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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薄媚·恋香衾-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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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瑗已经放开了她的手,她正有些局促地站着,然后向他行礼道:“妾身见过庄世子!”
她的身材窈窕,华丽的凤冠下垂了长长的流苏,将大半的面庞遮得看不明晰,下方能见着涂着胭脂的小巧嘴唇,倒也艳丽。
他叹道:“王爷真有心了!这女子长得的确和浅媚有几分相像,再这样一装扮,便是见过几次的人,大约也辨不出真假来。”
李明瑗一笑,挥手令那“新娘”退下,坐到圆桌另一侧,取过一只空盏来,也提了酒壶来自己满上,慢慢地啜饮着,叹道:“军心不稳,这也是迫不得已之计。”
庄碧岚问道:“目前还有北赫将领要闹着回北赫吗?”
“应该不会了。江南和北赫,到底相距遥远,等下回再有甚么消息传来,西南五州的新兵应该也训练得差不多了,即便有人信了项乙唆使逃往北赫,对我们的战斗力应该不致有太大影响。”
李明瑗皱眉叹道,“本以为把浅媚远远打发走,可以让项乙相信卡提那正和浅媚双宿双飞好好活着,没想到还是让他察觉了……我们实在是小瞧了唐天霄了,竟釜底抽薪帮北赫王夺了权!若不是及时宣布迎娶北赫公主为妻,北赫王和唐天霄派来分化北赫将士的计谋大约也会得逞。”
他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眉头依然紧紧锁着,道:“但以后我们没有了北赫兵力和粮草的支持,难免会困难许多了!”
庄碧岚沉默,对着头顶那轮洁净的月儿出了片刻神,才问道:“浅媚怎样了?”
“暂时还不妨事……”
李明瑗这样答着,目光已瞥向其中一间朝阳的屋子。
那间屋子的门扇开了,有妇人向外张望一眼,然后走过来,禀道:“王爷,公主醒了,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哦!”
李明瑗应着,立起身便走向那屋子。
庄碧岚低低叹息一声,掷下酒盏,也跟了进去。

屋里有淡淡的药香和血腥味,却又混合着某种甜甜的女子体息。
可浅媚散着发,正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发怔。
她的黑眼睛里倒映着烛光,却不曾被烛光映亮。
看到两人进来,她已撑着坐直了身,微笑道:“七叔来啦!咦,庄大哥也来了?我身体还是软得很,不能下床相迎啦,还请庄大哥恕罪。”
庄碧岚笑道:“又不是外人,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
李明瑗坐到床沿,细瞧着她的脸色问道:“今天觉得怎么样?还是身体发软?”
可浅媚点头道:“是。这些日子补药吃得也不少,医生的方子也没断过,不知为什么还是没力气。”
李明瑗道:“就是生产时失血过多,一时补不过来,不用担心。”
“这都休养了两个多月了……”
可浅媚秀丽的柳眉蹙起,“我在床上窝着,没病都快窝出病来了!可要下床走动时,不过几步,便觉得腿脚发软。”
“嗯,还是休养的时间太短了。横竖你也不急着到哪里去,就在房中好好养着吧!”
可浅媚浅淡的唇抿了一抿,终于道:“七叔,我想回唐天霄那里去。”
“浅儿!”
李明瑗不耐烦道,“我说了多少遍了,那是你的仇人!你怎么能真的嫁给他?何况……想来他现在也很恨你了!”
“恨我……所以他说我是枚毒疮。”
可浅媚抱着肩,垂着眼睫道,“可长在他自己身上的毒疮,他自己舍不得挖去的。我并不是真的和他好,我只想回去看看我的孩子。也不知他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我实在……想念得紧。然后……万一你这里陷入危困,我也可以找机会帮你。他喜欢我,喜欢得紧。若我哄哄他,他没有不依的。”
李明瑗不怒反笑,说道:“浅儿,你不是想哄他,而是想哄我放了你走吧?若我真由你任性胡闹,别说你父母死不瞑目,就是静雪,只怕也会因为救护养大了一只白眼狼而含恨九泉!”
可浅媚脸色更是苍白,却据理力争道:“七叔,我并没有任性胡闹。虽然我一直呆在屋里或马车上,从来听不到外面的消息,可你当我不知道吗?楚军正节节败退,七叔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西南方向撤着!”
“浅儿,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我劝你还是收了这闲心,好好将养身体吧!静雪留给我一个活蹦乱跳的浅儿,我不想让你一直跟个病猫似的躺在床上!”
