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恋香衾-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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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笑道:“应该是你吧?虽是长大了,到底五官在这里,连这副薄命相貌也不曾更改。”
可浅媚道:“哦?我长着一副薄命相貌?”
道士叹道:“美人薄命,自古皆然,姑娘不必戚伤。”
唐天霄已是愠怒,唤道:“浅媚,不必理他。听卜者之言,从来只是徒乱心志而已,根本于事无补。”
他看似随性洒脱,实则个性刚强,意志坚定,尤其是面临大事之际,更不想被巫卜之言影响自己的判断。如今听这道士这般说可浅媚,已经恼火不该与他废话这许久。
道士却道:“于事无补倒也未必。美人薄命,无非因为美人往往太过幸运,才致天妒红颜。你瞧那些红颜未老恩先断的上阳宫人,不就活到了白发苍苍,安然终老?要不,我再为姑娘卜一卦,看有没有破解之道吧!”
可浅媚正犹豫时,道士已从身后抓出一个大大的签筒,道:“若怕麻烦时,就抽支签吧,老道帮解着看看。”
唐天霄看出可浅媚已然动心,嘲笑道:“破解之道自然是有的。不知打算收我这傻丫头多少的孔方兄?”
可浅媚知他不悦,向他嫣然笑道:“横竖我夫婿待我最好,不会舍不得孔方兄,对不?”
她一边安抚他,一边已匆忙抽出支签,举起看时,却是一丛盛开的荼蘼,遂笑道:“这花儿素淡了些,可也没什么不好。”
道士瞥了一眼,将签筒放在桌上,摸了五枚铜板掷下,然后皱眉,久久不语。
唐天霄便替他说下去:“道士大约要说,这是大凶之兆了吧?”
道士叹道:“还真是大凶之兆。送这姑娘四句签文吧!”
他慢慢念道:“转烛复飘蓬,香梦本无根。荼蘼尽空枝,裁得落花恨。”
唐天霄通晓诗词,立时冷笑,“这是说她会四处飘泊无枝可依?放心罢,你这签,是怎么也准不了的。回去后我便拿个笼子把她装起来,看她往哪里飘去!”
可浅媚瞪他,他却不理,夺过她手中的竹签,便掷回签筒中。
那支荼蘼竹签倒是稳稳地落入筒中,但他收回手时,细缣的袖子居然勾上了其中一支签,轻轻带了出来,落于桌面。
这道士的签筒颇大,其中装了怕不下于百余根竹签,大多被人抓握得久了,极是光滑,这根虽然也已陈旧变色,边缘却还有些粗糙,显然很少有人抽中这根签。
此时竹签掉落,桌边几人却都看得清楚,竟是一条破空而出的怒龙!
这一回,连唐天霄自己也怔住了。
道士倒吸了一口凉气,笑道:“原来竟是大贵之人!老道失敬,失敬!”
他拾起原来为可浅媚排卦的五枚铜板,再次掷下,定睛细看了,感慨道:“果然是天下至尊!”
唐天霄也吃不准这人到底是借了卜辞试探自己,还是早就知晓了自己身份。
但这道士面对他时如此泰然自若,也足可见得绝非常人。
他笑道:“既然看得出我是大贵之人,该说我这是大吉之卦吧?”
“日中而昃移,月盈则蚀亏。晦朔如循环,亢龙必有悔。”
道士念罢四句签文,叹道,“阁下龙姿凤采,一生富贵。但这签文,未必就算得大吉。念在阁下送我的那两壶酒,就劝阁下一句罢!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若不去求那圆满,也便可免得日后心生悔意了!”
唐天霄问:“什么是圆满?”
道士一呆,道:“阁下心中想着什么能圆满,那什么就是圆满。”
唐天霄嗤笑:“你连我心中的圆满是什么都不知晓,又凭什么解签,凭什么破签?”
道士无奈叹道:“如能揣透无上天心,那老道不是老道,该是老神仙了!”
可浅媚却还记挂着唐天霄要用笼子装她之事,问道:“不知我那转烛飘蓬,又会转到哪里去,飘到哪里去?”
道士便继续叹息:“如能勘破荼蘼香梦,那老道不是老道,该是老神仙了!”
这时,连他们身后的卓锐都已忍不住喝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少来惑乱人心!”
唐天霄笑了笑,牵过可浅媚的手,道:“走吧,别让这无知道士坏了兴致。”
道士给他再三讥讽,也似有些着恼,赶在他们后面说道:“老道虽不知道那个,不过倒也知晓,开到荼蘼花事了。荼蘼花尽,果熟蒂落,最迟不过二九时节;‘裁’字有金石之音。若按此推算,姑娘当于二九年华,殒于刀兵之下。”
唐天霄登时大怒。
可浅媚却回过身来,盈盈笑道:“这么看来,老道你可真算错了!”
