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絮藏金玉 _by_酥油饼-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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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灵璧淡淡道:“若是臣无二心,又有哪个君主会杀有功有用之臣?”
“有一种。”凌阳王一字一顿道:“功高盖主。”
……
这四个字仿佛一盆冷水,见整间屋子瞬间泼得阴阴沉沉的。好似外头的月光都比里面亮堂。
薛灵璧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晃过父亲书房里藏的那张‘孤岛之王’。
驻守广西一隅的凌阳王不就是所谓的孤岛之王么?尽管四面是水,但是在岛上,它却是独一无二的王者。
岳凌见薛灵璧沉着脸不说话,叹气道:“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
薛灵璧对他的讽刺不急不怒道:“这世上也有很多信口开河的人。”
“我信口开河?不信你去问你……”他猛然收口,眼睛紧紧地看着凌阳王。
凌阳王背贴着椅背,眯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薛灵璧。
薛灵璧坦然受之。
“虽然是只猪,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凌阳王缓缓道。
冯古道与薛灵璧坐得最近,所以对他那身想压抑却没有完全压抑住的怒气感受最强烈。“呃,王爷……”他张口欲言,却听凌阳王突然拍桌站起,“本王带你去见一个人。”
岳凌似乎吃了一惊,“王爷你……”
凌阳王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本王虽然总是输棋,却还没有输不起到不让他们相见的地步。”
岳凌皱眉道:“但是万一皇上知道……”
“知道就知道。”凌阳王冷哼道,“他左防右防,不就是防本王造反么?他要真是把本王惹急了,本王就造反给他看!这样他安心了吧?”
……
恐怕不是安心,是安息吧。
岳凌嘴角一弯,“可是此时夜深,不如明日再去?”
“心里兜着事,谁能睡着?除非是猪。”凌阳王说完,瞟了冯古道和薛灵璧一眼,“你们要睡么?”
……
这种情况下谁再说要睡觉,谁就真的是猪。
同样是郊外,密云庄看上去就比那对母女住的茅屋要好得多。
红墙绿瓦,清幽淡雅。连开门的人都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书卷气。
凌阳王道:“这是屡试不中的秀才。家里田地都因为他读书而荒废了,所以就在这里谋了份差事。”
冯古道道:“倒也是条出路。”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想要进入仕途,不止考场一条路。比如他这个爵爷就来的很莫名其妙。
凌阳王道:“嘿嘿。他的心气可不低。当门房是暂时的,等他高中了,自然就会求去。”
那书生走在前面,闻言回头道:“这是一定的。我至多再在这里呆一年,是一定会走的。”他的脚步飞快,一下子就除了五六丈的距离。
凌阳王压低声音道:“这句话他每年都要说的。不过他除了大话之外,其他话都不爱说,本王就是看中他这一点。”
冯古道与薛灵璧对视一眼。
从凌阳王这句话来看,这里的主人身份不一般,至少不适宜对外透露。
难道是凌阳王养的外室?
可是以凌阳王的性格来看,若真是得宠,接近府来也不是难事。毕竟凌阳王妃之位已经悬空多年,府里的事都有凌阳王一个人说了算……最多再加一个岳凌。
若不是外室,那又何须这样神秘?
一行人慢慢走到一座名唤‘静养居’的院落前。
书生道:“他已经睡下了,王爷请自便。”说完,转身就走,干净利落地不带半点留恋。
冯古道心中暗暗称奇。以一个屡试不中的秀才来说,他身上的傲骨何止难得,简直是罕见。
凌阳王上前,敲了敲门道:“本王又来了。”
半天没动静。
凌阳王干脆将门一把推开。
院落不大,一眼望到边。但是从假山小桥流水等布置来看,显然在布置上极为用心。
“喂,我又来了。你还不穿好衣服出来迎接!”凌阳王用傲慢的口吻道。
屋里的灯终于亮起。
一个消瘦的黑影映照在窗户上,“白天没输够么?”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疏疏淡淡,但是落在薛灵璧耳里,却犹如雷劈!
冯古道与他靠得最近,第一个发现他的异常,不由惊讶道:“侯爷,你怎么了?”
窗上的黑影突然定住了。
就这样诡异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屋里头的声音才再次缓缓响起,“灵璧?”
……
冯古道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熟人?
薛灵璧眼睛死死地盯着窗户上的影子,脚一步步地往前,然后在窗前顿住,轻声道:“爹。”
灯骤然吹熄。
虽然离得有点远,但是冯古道等人还是从薛灵璧身上感受到那一闪而逝的焦急!
