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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薄媚·恋香衾-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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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浅媚不答,湿着眼睫继续笑道:“我这人也是个外强中干的,快活的日子过得太多,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若要我死,便让他动手吧!他是大周皇帝,我一击不中,应该再找不出机会报那血海深仇了。卓锐,我喜欢上了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死了也没有脸见我的父母亲人。你若有机会,在我死之后,请帮忙把我的脸划花,再用头发盖住吧!”
她沉思着,又道:“嗯,也许没有这么麻烦。若是重罪,不过拖出宫去,往乱葬岗一扔,到时给野狗撕得碎了,连骨头都给叼了去,我父母必定也不能认出我了!”
卓锐不敢接话,悄悄地退了出去。

有卓锐伴着说说话,可浅媚虽然还是颓丧,比先前却要好些,虽没有太医诊治,原来的低烧呕吐、食欲不振等症状渐渐消失,等进入冬月,却吃得比平时还要多些,偶尔还到廊前走一走,气色已好得多了。
但此时,那本来已稳如磐石的大周江山已在一夜间风云突变。
自庄碧岚带了南雅意逃出瑞都,交州庄遥的叛乱本是意料中事;但唐天霄没有想到的是,领兵逃走的沈度堂弟沈超,居然在突然出现的信王兵马的帮助下逃脱,并趁着地形之便将数万追兵一举围歼于青州以南的山川中,并在占据青州后带信王军队挥师渡江,攻下岳州。原来投诚朝廷的部分沈家势力立时打出复仇旗号,在沈超的接应下起兵反周。
信王李明瑗振臂高呼处,原本隐于暗处的反周复楚势力立时甚嚣尘上,尤其江南一些心系故国以遗民自居的南楚名士,纷纷揭竿而起,等官府调兵围剿之时,信王兵马已至江南,彼此交汇,占各处城池,斩朝廷命官,一时狼烟四起,人心惶惶。
如今大周国势已成,想要形成这种振臂一呼从者云集的气势,非要有相当多的兵力作为后盾不可。
论起李明瑗在中原的势力,唐天霄一向便很是留意,以他得到的消息,李明瑗声望虽高,到底人在北赫的时候居多,直接听命于他的兵马并不多,这些兵马甚至大多在北赫,又是怎么会飞到中原腹地来?
唐天霄自可浅媚被囚,风疾不时发作,一直独寝于乾元殿用药调理,等中原刀戈四起,忙调兵征伐时,庄氏兵马应和李明瑗行动,已自南疆开拔,居然势如破竹,连下数城,快和李明瑗所占城池连作一片。
这时,他收到了宇文启告病以及谢罪的奏折,再得报消息,李明瑗手下军队,在会合其他南楚叛军前,有六成以上是借的北赫兵力。他这才豁然开朗。
竟是和北赫为敌数十年的宇文启打开关卡,放入了李明瑗所率的北赫虎狼之师。
他曾与唐天霄合作灭了沈家,为的是爱女冤死;但当他收到从庄碧岚处转来的淑妃可浅媚亲笔信时,转而与李明瑗合作,放任唐天霄陷入危局,同样为的是爱女冤死。
可浅媚信中提到的许多细节,他确信只有自己的女儿才知道。
他的女儿为她的爱情疯了,死了,可他还没疯,没死。
发现被利用后他立刻还以颜色,让唐天霄争取来的完胜地位顿时倾欹。
唐天霄还没来得及去细想怎么处置那个彻底背叛他的爱妃,庄遥和李明瑗的兵马已经迫近瑞都。
行动迅捷得宛如从天而降,简直无法想象。
而他埋下的眼线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传来消息,同样是可浅媚,在南雅意出宫之时,奉上了亲手所绘的大周各地兵防图。
她并没有盗兵防图交给北赫,但她的确曾经进过东暖阁,将那些复杂的舆形图和各处兵马分布强行记在了脑中。
她最初是想对唐天霄不利;可她喜欢上了唐天霄,差点把那些兵防图永远封存于脑中;直到发现他们是命中注定的生死仇敌,它们终于变成了对付唐天霄的致命武器……
各处州府告急,烽烟四起,他的大周在短短的时日内陷入混乱,即将来到的旷日持久的战争,显然会将他这些年休养生息以强国富民的愿望击得粉碎。
这时,他收到了静宜院宫人辗转传来的消息,可浅媚要见他。
他已经有两个月没有见她,再怎样万箭攒心般难受,他也没打算去见她。他完全清楚彼此心中无法抹去的仇恨和无可挽回的结局,也完全清楚她的境遇。
她没死,并且在另一个爱她的男人抚慰下日渐康复,——虽然那个男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的男人。
但如果他去见她,她必死无疑。
如今,便已到了她在劫难逃的时候了。
不论见,还是不见,宣太后在听说她为颠覆大周江山所做的这一切后,绝对不会饶她。
而她想见他,也绝对不会是为了讨饶。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落叶衰草间,他推开了静宜院破落的宫门,看到了映在窗纱上的她的身影。
她正舞一支《薄媚》。
纤细的身影,简约的衣裳,妖娆依旧。只是衣袂飘飞间,他仿佛看到了花尽荼蘼的华丽和苍凉。
见他踏入,她挥舞长袖,缠上他的脖颈。
“大胆!”