道士怔了怔:“错在何处?”
可浅媚笑道:“我今年已经十九了,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你这二九年华,难道是指我二十九岁?”
道士呆住,抓着五枚铜板低头苦思:“难道方才我把卦象看错了?”
几人出了酒楼,骑马前行时,唐天霄吩咐道:“卓锐,派人跟紧那道士,查明他底细,速来回报!”
“是!”
“如果查不出,即便斩了,顺路问问他,有没有算出自己的忌日!”
“是!”
可浅媚吃了一惊,笑道:“你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就当他耍了我们,刚才我也耍了他一下,也算扯平了,没必要取他性命吧?”
唐天霄却恼怒地叱道:“叫你别和这道人说话,偏不听!听来这些话堵心,很舒服吗?”
可浅媚道:“堵心?我没觉得堵心呀。”
唐天霄一甩马鞭,马儿嘶鸣一声,飞快地窜了出去。
三个字在马嘶里重重地落了下来。
“我堵心。”
时自今日,能让唐天霄堵心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而此后能让他堵心的人只怕会越来越少。
他说了要去荆山,可他出了城却径自往南,奔往玉簪湖去了。
此湖沿岸生长了不少丛玉簪花,又一说其狭长挺秀,水色如玉,因此得名为玉簪湖。
但据可浅媚评来,玉簪花白天含着花苞跟簪子似的冒在叶子里,夜间方才盛展,着实无趣得紧。就如玉簪簪在云髻雾鬟间还能为俏丽容色增光添彩,簪在碧油油的大叶子里则像七旬老妪敷着胭脂戴了山花满头,矫情得过了头。
卓锐常在京城附近行走,倒也熟悉,在前引着路说道:“此时木槿、紫薇也是盛开时节。我们预备的别院周围便有许多,出门便能见到。看,就在前面那山坡上。那座檐角往外挑着的阁楼,可以把整个玉簪湖一览无余。若是懒得出门,只在阁楼上备着美酒小菜,便可赏景怡情了!”
可浅媚笑道:“好容易出来了,不出门哪行呢?我看着这湖里有荷花又有菱角,怎么着也该备上一条船儿游游湖吧?”
卓锐点头道:“这也是好主意。”
话未了,忽觉背脊一阵发冷,忙回头看时,唐天霄一双凤眸,正幽幽杳杳地自他脸庞转开,盯向可浅媚的后脑勺,铿然若刀锋掠过。
江山如画,欢游莫辜负
他不解其意,却也懂得察颜观色,立刻闭上了嘴。
唐天霄道:“浅媚,你这张嘴巴还真爱占便宜呢!要不要多给些机会你锻练锻练?”
可浅媚顿时头皮发麻,立刻转移话题:“卓无用,木槿花多的话,摘些漂亮的回去拿油炸一炸,好吃又好看。”
卓锐觑着唐天霄脸色,已经不敢接话。
唐天霄叹道:“你还有更多焚琴煮鹤的主意吗?”
可浅媚委屈了,“用花裹了面炸出来的叫面花,吃那个不晓得是多雅的事呢!你没听说是你没缘分,到时让人做出来我一个人吃好了!”
她一拍马背蹿到前面去了。
唐天霄皱眉问:“卓锐,当真有这种吃法?”
卓锐答道:“木槿花的确有清热凉血、解毒消肿之效,民间是有拿来做菜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是药三分毒,各人脾胃体质也不一样,这类鲜花又是少见的食材,公子万金之躯,宫中自是不敢在膳食中用这些做菜。”
唐天霄听着,自思的确霸道了些;
何况此之砒霜,彼之蜜糖。
他对莲下泛舟深恶痛绝,她却的确是兴致勃勃。既然特地带她出来游玩,又何必扫了她兴?
他这般想着,拍了马飞快赶上前去,已向她笑道:“要论起最好看又最好吃的花儿,可不是木槿花。”
可浅媚果然转过头来,问:“那是什么花?”
“眼儿媚。”
“眼儿媚?没听说。什么样的?”
唐天霄侧头,耐心地形容给她听:“嗯,是一种很妩媚的解语花,你回去照一照镜子,就晓得是什么样了!”
