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洗剑录 全集-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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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金刀叹道:“紫衣侯仙去,江湖再无良师,于是,我便远赴东瀛,找了半年,总算找着了白衣人,求他传我致胜之术。”
宝玉道:“他竟会答应你,这倒是出人意料。”
铁金刀道:“他起先非但全无应允之意,反而对我百般讥讽讪骂,但不知怎的,他又在一瞬之间改变了主意。”
宝玉道:“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是什么事令他改变了主意?”
在江湖中,每个人都像是浮萍一样,偶然相遇,又猝然分离,相遇与分离,往往不是自己做得主的。
宝玉与铁金刀的遇合聚散虽奇,在江湖中却也是常见的事,只是,在宝玉与铁金刀自己的心中,总觉另有一番滋味。
尤其是宝玉,伤及故人,能不伤感?
但铁娃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事都没听到,眼睛还是在瞪着那匣子,突然俯下身去,一把将匣子扯了下来。
铁金刀面色骤变,嘶声道:“放下……放下……”
铁娃却远远跑了开去,笑道:“你莫小气,我瞧瞧就还你。”
铁金刀道:“瞧不得……这匣子千万开不得!”
铁娃道:“瞧一眼有什么关系?这里面的东西又不会被我瞧飞了。”
一面说话,一面笑,一面打开了匣子。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匣子已开,他这句话刚说完,“扑翅”一声,匣子里的东西真的飞了。
这一下铁娃当真呆住了,仰头去瞧,只见一点白影箭一般冲上云霄,转眼便瞧不见了。
铁娃惊叫道:“鸟!一只鸟,这人身上竟带着只鸟!”
铁金刀满面惊慌之色,颤声道:“这……这不是鸟,是鸽子。”
铁娃道:“鸽子飞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最多……最多我赔你一只就是了。”
宝玉与小公主见到铁金刀竟为只鸽子如此失色,心里也不觉大感奇怪,小公主忍不住道:“这鸽子难道有什么灵异?”
铁金刀道:“没有……唉!没有。”
小公主道:“这鸽子身上难道带有什么宝物?”
铁金刀道:“不是……都不是!”
小公主道:“既然都不是,你紧张什么?”
铁金刀双睛似已凸出,瞧着那白鸽飞去的方向——东方,满面俱是悲伤惨黯之色,喃喃道:“鸽子一去……白衣人就要来了。”
小公主皱眉道:“这是什么话?”
她虽未听懂铁金刀的话,却已从铁金刀的目光中瞧出了不祥的预兆,面色也不禁为之改变。
铁金刀道:“我临走的时候,白衣人将这只鸽子交给了我,叫我若是遇着能破那一招的人,就将鸽子放回……鸽子一去,他就要来了。”
宝玉道:“鸽子若是不去呢?”
铁金刀道:“鸽子不去,就是说那一招在中土已无敌手,他传我的一招已可打遍天下,那么,他还来做甚?他若不来,武林便可免去一劫了。”
宝玉耸然动容,小公主却道:“你为了要使武林免此一劫,所以虽然答应了白衣人,却决定不将鸽子放回……是么?”
铁金刀长叹道:“如此做法,我虽失信于白衣人,却可挽救不知多少同道的生命,这也算值得的了。”
小公主冷笑道:“你若真的有这般好心,为何又要将这鸽子带在身边?你早就该将它杀来吃了,炸鸽子的滋味,蛮不错的呀!”
铁金刀惨笑道:“我本想我若死了,别人的生死与我又有何干系?就让白衣人来血洗中原,又有何妨?但……但此刻,我真的要死了,在临死前这一刻,也不知怎的我的想法竟突然变了。”
小公主目光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终于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回过目光,微微颔首,幽幽道:“不错,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想法往往会改变的,就算是大奸大恶的人,他在临死之前,也会做出件好事来。”
铁娃一直呆呆地听着,此刻突然反手一个耳光刮在自己脸上,眼泪瞬即流了下来,大声道:“大哥,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扑地跪倒在宝玉面前,嘶声道:“大哥,铁娃该死,打死铁娃算了。”
宝玉却摇头叹道:“这也怪不得你。”
铁娃道:“怎怪不得我?我若不将那鸽子放走,白衣人就……”
宝玉截口道:“你纵不将鸽子放走,白衣人还是要来的。”
铁金刀道:“莫非方少侠你还信不过我?”
宝玉叹道:“并非我信不过你,只不过我已瞧破了白衣人此举的用意。”
铁金刀道:“他此举是何用意?”