门霍然从里拉开。
一个眉眼与薛灵璧有三分相似,却显得刚毅英挺得多的中年男子披着外衣匆匆出来,紧张道:“皇帝对你下手了?”
薛灵璧怔了很久,才徐徐道:“爹的意思是?”
老元帅上上下下地打量他许久,确定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之后,才舒出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
冯古道有预感,这绝对是一件颠覆他们之前所有想象的故事。
尽管过了子时,但是房里每个人都很精神。
老元帅还亲自泡了一壶茶。
冯古道看到薛灵璧在接茶的刹那,眼底闪过一抹晶莹,但是很快就隐没不见。
等众人手里都捧上了热茶,老元帅才缓缓落座。他坐下之后,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蹙眉沉思,像是在想该怎么解释清楚眼前这个久别重逢,却有疑窦重重的局面。
薛灵璧忍不住起了个头道:“爹,你不是死在老明尊手下了么?怎么会出现在广西?”
这件事冯古道也感到很疑惑。以他对师父的了解,没有做过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跳出来承认的。
老元帅朝冯古道看了一眼道:“你是魔教现任明尊?”
“是。”冯古道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与原先的明尊是……”
“他是我师父。”冯古道道。
老元帅点了点头,然后微笑道:“你师父挺混蛋的。”
……
骂他师父的,老元帅不是第一个。
但是骂人还骂得这么斯文优雅的,他绝对是第一个。
老元帅不等他有反应,径自接下去道:“当年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
冯古道看了薛灵璧一眼,然后将老明尊知道的,全都一一道出。
老元帅道:“这么说来,那张藏宝图现在应该再魔教手中?”
冯古道喉咙一窒,心头有些忐忑,不敢看薛灵璧的面色。之前考虑藏宝图所示的位置,他并没有说藏宝图已经落到魔教手里。他道:“藏宝图是假的。”
老元帅不但没有反驳,反而颔首道:“的确是假的。可惜先帝当年就是用这么一张假图,将我们耍得团团转。”
谋反有理(八)
先帝?
冯古道和薛灵璧都感到自己走进了迷阵,原先熟悉的景色重新排列之后,变得陌生诡谲。
老元帅叹道:“若非后来我与王爷当面对质,也不会发现事情的真相竟然与我们之前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凌阳王哼哼冷笑道:“我最知皇兄为人,没有的东西到他嘴巴里一掰,就什么都有了。”
薛灵璧忍不住道:“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凌阳王见老元帅拖拖拉拉,没好气道:“难道这时候你还顾忌着皇兄那张老脸?”
老元帅道:“我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让本王来说。”凌阳王是爽快人,当下开口道,“本王和你爹盛年时期,朝廷可没有你们这么太平。有事没事还能去剿个魔教玩玩。当年北面和西面都有外敌骚扰边境,屡战不止,本王和你爹都不得不常年驻守边疆。父皇,也就是本王与先帝的父亲驾崩时,本王远在千里之外,根本赶不回来。”
这桩事年代久远,薛灵璧和冯古道都是不知。
“到京城之后,父皇已经进了皇陵,而皇兄也登基称帝,本王留在京城守灵时,听到一则传言。说当初父皇临终前,曾留了样东西给我。那东西就画在一张地图上,交给皇兄保管。可是皇兄从头到尾都不曾提起此事,我旁敲侧击多次无果,只好无奈地回边关。没多久,天下就开始流传本王想要谋朝篡位的流言。”
冯古道和薛灵璧面露惊讶。这么说来,流言是假的?
“流言刚开始,皇兄还会写信安抚,说绝不会听信这样的谣言云云,但到后来,流言叫嚣尘上,似假还真。连本王午夜梦回都会梦到自己手持长剑,冲进金銮殿,逼退皇兄,自己黄袍加身的噩梦。”
……
所谓君子坦荡荡。
心虚的人是无法如凌阳王这样坦然说出梦境的。
薛灵璧这时才对他彻底刮目相看。
“从那之后,本王整日提心吊胆。”凌阳王苦笑道,“连本王这样无心大位的人都会受流言影响,更何况皇兄。果然,过了没多久,薛元帅就被皇兄从西面召回京城坐镇。”
凌阳王说到此处顿住,老元帅自自然然地将话题接过去道:“其实,最早说王爷有造反迹象的是史太师,不过那时候他还只是吏部侍郎,虽不至位极人臣,却是先帝最宠信的臣子之一。史贵妃嫁给当今皇帝也是先帝的意思。”
薛灵璧凝眉道:“这么说来,真正说凌阳王造反的是先帝?”