“我想得太多吗?我其实根本不想多想。”
可浅媚唇角弯过一丝凄凉的笑,黑眸中已经蕴了满满的泪。
“我知道七叔待我很好,可我情愿七叔待我不好,就像当初把我从营寨中决绝赶走一般,我也可以决绝地走开,七叔生也罢,死也罢,我都可以当作不知道。可七叔偏待我好,唐天霄……偏也待我好。报不报仇的我已经想不清楚,可我只晓得,我不想看到你们这样打下去。”
她倔强地仰起雪白若梨花的面颊,简洁地说道:“我不想他死,也不想你死。现在……我更担心他会杀你。如果回到他身边可以劝服他罢手,我宁愿回了他身边去。”
“闭嘴!”
李明瑗终于忍无可忍。
“浅儿,你给我听好了,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你也……没有了回头的路!”
“没有了回头的路了吗?”
可浅媚打了个哆嗦,抱着肩倚在枕上,喃喃说道,“其实……我原来只想远远地离开他,离开你,离开这些仇恨和杀戮……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卷进来呢?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为什么……还是要卷进来呢……”

看他们争执起来,庄碧岚已悄悄退出了屋子,走到石桌边,提起酒壶,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才慢慢地走出院落,一路只是低低地念着可浅媚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为什么还是要卷进来呢?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要了,为什么还是要卷进来呢?”
这时,身后忽有人问道:“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吗?”
庄碧岚回头,已看到南雅意从一棵老槐树旁走出。
他站定,向那和他患难于共了多少岁月的绝色女子微笑道:“很多事身不由己,并不是我们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南雅意轻笑道:“我也是你想不要而不能不要的那类吗?”
庄碧岚摇头,含笑将她拥到自己臂腕间。
南雅意倚在他怀间,问道:“浅媚怎样了?”
庄碧岚皱眉,叹道:“恐怕……不大好。当日信王派去追她的那些军士们有点假戏真做了。她在雪地里昏迷了好久才被找到,又屡经大悲大喜,血气里原就有些毛病,神医救治她三天,后来又每个月借了安胎给她吃那些对症的药,才把那症候压了下来。谁知后来大出血……现在她天天喝药调理着,看着已经恢复了好些,可那血液里的病根……已经再也无法拔除了。”
南雅意打了个寒噤,黯然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看来……我们能抓住眼前的相守,便已不易了。”
庄碧岚看着她泪光莹然的眸子,低一低头,将她吻住。
南雅意仰起下颔,柔柔与他缠绵。
许久,她低低道:“碧岚,我们生个孩子吧!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远远地离开,在蓝天白云青草间放着羊,不是也很快活?”
庄碧岚不答,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许久,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向自己的卧室。
月华如水中,恍惚有谁的声音如在水纹中怅然地荡漾。
“我们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嘉和十六年八月,周帝唐天霄亲自领兵,攻破青阳城。信王携家眷逃逸,奔往博州重整兵马。
唐天霄亲身寻至青阳城信王住过的宅第,不知因何大怒,一把火烧了那宅第。
其时正值深秋,天干物燥,火趁风势,几乎将半座城池烧个精光。
而唐天霄意犹未尽,不及休整兵马便领兵继续追击。
同年九月,唐天霄兵围博州,欲将信王兵马一网打尽。
大将周绍端、谢翌谏其不可冒进,唐天霄不纳,并于九月十六强攻博州。李明瑗不敌,再度弃城而去。
唐天霄星夜直追,误入庄碧岚所设埋伏,中箭受伤,唐天祺冒死解围,方才将他救出。他们所统领两万骑兵、十三万步兵已死伤近半,唐天霄自己也伤势不轻,被迫撤兵休整。
庄碧岚率原交州兵马并西南五州新训练的新兵乘胜追击,夺回青阳城、扶风郡等地。但信王所部北赫精兵屡有叛逃之事,军心不稳,遂无力继续进击。
