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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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天霄怔了怔,这才想起他本来打算稍稍和她疏远些,却不晓得怎么又这样热烈地缠到了一处,竟不幸给自己这群心腹之人看在眼里,张嘴便取笑了去。
他瞪了卓锐一眼,道:“她身边一个跟着的宫人都没有,也不晓得这些人怎么服侍的。你既喜欢跑腿,便送她回宫,然后就在宫门口等着,等她甜碗子做好了立即过来告诉朕吧!若朕吃不着她做的第一个甜碗子,朕把你关冰窖里去做成甜碗子!”
卓锐顿时懊恼不该一时逞口舌之快,只得领了命,飞快地追向可浅媚。
可浅媚正走着,见卓锐追来,奇道:“卓无用,你怎么来了?”
卓锐答道:“皇上怕淑妃把甜碗子都吃光了,让我去守着,做出第一个来便去通知他。”
可浅媚抚弄着自己的发梢,眸光晶亮,笑意盈盈。
卓锐见她眉眼弯弯,清姿妍丽,连身畔的枫叶都似明亮妩媚得眩人眼目,不觉屏了呼吸,许久方才说道:“皇上心里,很看重淑妃。我跟皇上五年,还没见过他对哪位妃嫔如此认真。”
话说完,又觉自己说得突兀。
他素得唐天霄信任,又亲到北赫迎亲,与可浅媚的关系也非不同寻常侍卫可比。但帝妃间的情感,却怎么也轮不到他来评判的。
可浅媚倒没觉得有甚不妥,望向前方巍峨华丽的金碧檐瓦,悠悠道:“他么……是待我很好。如果一直这样子……也很好。”
她的眸光忽地一闪,忽问向他:“你跟皇上五年了?”
卓锐怔了怔,道:“没错,嘉和十年二月,南楚末帝李明昌出降大周,大周都城也随即从北方迁到瑞都,因为部分从人未及征调过来,便从将门子弟和禁卫军好手里调拨了许多入宫侍驾,我自那时便跟着皇上了。”
“哦?”
可浅媚转眸看向他,待要说什么,又微蹙了眉低下头去。
卓锐试探道:“淑妃娘娘是不是想问皇上什么事?”
可浅媚便不说话,低头疾步向前走着。
卓锐瞧她那模样,若冲得急了,只怕又会撞上柱子或宫墙,忙走到前面引着,笑道:“淑妃不用太过着急。如果甜碗子太早做出来,皇上事情没来得及处理完,一时赶不过来,放着反而不新鲜。”
可浅媚这才放慢了脚步,迷惘般转动眼眸,许久才道:“卓锐,皇上虽称不上爱民如子,也绝对不能算是暴君,对吧?”
卓锐笑道:“那是自然。皇上性情,其实再随和不过。不然那些老臣人前背后的,怎么敢连皇上的枕边事都要指指戳戳?若是皇上拿出征战时的威风,随手斩了几个,看他们谁还敢自命清高!我看就是皇上待他们太客气了,才给他们当了福气!”
可浅媚的眸子忽然幽黑无底。
她顿下脚步,问道:“皇上亲自领兵征战时,他的手段很残忍吗?”
卓锐再想不出她为什么会问起这个,想了片刻,才答道:“双方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也说不上残忍吧?当年康侯叛乱,皇上绝地反击,打来打去死伤的都是大周的将士,也是给逼得没法子的事了。但皇上待康侯……其实已经算是宽容的了。”
可浅媚眼睛里似有浅浅的雾气飘来飘去,慢慢道:“我不是问康侯之乱……那时已是大周的天下,他们兄弟争位,都不会牵涉无辜生民。”
卓锐越发不解,道:“那……淑妃要问的是什么时候的事?康侯之乱前,摄政王尚未薨逝,皇上极少过问国事,更不可能领兵征战;康侯之乱后,四海升平,天下晏靖,至今未有战事。”
可浅媚不均匀的呼吸间仿佛有颤意。
她直直望进卓锐的眼睛里,问道:“你是说,摄政王在世时,皇上根本没上过战场?”
卓锐沉吟道:“也不能说没上过战场吧?当年摄政王兵马横渡江水后,便已有了十足把握能拿下瑞都,派兵去北都把太后和皇上都迎了过来,算来瑞都却是皇上亲眼看着打下来的呢!”
可浅媚点头,“当时军队都在摄政王手里,便是有屠城、灭族之类的旨意,应该也是摄政王下达的,对不对?”
