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絮藏金玉 _by_酥油饼-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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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的直觉让冯古道在同一刹那转身,举剑来挡。
但是他的剑实在太窄,而短枪的冲劲却极大。
叮的一声响。
他只觉得手臂一震,短枪枪头已经划过剑身,直取他的心房!
背叛有理(七)
就在这生死一瞬!
一滴水珠如暗器般夹万钧之势射来,堪堪在短枪刺破冯古道外衫的刹那,击飞枪头。
又是咄得一声。
枪头被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冯古道抚摸着外衫上的小洞,转头望向马车。
雪衣侯正用竹荚搅和着釜中水。
冯古道快步走到马车旁,揖礼道:“多谢侯爷救命之恩。”
雪衣侯放开手,微微一笑道:“本侯的恩情,不是这么好欠的。”
冯古道道:“我已经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觉悟。”
“你觉得欠本侯的恩情会让你死?”
“我是做最坏的打算。”
“很好。”雪衣侯笑了笑,却看不出是真的很好,还是很不好。
那边阿六发现一个人搞不定,已经招呼着侍卫参加群殴。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此时不止是四手,简直四十多只手……刺客几次想要施展轻功逃逸都被他们用各种东西砸了回来,连带两只鞋子都被抢得不翼而飞,终于力战被擒。
雪衣侯站在车辕上,望着那个被捆成麻花送到面前的刺客,眼睛微微眯起。
阿六有意在他面前大展身手,一个巴掌拍在刺客脸上,“说,你是什么人?”
冯古道干咳一声,“你有没有想过,把他的头盔拿下来,也许打得更过瘾呢?”
阿六在背后揉了揉被头盔反震得有些发麻的手,倔强道:“我是想让头盔发出的响声震得他晕头转向,这样更有利于逼供。”
“有道理,高明!”冯古道冲他竖起大拇指,然后小声问雪衣侯道,“这个不会是侯府的独门绝学吧?”
雪衣侯道:“你鞠躬尽瘁的机会到了,让本侯见识见识你的独门绝学。”
阿六嘴唇动了动,眼睛不满地瞪了冯古道一眼,退后半步,让出位置来。
冯古道无辜地摊了摊手,蹲在刺客身边,叹气道:“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会把你的头盔拿下来,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威胁你。你要是不回答,我就会把刀一寸一寸地割入你的颈项,让血慢慢地流淌出来,直到你害怕为止。”
刺客冷冷地瞪着他。
“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害怕的。”冯古道伸手将他的头盔取下,“你又一定以为,你不怕疼,我就会用挠痒痒来折磨你。挠你的咯吱窝,挠你的肋骨,挠你的脚底。”
刺客依然面无表情。
“但是我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你连我这种善良无辜的人都会杀,就说明你有多么的无情无义,通常无情无义的人是不会怕痒的。”
阿六忍不住道:“你该不会想在这里念得他撑不住吧?”
雪衣侯似笑非笑道:“他不是念给刺客听的,他是念给我听的。”
冯古道转头道:“侯爷英明。”
“冯古道,这就是你对本侯的鞠躬尽瘁?”雪衣侯慢慢地抚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本侯还在,你就这样敷衍了事。那么若是本侯不在……”
“呸呸呸。”冯古道赶紧截断他的话道,“侯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怎么会不在呢?就算不在,那也是百年后的事。”
阿六啐了一口道:“你胡说什么。侯爷是说万一他不在跟前。”
“那去哪里了?”
“去……”阿六愣了愣道,“关你什么事!”
刺客看着突然闹成一团的三个人,忽然有种被忽视的寂寞。
“够了。”雪衣侯淡淡地阻止暴跳如雷的阿六,对冯古道道,“你只要用你气我的三分之一功力对付他就行了。”
冯古道道:“侯爷言重了,我从来不敢气侯爷,我从来都是恭维侯爷。”
“……你也恭维恭维他吧。”
冯古道转头看着刺客。
刺客依然是一张冷脸。
冯古道客气道:“刺客兄果然英明神武,智谋过人。不愧是杀手界的栋梁之才。”
刺客眼珠动了动。
“最难得的是,刺客兄居然还长得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堪称潘安再世,宋玉复生。”
刺客看他的目光已经好像在看一个白痴了。从小到大,他不被人骂鼻子扁平,眼睛三角已经算不错了……潘安宋玉?那就是再世重生的时候没把腐烂的尸体修补好。
“我从刚刚到现在一直在想,若我有刺客兄一半的容貌,一半的才华,那我此生将再无遗憾。”冯古道说到这里,动情得不能自已,“不知令堂最近安好?”