如果没有先帝的首肯和撑腰,史太师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信口开河说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密谋造反。
老元帅摇头苦笑道:“可惜当时的我一味愚忠,并没有看出其中的蹊跷。”
冯古道忍不住问道:“那藏宝图又是怎么回事?”
“我回京之后,先帝对我大吐苦水,说朝中内忧外患,苦不堪言。而其中最苦的,莫过于国库空虚。”说到这里,老元帅不由看了凌阳王一眼,“王爷野心勃勃,看中的正是这一点。所以近几年才不断所要军需,充实自己的私库。使得朝廷其他军队无粮可发,不得不缩减人数。”
“哼!”凌阳王显然不是头一次听到先帝的这种说法,所以眼白一翻,一副懒得评说的模样。
老元帅见薛灵璧张口欲言,摆手制止,继续道:“于是先帝提出假制一张藏宝图,让王爷投鼠忌器的办法。”
凌阳王终于忍不住道:“他当本王是白痴么?藏宝图?哼。要是本王真想造反,何须忌惮什么藏宝图?难道怕他在阵前收买本王部下么?”
老元帅尴尬道:“我虽然觉得此事过于儿戏,但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那藏宝图又为何会在元帅手里?”冯古道问道。
“大概过了一个月,皇上突然召见我,说皇宫不安全。王爷三番四次派人进宫找藏宝图,所以要将藏宝图交托于我保管。”老元帅道,“那时皇宫的确发生过几起盗窃,我不疑有他,就答应了。”
“不疑有他?”薛灵璧沉声道,“莫非这其中另有原因?”
老元帅颔首道:“不错。先帝做了那么多事,其实就是为了将藏宝图放在我身上。”
冯古道眼珠一转道:“莫非,先帝想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
岳凌终于插上一句道:“当年,老元帅和王爷都是军功盖世,相比之下,先帝的吏治就显得平平无奇。”
老元帅对薛灵璧道:“还记得我留下的那幅画么?”
薛灵璧道:“孤岛之王?”
老元帅颔首道:“其实在王爷造反流言传遍天下之前,我们便神交已久。因此先帝说他造反,我心中愤愤难平,只觉得自己看错了人。直到后来,王爷曾送来一封书信……”
凌阳王撇着嘴角,“这种无关紧要的陈年往事还提他作甚?”
老元帅淡然道:“那幅画就是我阅信之后所作。”那时候心中已经隐隐对先帝的所作所为有了猜疑,只是无凭无据不能确定而已。
薛灵璧沉默。
从小到大,他所被灌输的都是忠君思想。尽管他时常对皇帝的所作所为有微词,但那只是臣子对君主的微词,却从来没有跳出过君臣的框架。
而如今老元帅和凌阳王说的一切,却全然是将先帝摆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来描述他们三者的关系。虽然他们还没有说当当今皇帝,但是从口气来说,可以想象的是他所扮演的角色也绝对不会太光彩。
那幅画冯古道也见过,老虎在孤岛上独自面对四面的水……说明老元帅心中是同情的凌阳王的。他出身魔教,对于朝廷皇帝都没什么敬畏之心,说话便直接得多,“如此说来,先帝是想过河拆桥,坐收渔翁之利。那个入宫盗藏宝图自然也是假的了。”
“不。这的确是本王所为。”凌阳王脸上怒气一闪而过。
冯古道不禁暗自好奇。
从开始到现在,凌阳王提起当年的事情都是一副不屑的口吻,这样愤怒倒是第一次。
凌阳王强自按捺怒火道:“当时本王在皇宫的探子打听到皇兄说的那张藏宝图就是父皇临终留给我的那张,所以才会不择手段……”他不由歉疚地看着老元帅。
薛灵璧道:“那个军妓的确是你派去的?”自从冯古道将老明尊杀他父亲的过程叙述之后,他就对此耿耿于怀。
老元帅轻轻地啜了口茶。
由于他这个动作做得实在太慢,所以冯古道不得不猜测,他其实是在借喝茶掩饰自己的尴尬。毕竟是在后辈,尤其其中一个还是亲生儿子的面前提起当年的风流韵事。
凌阳王不自在地干咳一声道:“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