卓锐不由笑了起来,“淑妃,是不是有什么人恶意中伤皇上?皇上的性情,我们谁不知道?即便摄政王,也不是残忍之人。大周自武帝时便想着一统天下,要的是万民归心,所以连处置南楚皇族都留了余地,更别说平民了。我当时编在禁卫军里,也跟着打过不少地方,看得很清楚。不论摄政王还是皇上或太后,都想收揽民心,每攻下一座城池,第一件事就是发下安民告示,并约束手下将士不得惊扰平民百姓,有掳掠奸淫之事,一律军法处置。屠城?灭族?谁编这谣言的,也着实荒谬得无以复加!”
可浅媚脸上泛起晕红,却活泼泼扬起明媚笑容,说道:“其实我也从来没信过。只是我从来没想过……”
她忽地闭嘴,旋着足尖在原地打了一个圈儿,才继续往前奔着,笑道:“皇宫虽然闷了点,不过地方大,呆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呵……”
从穿廊过去,直到怡清宫前,一路俱是同等大小的青石铺就,中间却以五色鹅卵石镶出花鸟虫鱼的图案,种种不一,趣味盎然。
放眼之处,层轩延袤,若承云霓;廊阁逶迤,九曲回旋。
这瑞都皇宫,几经战火,几经修葺,的确富丽不凡。
不过,能让可浅媚这样的人甘心窝在这宫墙之内呆一辈子,只怕光富丽并不够。
卓锐想起那个记挂着她的甜碗子的年轻帝王,怅然地叹了口气。
加上他们的爱情,这筹码,便重了。
可浅媚的甜碗子未必怎么好吃。
她对于烹饪饮食之道几乎是一窍不通,如果不是身边的侍女还有两手,她做出来的东西只怕根本无法入口。
好在唐天霄并不真的在乎甜碗子好不好吃,横竖可浅媚看起来心情不错,一门心思地伴他说笑取乐,比那甜碗子还要清甜可口许多,尽够让他大快朵颐了。
而宣太后所嘱咐的话,到底敌不过郎情妾意的款洽无间,却又给有意无意抛到脑后去了。
因他专宠淑妃,宫中便有许多流言传出,大多于可浅媚不利,唐天霄听而不闻。
沈皇后欲想寻机劝谏,偏偏唐天霄连着几日忙于朝政,竟无暇相见;其母沈夫人是宣太后的姨妹,便寻了机会和宣太后说起时,宣太后笑道:“皇帝年轻,偶尔见着这么个漂亮好玩的异族女子,不免觉得新奇,隔一阵自然丢开手了。不过是个异族妃子而已,再怎么着嚣张也越不过皇后去,还怕掀起什么风浪?”
连太后都不以为意,偏心纵着爱子胡闹,沈夫人也便无可奈何了。
于是外朝也便开始有些风声,说是钦天监夜观星象,紫薇垣晦暗,中宫不稳,又有慧星自西北而出,扫过半边天际,直侵太薇垣,主后宫不安,恐引刀兵之灾。
其矛头自是直指淑可浅媚。
众口烁金之时,成安侯唐天祺不忿,在府中夜宴交好的许多大臣,却请出一位仙长,请其当着众人详解星象。
这位衡一仙长,据说是数十年前曾成功预言出南朝数次迭代的李天师亲传弟子,道行高深,好容易才被唐天祺请出山来,当神仙般供在府里。
他在园里登高眺望半晌,却是语出惊人。
他倒也说近月有刀兵之变,然后按五行八卦之论神神叨叨推详一遍,却说这场刀兵之变主乱事由内而作,彗星大凶,阴气甚重,其尾拖曳如雾,暗指此乱和姓名中有水的女子相关。
可浅媚的名字中虽也带着水字,可在大周臣工眼里,怎么着也是个异族外人;何况她的闺名远不如她“可烛公主”的名号那样广为人知。
可烛公主的名号里,不仅与水无关,反有着与水相刑相克的火字。
倒是中宫皇后沈凤仪,娘家沈氏可谓声名赫赫,手下兵强马壮,且驻守于京畿腹地;而她那个沾着水的姓,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故而衡一仙长一番神鬼莫测的言论后,竟有九成的人往沈皇后身上想去。
加上人人皆知成安侯与周帝亲厚,成安侯之意,未必不是周帝之意,因此各自竦然,无不生出几分疑心,再要趋炎附势帮着沈家说话,便不得不多掂量掂量了。
唐天霄闻知,再见唐天祺时,便屏去从人,笑道:“你什么时候认识那些神通广大的仙师来着?有空也引过来让朕见上一见。”
唐天祺一吐舌,道:“我倒想是引过来,可惜他不敢来,只怕皇上也不会放过他。”
唐天霄立时明白,哼了一声,道:“难道就是那个前儿在朕和浅媚跟前胡说八道的臭道士?若不是躲在你府里,十个脑袋也不够朕砍的!”