奉宣太后懿旨前来赐死的内侍们大惊,而随在唐天霄身后的靳七等人只是黯然泪下。
唐天霄欺身擦过,扣她右臂,旋剪处已将她的另一只长袖缠到她自己的脖颈,一如往日情意绵绵相处款洽时的温柔嬉戏。
而一切,已经过去。
就如他之于她,她之于他。
她道:“请皇上来,只是请皇上看我舞这一曲《薄媚》。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是不是?”
“没错,你的《薄媚》,舞的很浅薄。”
他并没有败给她,而是败给了他对她的感情。
家国大乱,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已毁于一旦。不论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他都已算是一败涂地。
可浅媚心下明白,却指着地上的短剑、白绫和鹤顶红笑问:“这些东西,是太后的懿旨,还是皇上的意思?”
“你自己觉得,你该不该死?”
“我该不该死,我自己说了算!也许……你说了也算!旁人说了,都不算!”
四目相对,那熟悉的眼眸里,有永生无法释放的哀痛和悲摧。
也许,这一刻彼此眼底的痛苦和挣扎,将成为有生之年关于对方的最后一幕记忆。
然后,日积月累,和以往相处时或欢喜或悲伤的一点一滴渐渐融作漫无边际的哀愁,慢慢地心里长成刺,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随着呼吸扎痛。
想要忍痛拔出,谁又想到,根却长在了对方心底。轻轻一碰,两人皆疼。
拔出一根,新长一根,活泼泼地倒似春笋般斫之不尽。
一次次拔得鲜血淋漓,一次次长得痛苦不堪。
要有怎样心如铁石冰封如死,才能经受这样一次接着一次的凌迟之苦?
唐天霄有泪欲倾。
而可浅媚唇角含笑,亮如曜石般的眼眸却有火焰腾腾跳跃。
回答也罢,不回答也罢,她该庆幸,首先解脱的,毕竟是她。
外面忽然传来内侍急报,“报……皇上,南楚信王和交州庄氏兵马突破了成安侯防线,正攻往都城西门!”
先机尽失,正是意料中事。
但唐天霄还是心头抽痛,指向可浅媚惨笑,“浅媚,你要的,就是这个?”
可浅媚垂头,低低地笑:“七叔,庄大哥……”
有水滴簌簌,落在她裙裾边的青砖上,慢慢地洇染开来。
唐天霄抿紧唇角,乌黑的凤眸一点点地冷沉下去。
他转过身,艰难地迈开脚,一步一步,慢慢地踏出屋去。
满地的落叶呻吟声中,屋中内侍尖厉的嗓子穿破了北风忽然猛烈的夜空:
“太后懿旨,赐,淑妃可氏,死!”
远方城门处的烽火腾起时,静宜院也在瞬间失去了平静。叱喝和惨叫声中,忽有一片火光,冲天而起……

兵荒马乱,刀戟破天。皇城内外,已是一团混乱。
但谁也没能想到,就是在这一团混乱之中,卓锐居然成功地带可浅媚逃出了城。
几番伤病交替折磨,可浅媚的身体已孱弱了许多,鞭子也留在了怡清宫里;她已有很多日子不曾练武,并没有了当初大闹熹庆宫时的身手。
何况她也不想再挣扎,竟选择了默默地端起那杯鹤顶红。
这时内院忽然起火,然后是卓锐奔入,连伤数人,带她跳出后窗,钻入一处灌木,潜入后院不起眼的一间耳房。
她还没来得及埋怨卓锐为她自投死路,便发现了卓锐开启了一处秘道。
秘道的另一端,竟直通荆山。
破庙的出口已被封死,但有另一条秘道,通往一处位于山腰的溶洞。
两人钻出溶洞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看着眼前满目的巉岩翠壁,可浅媚恍如一梦,似乎是松了口气,却回身望着那个山洞,腿一软已坐倒在地,怔怔地落下泪来。
“天霄……唐天霄早就知道这条秘道了?”