刺客:“……”
“我挺想念她的。尽管我们素未蒙面,但是神交已久。”
刺客:“……”他是孤儿。
冯古道再接再厉道:“对于令尊,我一直很钦佩。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需要多大的勇气。我的意思是说,生出你这样完美的儿子,而不自惭形秽地上吊自杀,是需要勇气的。”
……
“行了。”雪衣侯慢慢地舒出口气,“还是阿六来吧。”
冯古道让位的时候颇为依依不舍。
“你很怕本侯从他嘴巴里得到消息吗?”雪衣侯道。
冯古道看着正被阿六用大内专用手法刺激周身穴道和错位身体各骨节的刺客,叹气道:“我只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咬碎牙齿里的毒囊。那毒药是血屠堂专门研制用来自杀的,效果绝对不比侯爷的鸩酒逊色。”
雪衣侯眸光一闪。
阿六立刻抓住刺客的下颚,只听卡擦一声,下颚就被卸下。
刺客的口水不断从嘴巴里流出,眼睛恶毒地瞪着冯古道。
冯古道叹气道:“这个一定是新丁。通常血屠堂的人被抓住,会第一时间咬碎毒囊自杀的。”
雪衣侯瞄了他一眼,“听起来,你有点遗憾。”
冯古道:“有种新不如旧的沧桑感。怕只怕到最后,血屠堂这门生意会因为后继无力而销声匿迹。”
雪衣侯道:“呈你吉言。”
阿六想将刺客嘴巴里的毒囊弄出来。
雪衣侯道:“毒囊易破。冯古道你去。”
冯古道委屈道:“我的手和阿六的手都一样是手。”
“若是毒囊破了,你就去舔一下刺客的舌头。”雪衣侯笑眯眯道。
冯古道打了个寒战,“侯爷想让我死,何不正大光明地说?”
“你中了三尸针,未必会死。说不定会因祸得福。”
“多谢侯爷考虑周详。”
“那还不去?”
“我腿抽筋。”冯古道赖在原地不肯动。
“阿六,背他去。”
冯古道看着阿六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连忙跑到刺客身边,“不抽了。”
刺客全然不见了原先的淡定,眼里两簇火苗仿佛随时会射出来。
“刺客兄,相信听过刚才的赞美就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敬仰是如天河之水般,浩瀚无垠的。今日得罪实在是情非得已,你若是可怜我同情我怜悯我……不如就如了侯爷的意,将幕后主使者的身份说出来吧。你若是不肯,我只能将你的衣服剥光,丢到妓院里……”冯古道伸出手,突然接好他的下颚,“接客。”
黑血从刺客的嘴巴里不断吐出来,他的眼珠凸起,恶狠狠地瞪着冯古道眼中那抹只有彼此才知道的笑意,“明……尊……”他用极低极慢的声音呢喃。
“明尊?”冯古道高声念出来,然后急忙点了他的穴道,“刺客兄,你既然愿意说了,又何必这么想不开要吞毒药呢?”
只是一切为时已晚,刺客两眼一翻,直接蹬腿。
冯古道感叹道:“这位刺客兄还真的是……忠义两全。为了忠于血屠堂,他不惜自杀。但是为了不辜负阿六和我浪费了这么多口舌力气,他还是将幕后主使者说了出来。死都死得这样光彩,真是难得。”
雪衣侯莫测高深地看了他好半晌,才缓缓地将‘明尊’两个字念了一遍,嘴角噙起冷笑道:“没想到堂堂魔教明尊也要借助血屠堂的力量来追杀叛徒。”
冯古道笑道:“难道侯爷没听说过落地凤凰不如鸡吗?明尊如今势单力孤,已成丧家之犬,借助血屠堂追杀我已经算是他最后的尊严。”
雪衣侯道:“我原本还打算将他收归门下,如今看来……”
“他是扶不起的阿斗。”冯古道截断道。
雪衣侯斜眼看他。
冯古道苦笑道:“侯爷知道我与他誓不两立。”
“本侯很希望你们能成为本侯的左膀右臂。”
“那侯爷当初不该杀魔教那么多人。”
雪衣侯道:“若不将明尊身边的枝叶斩尽,本侯又如何让他乖乖就范。”
“乖乖就范?”冯古道的表情很古怪。
雪衣侯道:“当然,绝不是你脑海里想的那种。”
冯古道干笑道:“我什么都没想。”
“将釜里的水喝干,启程上路。”雪衣侯反身回车厢。
冯古道望了眼清可见底的水,道:“侯爷,没有茶叶。”
“若有茶叶,本侯就用来喂马了。”
冯古道:“……”
背叛有理(八)
空腹喝那么多水绝对不是件愉快的事情,尤其是不断地跳下马车,又不断地追上马车。
雪衣侯被他进进出出带起的风吹得异常不耐,“你不会忍一忍么?”