可浅媚才知他又在逗自己,冲他嫣然一笑。
果然很好看,而且……一定会很好吃。
这一点唐天霄已经印证过很多次,并在当晚进一步得到确认。
第二日,二人继续在玉簪湖附近流连赏景,饿了便在湖边阴凉近水处歇下,和卓锐、陈材吃了早就预备下的饭菜和美酒。有草木的清芬和鸟雀的啼鸣佐餐,自是另有一种完全不同的风味。
午后唐天霄欲带她回别院小憩,可浅媚却是不愿,眼错不见便悄悄儿爬上一条小舟上,自顾划到湖里,很是惬意的卧在船舱休息,由着小舟慢悠悠地飘摆。
她摘了张大大的莲叶盖住整个面庞,唐天霄再怎么脸色黑沉似铁,她既看不到,也便惊吓不住她了。
此处花草繁盛,沿湖丘陵低矮,无甚野物可猎,唐天霄无奈,找了鱼竿来钓着鱼,却已百无聊赖。
卓锐等人跟了唐天霄多年,也是直到此时才看出,大周这位年轻帝王天不怕地不怕,却很怕坐船;联系起上次他在莲池呆了个把时辰便因眩晕传太医之事,更可猜出他晕船晕得不是一般厉害了。
但还没一柱香工夫,唐天霄原来坐着的地方便只有一把鱼竿了。
湖水潺湲间,小舟悠悠地随微风荡漾。
舟上卧着的人,已经成了两个。
他们头部俱顶着大大的荷叶,素淡的衣角和袂带在风里缠缠绕绕,仿佛要融作一处,竟看不清是以怎样的姿势小小的船舱内相拥在一处。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翠叶红莲,还有紫木槿,雪玉簪……
那般清澈明亮的天地里,传来女子清澈明亮的歌吟:“荷叶荷花何处好?大明湖上新秋。红妆翠盖木兰舟。江山如画里,人物更风流……”
唐天霄将面庞贴着她的肩颈,闻着在她身上独有的淡淡荼蘼芳香,闭着眼睛笑问:“怎么不唱了?”
可浅媚迟疑了下,道:“这个词的下阙不好。”
“怎么不好了?”
“千里故人千里月,三年孤负欢游。一尊白酒寄离愁……哎,聚散无常,不该唱这个。”
唐天霄却道:“唱也不妨。我辛苦经营至今,若还需去经受什么聚散无常,这个皇帝也委实当得无趣了。”
话音未落,唇已被暖暖地衔住,有柔软的舌尖探入,魅惑般的荼蘼甜香便愈发浓郁,渐盖住了周围花草的清芬。
他没忘记上次吃的亏,料着光天白日之下她未必敢怎样,只在缠绵一阵后低低警告:“别再乱打主意!小心让你明天起不了床,以后再也不带你出宫!”
可浅媚嗤笑:“你怕了?”
“嗯?”
“嗯,算是我怕了吧!”
她抱紧他,看着荷叶下质疑的双眸,又去亲吻他。
待他在飘飘欲醉的愉悦里快要忘记探究她含义模糊的回答后,她道:“我怕把美男子害成病西施,既不好看,又不好玩。”
又缠绵了片刻,唐天霄才恍惚觉出,她的话里有话。
他居然让这个本该被他玩弄于掌心的小姑娘调戏了!
虽然这次没人作弄,两人上岸后唐天霄还是有些不适,只是再不肯让可浅媚有机会嘲笑,强撑着继续陪她游玩。
可浅媚见他脸色有点发白,到底心疼,早早拉了他走回别院休息,一路和他计议道:“这里地方小,也看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仍去荆山吧?不然去梅山或香山,去打几只狍子也好呀!”
唐天霄道:“人太少,打猎没什么趣儿。”
可浅媚道:“你令人进城,悄悄儿把庄大哥和唐二哥叫出来,不就热闹了?”
唐天霄不答,随手从路旁摘了朵木槿花簪到她发际,笑道:“穿着淡色衣裳,戴朵艳色的花儿,整个人都似精神不少。”
“是吗?”
可浅媚便知他是不愿意,故意岔开了话头,心下有些失望,只不敢流露出来。
提到荆山,唐天霄放缓了脚步,落到后面问稍远处跟着的卓锐:“瑞都那里,有没有异常?”
卓锐低声答道:“相国寺有七公公在,外人进不了皇上和淑妃静修的精舍,应是无碍。自皇上在那酒楼故意说了要去荆山,便有专人监视着酒楼里的可疑人等。其中那个道士在大街上摆了半天摊,傍晚时被成安侯府的轿子接走了。”
“天祺?”唐天霄皱眉。
“是。暗卫不敢惊扰成安侯,因此只在府外守着。据说今天并没有出来。荆山那里则多了些外地商旅,行迹有些可疑,因怕打草惊蛇,一时未敢惊动。”
唐天霄点头,“监视着罢,记得行事谨慎。”
两人正商议着时,忽闻身后马蹄的的,回头看时,却是一行五人骑着快马飞奔而来。
这行人衣着甚是普通,但眉眼凌厉,唐天霄、卓锐等俱是高手,一眼便看出这几人都是练过武的,连胯下马匹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
瞧他们风尘仆仆,行色匆匆,该是赶着远道;但这里并非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