当日他们曾在荆山发现了四百年前南朝皇族留下的逃亡密道,据说已堵塞了许多,唐天霄曾说很难疏通,但现在看来,他心思缜密,绝不愿放过这条可能利用到的绝好退路,早已把这条密道设法疏通。
她实在没法自欺欺人地猜测,他将她安排在靠近密道入口处的静宜院,只是出于巧合。
此时一轮红日刚刚升起,眼前岚霭袅袅,鸟鸣啾啾,漫山林木虽是萧索,却喜周围山色宁谧空澹,空气清新怡人,呼吸进去,似连肺腑都已扫得通透,和那烽烟四起的瑞都城比,俨然就是两个世界。
两人奔了一夜,早已出了疲累不堪。卓锐眼见她神色不对,生怕她伤感之下再给晨风吹坏了身体,忙将自己外袍解了,将她严严裹了,才道:“宫中知道这条秘道的人也极少。皇上把你安排在静宜院,又将我也发落过去,想来自有他的用心。”
言外之意,唐天霄并未说要放她一条生路,也未叫他救人,只是卓锐自己已将这种巧合当作了唐天霄的暗示,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带她离开。
可浅媚慢慢地站起身,说道:“我不会感激他。”
他愿意救的只是她一个人,可他杀的却是她的全家,全族,全城。
卓锐沉默了片刻,说道:“淑妃,有一件事,可能你并不知道。”
“什么事?”
“当年武帝御驾亲征南楚,被令尊……也就是晋州守备张友崇射了一箭,不久便驾崩了。”
可浅媚似没能听懂,转过头来蹙眉望向他。
他只得解释道:“武帝,就是皇上的亲生父亲,当年是被你父亲射死的。那一年,皇上才九岁。如果你早来几年,便会知道当时皇上过得有多艰难。从九岁到十九岁,他的大周,包括他的性命,都在别人手里捏着。”
他迟疑了下,继续道:“传说,摄政王当时就打算废了他这个太子,自立为帝。宣太后为保住自己和儿子的性命,没等先帝落葬,便对摄政王屈身相就,曲意承欢,这才打动了摄政王,帮她除了政敌,并把太子保上帝位。”
“皇上从一出世便被册作太子,武帝对其爱逾性命,却蒙受了这样的屈辱……他异母的哥哥弟弟们先后都被诛杀,姐姐们或嫁给粗莽下人,或送入边陲小国和亲……虞国夫人的母亲是皇上的乳娘,因为发现了摄政王和宣太后的什么秘密,结果被全家抄斩,皇上同样无能为力……都是吃亏在父亲早丧。你因他举族被诛,他也因你父亲差点国破家亡……”
耀到荆山的红日没能将可浅媚的面庞映红。
她抱着肩,惨白着脸直哆嗦,“呵,原来……原来我们是天生的仇家呀?这是……多少年的恩怨了?”
她将卓锐的外袍裹得紧紧的,一步步向山下走着,背影单薄萧索。
卓锐虽把藏了多少时日的这些事说了出来,却又怕刺激着她,忙上前扶了她,劝慰道:“这事其实并怨不得你,你别想太多。”
“我不想太多。我……我不会再去想了。”
可浅媚抬头,望着东方的天边流霞散绮,眼睛渐渐地亮了。
她轻声道,“从此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了。我们便在这里住着,看看山,看看水,看看日出,与世无争地过着,不是好得很?”
她转过脸,笑着望向卓锐,“你说是不是?”
红霞和阳光照在她的眼底,是这些阴霾时日里难得一见的璀璨明媚,看得卓锐失了神。
许久,他才道:“我们住这里?再也不管外面的事?”
可浅媚笑了笑,眼底一片晶莹,“管不了的,为什么要去管?我还年轻,我想活着……”

卓锐本想问她,如今双手空空身无分文出来,知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但可浅媚却看着前方,向前奔得飞快,竟似早就有了目的地。
他疑惑地一路跟着,奔过这座山头,近午时便到了一大片松林前。
已是严冬时节,但松柏常青,却还蓊蓊郁郁,苍翠一片。
她抬眼问他:“以前你们带人搜山,可曾搜过这里?”
卓锐却还记得,答道:“搜过,这片林子似乎很大,有一群禁卫军进去找了半天,又转悠回了原地。”
可浅媚笑道:“我就知道那地方谁也找不着,这外面的松林据说是按一个什么阵法排布的。走,我带你进去。”
她一把握过他的手,拉了他便往前走。
天气虽冷,她奔了一路,手心却很是温暖,比呆在静宜院里终日裹在厚厚的被子里还要温暖些。
不但温暖,而且小巧,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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