十月中旬,伤病渐痊的唐天霄将新征调的十万江北精兵拨给唐天祺,任其为主帅,周绍端、谢翌从旁辅佐,再度急攻楚军。
楚军不敌,连连败退,渐仅余西南四五州县犹在控制之中。
十一月十二,唐天霄赶往前线,再度攻破博州,并分兵绕其后侧,击幽州、秦州。
李明瑗令庄碧岚调出交州剩余的三万兵马前去救急,庄碧岚怕交州空虚,南疆蛮夷乘虚而入,到时牺牲数十万支持庄氏的交州百姓不说,连中原都可能因门户大开而沦于蛮夷之手,故而拒不从命。李明瑗遂自行率师回援,留庄碧岚独力抗衡数倍于己的大周军队。
李明瑗撤走不久,唐天祺攻庄氏,庄碧岚出战,不料部分新兵被朝廷策反,乱自内作,并劫持了留守于营寨之中的南雅意。在唐天祺的节节进攻下,庄碧岚内外交困,勉强平定了叛乱,南雅意却已在双方交战中身受重伤。
他带着残部撤往交州时,已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南雅意的伤势却在奔波中恶化。
唐天祺一路追击,眼看着交州城近在咫尺,庄氏兵马明明未及进城,却不见了踪影。
正在疑惑间,探子来报,庄碧岚正在交州城外十里一处山坡上,一人一骑,别无从人。
他又惊又疑。
虽说两人你死我活的大小战争已经打了许多次,但庄遥未叛之前,他们同朝为官,对彼此并无恶意,后又因可浅媚的缘故结拜为兄弟,虽说各怀心机,关系总比寻常的朋友要亲厚些。
待可浅媚难产,二人捐弃前嫌,坦诚相待,共同守护着那个新生命的诞生,更有一番惺惺相惜。
有时候,彼此礼敬和兵戈相向并不矛盾,不过各为其主而已。
因此,他得到这消息后,立刻亲自带兵前去查探。
 
庄碧岚果然正于山坡之上,未着战袍,连佩剑都挂于马上,一身素衣满是征尘。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抱着南雅意在半坡静静地坐着,向着交州城的方向。
冬日灿烂的阳光如新织就的无数匹明金锦缎投下,坡上的白石青松也便格外明亮,璀璨得像在发着光,热烈地迎接着即将来的天下一统,盛世太平。
而那一切热烈,连同冬日里衰草枯藤的哀伤,都似与坡上的男子无关。
炽亮的阳光似在照射到他身上的衣冠肌肤时拐了个弯,悄无声息地收敛了万丈光芒。他沉静地坐着,独自散着月光般的浅浅清辉。
周兵飞快涌了上去,无数枪戟如林,冷冷地对准他。
他却视若无睹,一双深深黑眸柔情万千,只凝视于怀中的女子。
确认周围的确只剩了他一人,唐天祺挥手令部属退下,自己走上前,唤道:“庄碧岚!”
庄碧岚抬起眼,向他淡淡一笑,“成安侯!”
唐天祺问道:“你的兵呢?怎么不进城?”
庄碧岚留恋地望着交州城池,黯然答道:“剩余的三千骑,大多是交州附近招募的农家子弟。烽烟连年,八万子弟带出,三千骑带回……终是我庄碧岚无能,累了这许多人埋骨异乡,我并无颜面回城见他们的父母亲人。剩余的三千骑……我将他们带回,让他们各自散了回家务农,也算是尽了我最后的一点心力。”
“你……散了你的最后的兵力,不再回城?”
唐天祺不可思议,“据我所知,交州城内,至少还有三万精兵可供你驱策。凭你庄氏在交州的声望,再凑出个三五万兵马大约不困难吗?你舍得就这么放弃?”
庄碧岚侧过脸,俊美的面庞浮过自嘲的笑。
他道:“不困难。但我还懂得什么叫审时度势,知难而退。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何必为了一人私欲再让更多人送命?”
唐天祺叹道:“你早知道这话,当初又何必帮着李明瑗助纣为虐?”
庄碧岚惨淡一笑,轻声叹道:“我所得者,从来非我所求。我所求者,向来……求不得。”
唐天祺似懂非懂,但到底晓得当初一意起兵的是他的父亲庄遥;而唐天霄对于交州庄氏的疑忌则五年如一日,从不曾放下。
庄碧岚将手伸怀中。
唐天祺的近卫只恐他会暗算主将,手中刀戟并出,割向他的手腕。
唐天祺忙喝阻时,他的手背、手腕俱已着了数下,鲜血流溢。
但他视若无睹,自顾将从怀中掏出的东西送到唐天祺手中,说道:“我们父子曾和交州守将有过约定,以这半块虎符作为调兵信物。只要你割下我的头颅,和这半块虎符一起送入城中,他们自然会开城归降。南疆地形复杂,蛮夷习俗各异,朝廷就是遣十万精兵过来,也未必能阻住他们滋扰生事;但若由这些老兵继续镇守,当可事半功倍。”
那块虎符上已经带了血,开始尚温热,片刻后被风一吹,便凉得透了。
唐天祺紧紧攥住,说道:“我会禀告皇上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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