的希望,他们当然都见过他。莫非,你要将你的族人也全都杀光?”晏清媚的笑容婉媚:“你说得不错。他出生的第一天,族人们就争相瞻仰。这个很容易解决,我只用告诉他们一个谎言。”
“佛死后,只有魔舍身才能让他们的罪孽消失。而卓王孙就是魔。于是他们争相死去,只为劝魔舍身。而我又将小鸾抢来,用以逼迫卓王孙。以我看来,卓王孙的耐心正在一点点消失,就算族人们自己不愿舍身,卓王孙也会将他们全都杀光。这样不好吗?全死了,也就没有诅咒。”说着,她微笑起来。
十九年来,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她的笑容还是那么妩媚、优雅,带着计:人心动的力量。但秋璇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幽冥岛人并不少,加上武林人十、倭寇、喇嘛,只怕共有两千多人。两千多人的死去,只为复活一人!
秋璇注目晏清媚:“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苦难,并不是佛的诅咒,而是另有原因?佛是何等慈悲,既然愿意为一只鸽子割肉舍身,又怎会计较鹰的罪过?”她看着玉山底部的深坑,“你们长期居于火山,受地火熏烤,吸人硫磺毒气,自然会在体内累积火毒。燥热难当。只要失去海水浇灌,当然很难存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另外换个地方居住,这个‘诅咒’就会自己消失呢?”
晏清媚笑了:“我想过。但我还是要将他复活。”她走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