宝玉仰视苍穹,缓缓道:“他创出这一招后,还不知此招是否有破绽,也拿不准破绽在何处,是以便拿你作为试金石。这也就是他传你此招的用意,否则以他的孤僻之性,又怎会将自己用心血创出的一招传授于你?”
铁金刀默然道:“不错……不错……”
突然圆睁双目,大呼道:“不错……不错!”
宝玉道:“你可是又想起了什么事广
铁金刀道:“他将鸽子交给我时,曾将一条丝笺缚在鸽脚之上,我无意中瞟了一眼,也曾瞧见那丝笺上写着两个字。”
宝玉急问道:“什么字?”
铁金刀叹道:“胁下,他写的就是胁下两个字。”
宝玉默然良久,仰天长叹道:“这就是了,此人究竟不愧是武学中的绝世奇才,早已算出此招的破绽必在胁下,只是还拿不准而已。”
铁金刀道:“鸽子一回去,他便可拿准了。”
宝玉苦笑道:“不错,这才是他为何要你将鸽子放回的本意……他早已传书中原,花朝必来,又怎会失信于天下人?鸽子不回去,他也是要来的。”
听到这里,铁娃破涕为笑,道:“如此说来,这真的不怪我铁娃了。”
他性情率真,要哭就哭,要笑就笑,但别人哪有他如此坦荡的心田,俱是心情沉重,默然无言。
只听铁金刀呼吸渐渐粗重,嘶声道:“他既已知道此招破绽是在胁下,以他的智慧,定必可想出破解之法,而我……我却白白做了他的试金石,我……我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我……我为何要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来……”
他语声越说越是嘶裂,神情也越说越悲愤。
说到这里,突然以手捶胸,大呼道:“我死得好冤……好冤……”
“砰”的一声,他以最后的一点余力,一掌击向自己的胸膛上……就只这“砰”的一声,他生命便告断绝!
他为何要死,只不过是意气、虚名……
残夜,天地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小公主凝目方宝玉,突然问道:“他这招破绽,莫非真的只有这一处?”
宝玉道:“不错,他此招惟一的破绽便在胁下。这一招我本无破解之法,直到刀光逼在眉睫,我已自忖必死……”
他长叹一声,接道:“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我眼前全都是白色的刀光,刀光似已将我整个人都包围住了。”
小公主道:“那你又怎会终于破了它?”
宝玉道:“就在那一刹那间,我突然发现刀光最盛之处,竟有墨绿的颜色夹杂在白的刀光间……那显然是说刀光最盛之处却有破绽,是以才会将他身后的绿树之色透出来……刀光最盛之处反有破绽,我心里本在犹疑,奇怪,但那时怎能仔细去想,只有冒险一试。”
小公主道:“一试之下,却成功了。”
宝玉叹道:“我那时实也未想到一试之下竟会成功,简直像闭着眼睛,冲向那刀光最盛之处。在那时的情况说来,我此举实无异于飞蛾扑火。”
小公主道:“好一招飞蛾扑火,倒真可与昔年华山剑派开派大师七灭师太那一招妙绝天下的‘作茧自缚’前后辉映了。”
宝玉听她居然夸奖自己,不禁微微一笑道:“那时我只觉全身一寒,宛如全身浸浴在冷水之中,然后,便又突然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小公主问道:“什么感觉?”
宝玉不作答,却叹道:“若非那一丝奇异的感觉,我纵能避过那一招不死,还是无法破解。”
小公主忍不住追问道:“什么感觉?你说呀!”
宝玉道:“那时我被刀光杀气所逼,全身俱都发冷,但只有一处却有些暖气。刀光之中,哪里来的暖气?”
小公主道:“是呀{刀光之中,哪里来的暖气?”
宝玉道:“那显然是铁金刀身上发出的体温——那时他已蓄力许久,心情也未免紧张,身体的温度自然难免升高了。”
小公主颔首道:“不错。”
宝玉道:“这种体温在平时自然难以感觉,但那时刀寒逼人,这体温便特别明显……刀寒之中有体温透过,我立刻知道这刀光之中必定有了破绽,而体温透出之处必定也就是破绽之所在。”
小公主目中也不禁露出赞许之色,颔首道:“不错。”
语声微顿,突又笑道:“你此掌又是向暖而发,名之为‘飞蛾扑火’,倒真是妙不可言。”
宝玉道:“所以我不再迟疑,立时反掌挥出……唉!在那种情况下,我虽无伤人之意,这一掌却难免要尽了全力。”
小公主道:“所以铁金刀死时并未恨你,却说你之所以伤他,只不过是被那一招的杀气所逼……唉!好重的杀气!”