冯古道关上门叹气道:“侯爷,这世上有很多事是忍不得的。”
“你是在暗示本侯丢你下车?”
冯古道抱拳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雪衣侯道:“既然如此,你就将自己丢下去一百次吧。”
……
冯古道舔了三次嘴唇,才道:“侯爷说的一百次是?”
“九十九加一次。”
……
于是,在那绿荫遮蔽的林间小道上,一辆精致的马车夹杂在几辆马车中缓行。车旁有一个身影不断地跳上车辕,又跳下车辕,嘴里还念念有词地数着一二三四……
越靠近太原,关于明尊的消息就回报得越勤。
为了拖住明尊,雪衣侯先后派出三批人马联合当地官府缉拿他。
奈何虎落平阳依然是猛虎。
明尊一路过关斩将,冲破重重防线,已经杀到了阳泉。
雪衣侯将驿报放到一边,问道:“你认为那个明尊是真的明尊吗?”
冯古道道:“或许不是。”
“好一个或许不是。”雪衣侯道,“你起初不是说这里是个陷阱么?”
冯古道道:“起初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呢?”
“现在还是有可能是陷阱。”
雪衣侯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一弹,“冯古道,你应该还记得本侯为何这样纵容你吧?”
冯古道道:“因为侯爷爱惜人才。”
雪衣侯纠正道:“因为本侯爱惜对本侯有用的人才。”
冯古道想了想道:“我还是以为,前面是陷阱。”
“哦?”
冯古道道:“我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明尊的容貌,但是对他的做事方式却略知一二。比起暗尊袁傲策的胆大妄为,明尊算得上心细如发,步步为营。不然当初他也不会拱手让出睥睨山,背井离乡。经过睥睨山一役,明尊早已是惊弓之鸟,绝不可能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侯爷视线之内。”
雪衣侯不置可否道:“所以,明尊一定会藏在本侯看不见之处?”
冯古道道:“未必是看不见,却一定是不曾注意到。”
“比如说?”
“苏杭。”
雪衣侯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对苏杭情有独钟。不过阳泉离这里不远,你的预估很快就会被证实。”
冯古道踌躇了一下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侯爷恩准。”
“不情之请?”雪衣侯调整了下坐姿,淡淡道,“莫非与你师父有关?”
“侯爷真是明察秋毫。”冯古道道,“的确是关于我师父。虽然这个明尊未必是真,但是这个明尊身边必然有一个真的长老,万一那个人是我师父,还请侯爷能够网开一面。”
“你不是说他的弟子众多,不缺你这一个?”
冯古道苦笑道:“虽然他不缺我一个,但我只有他一个啊。”
雪衣侯浅笑道:“没想到你对师父倒有几分孝心。”
“难道在侯爷的心目中,我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至少和有情有义沾不上边。”
冯古道呆了呆道:“侯爷果然心直口快。”
“对于你,本侯有编故事的必要么?”雪衣侯缓缓闭上眼睛,眉脚的红痣如一点朱砂,将整张脸都衬得艳丽无匹。
冯古道自若地收回目光。
马车缓缓停下。
有雨声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阿六在车外道:“侯爷,下雨了。”
雪衣侯眉眼不动,澹然道:“等雨停。”
雨声淅沥,连绵不断,敲击了车顶整整一夜,仍无止意。
待东方天色微微露出一抹深灰,前方突然传出马屈膝倒地之声。
紧接着是侍卫的大喝:“谁?!”
阿六机灵地蹿出自己的马车,守在雪衣侯的车前。
雪衣侯睁开眼睛,无声地看着外头很快亮起又很快被雨水打灭的火光。
冯古道动了动僵硬的腿,推开门,探出头小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六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刺客。”
冯古道皱了皱眉,低喃道:“明尊付给血屠堂的价钱一定很高。”
阿六道:“好像不是血屠堂。”
几句话的工夫,侍卫们已经和刺客交上了手。
阿六跃上前面那辆马车的车顶,四周的情况尽收眼底,“对方一共是三个人。一个老的,两个年轻的。”
冯古道眸光一闪道:“那个老的武器是不是一根拐杖。”
“不是。”
冯古道松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