唐天祺笑道:“这老道也算知趣,也不知怎么就看破了皇上的行藏,只怕还猜着了皇上要杀他,悄悄托人到我府上说要见我,我当时还不晓得他刚得罪了皇上,也便接了进来。”
“你怎会认识这臭道士?”
“这……也算是巧合吧?六七年前我在北都住着时,便在白云观见过他一面,因那观主对他甚是看重,也便请他占了一卦,当时不过一知半解,但后来回头看去,连我父亲之死,兄长之乱,以及我迄今无嗣之事,竟给他一一言中了。因此数月前无意在瑞都再次见着,便挽留他去府中暂住,想问问他有没有求子之道,谁知他竟不肯,连再为我占卦也不肯了。”
“这些奸滑之徒,见你信他,自然要借机做势拿乔,不然又怎么自抬身价?”
唐天祺一怔,忙道:“哦……也对,皇上说的……有道理。若他真的机灵,也不至得罪了皇上,躲到我那里去保命。”
唐天霄虽那样说着,想起那日无意间抽出的蟠龙签,却又微觉不安。
低头啜了口茶,他又问道:“你觉得这人算得灵验吗?”
唐天祺虽然并不完全了解内情,见唐天霄恼怒,早料着那老道必定没说什么好话,笑道:“也未必十分灵验。若往细处想,他的那些卦辞的确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只是我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心里有些着急,拉过来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唐天霄沉吟片刻,点头道:“是了,你在北都便认识了他,可见他早就与王公贵族们有交往。那些年,朕也常换了装,和那些王公子弟们在市井间走动。这类人心思玲珑,最擅察颜观色,说不准早就见过,识破了朕的身份。前儿偶尔相见,他一眼认出来,便借此故弄玄虚,指望朕也如你那般把他当了神仙,从此金山银山供着,好求他解灾解厄呢!”
唐天祺笑道:“这老儿也知趣,见皇上没理他,知道惹祸了,居然把我当作了护身符呢!不过他倒还听话,我点了他几句,他便晓得怎么说话,一心为三妹开脱了!可惜皇上那些暗卫还在我府前守着,只怕他的脑袋长不了多久了!”
唐天霄听他有求情之意,笑道:“什么下九流的货色,也值得朕来费心!你自去安排吧!这些人若用得好了,也不是坏事。”
唐天祺知他算是放过那道士了,也是松了口气,又道:“沈家之事,还需提早预备才行。若是拖得久了,指不定又出一回兵防图的事。三妹虽机灵,到底是一个人。”
唐天霄懒懒地往椅背一靠,悠悠道:“她怎会是一个人?朕算不得她身边的人吗?你成安侯难道又是吃素的?”
唐天祺会意,轻笑道:“是该开开荤了!”
唐天霄点头道:“北赫那里的事也得上心。不是说一路关卡设得很紧吗?怎么还是没发现荆山那群刺客的踪影?”
唐天祺揉着太阳穴,也发愁道:“我也觉得奇怪。这些人都是北赫人,便是会一句两句中原话,口音也会很好辨认,没道理找不出来。难道他们飞上天去了?又或者,至今还藏在荆山的什么地方没出来?”
唐天霄向门外望了一眼,确定无人在外偷听,才又问道:“抓着的那个北赫人,还是没有招供吗?”
唐天祺摇头,叹道:“骨头硬得很,这都关了十来天了,用了不少刑,还是一个字没说。因卓护卫认出了是北赫王的族弟,所以留了点儿余地,留着他一条命呢!”
唐天霄抚着龙椅上张扬如钩的龙之利爪,缓缓道:“继续审吧,记得别在浅媚那里说漏了嘴。她么,还是置身事外好。”
他说着,又是皱眉,低低道:“这丫头就不让人省心。北赫的事还没了,最近又和雅意走得近。唉,这南雅意……”
盯着外面宏阔空旷的台阶,他有些失神,慢慢地撑住额,眼神开始恍惚。
北都的殿宇前,也有那样的台阶,阶下花木蓊郁。
那时他不解事,南雅意也不解事,两人钻在草丛里,由着灌木如伞,张在他们的头顶。
她努着小小的嘴儿,他也眯着细细的凤眸,把手放到自己唇边,向对方示意安静。
然后,两人一起跃起,扑向墙根处的同一只蛐蛐儿。
“哎哟!”
“哎哟!”
两人撞到了一块儿,捂着额头,咧着嘴儿,坐在草丛里直掉泪。
而他们同心同德想抓到的那只蛐蛐儿,欢快地叫着,早已不知蹦到哪里去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唐天霄轻轻地笑了笑,却很快转作叹息。
回过神时,唐天祺已经告退离开,殿内殿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