宝玉叹道:“这一招若非杀气太重,我又怎会在那一刹那感觉出那一丝暖意?我若觉不出那一丝暖意,又怎能破得了那一招?”
小公主默然良久,缓缓道:“也只有你能破得了那一招,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在那般强盛的刀光中瞧出那点墨绿之色?”
宝玉道:“据我所知,海内的暗器名家中,至少有七八人之多,目力决不在我之下,也必能瞧出来的。”
小公主道:“他们纵能瞧出刀光中的墨绿之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毫无把握时,便敢往刀光最盛之处冲将过去?”
宝玉道:“那也未必,不说别人,就说我那金不畏金二叔与我这铁娃二弟,他们的胆色,就非我能及。”
小公主道:“别人纵有你的胆色,但除你之外,又有谁有那么灵敏的感觉,能在那一刹那间感觉出那一丝暖气?”
宝玉笑道:“若说感觉之灵敏,我又怎比得上你?”
小公主道:“ 别人纵比你感觉灵敏,但除你之外,又有谁能拿捏时间、判断部位像你那般准确,一出手便能穿破那惟一的破绽?”
宝玉笑道:“感觉灵敏的人,拿捏时间,判断部位:便决不会差……我瞧过你出手,你也不必太过自谦。”
小公主嫣然一笑,道:“好!就算有人目力比你好,有人胆子比你大,还有人感觉比你灵敏,甚至有人掌力也比你强,但除你之外,又有谁还能将这些优点俱备于一身?要破解此招,这几样是一样也不能缺的。”
铁娃拍掌道:“对,除了我大哥,再无别人了。”
小公主道:“是呀!除了你,还有谁?”
宝玉凝目瞧着小公主,笑道:“你突然如此夸我,是为的什么?”
小公主笑道:“莫非你已受宠若惊了?”
宝玉道:“不错,我是受宠若惊。”
小公主笑得更甜,道:“我如此夸奖于你,只是因为你已活不长了,此刻若不夸奖夸奖你,以后,只怕已没有机会。”
铁娃怒道:“这是什么话?你再说我就……”
宝玉却截口笑道:“让她说无妨,我早就知道她若是摸人家一下,只不过是要将那地方擦干净,好让她咬一口。”
小公主格格笑道:“对了,还是你知道我,我给人吃的糖里,必定是有毒药的。”
铁娃还是怒气未息,大声道:“你说我大哥活不长,是何理由?铁娃倒要听听。”
小公主笑道:“白衣人那一招中,惟一只有胁下的破绽,是么?”
宝玉道:“不错。”
小公主道:“但白鸽飞回,他证实了此处破绽,必定会设法弥补,以他的智慧,也必能想出弥补之法,是么?”
宝玉道:“不错。”
小公主道:“他若弥补了此招惟一的破绽,此招便天衣无缝,是么?”
宝玉叹道:“ 不错,他若弥补了这惟一的破绽,那时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人能破得此招了。”
小公主道:“连你也不能?”
宝玉道:“自然连我也不能。”
小公主嫣然笑道:“这就是了,你迟早必要与白衣人动手的,你既破不了此招,到了明年花朝,便必定要死在他手下,是么?”
宝玉怔了良久,终于只得长长叹息道:“不错。”
小公主格格笑道:“明年花朝就快来了,你的死期也就快来了……就算你此次白水宫之行能活着回来,可也活不长了。”
铁娃大喝道:“我大哥要死,你高兴什么?”
小公主也不理他,还是瞧着宝玉,正要说话,哪知宝玉的身子却有如飞鸟般斜斜掠了出去。
他身形方动,口中已轻叱道:“朋友,请留步。”
这短短五个字说完,他身形已没人暗林中。
小公主、铁娃自然跟了过去。
只见暗林中果然有条人影正没命地向前飞逃,但饶是他身手还不算太慢,却又怎能逃得过方宝玉。
他还未逃出几步,方宝玉手掌已抓住他衣领,回首道:“此人已在此躲了半日,可笑你我竟未觉察……朋友你在这里偷瞧了半天,也该让咱们瞧瞧朋友的庐山真面目了。”
宝玉并未用力,那人身子却已扑倒跪地,颤声道:“我没有瞧,什么也没有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