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归-第3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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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有些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了。眼前这个薄有声名的宇虚中,举止无一不是恭谨到了极处。但后吐出来言辞,却是如此直白!
但是梁师成毕竟宦海沉浮几十年,火气早就磨掉了。容易冲动的人自然也坐不上他现在号称内相,能与秉持国政几十年的蔡京差不多能分庭抗礼的地位。细细一想宇虚中的话,却全在实处。禁军无论如何是要整练的,不管谁在这个位置上,京师都门无一可用之军,实在是太过骇然听闻的事情。为自身安全计,也要整练出一支得用军马出来。
在真实历史上,北伐当中汴梁五十多万载籍禁军,后只勉强抽调出两万。而且半点作用派不上,几次差点兵变。蔡京当日设立的八万拱卫禁军也全部废弛。大宋朝廷真正认识到禁军到底烂成了什么样。蔡京比现在晚一些时候复相之后,再度想拣起拱卫禁军。可那时童贯仍然能掌握住西军,又封郡王,实力已成。就拼命在后掣肘,后大宋什么事情也没做成。女真起兵南下,势如破竹的就打到了汴梁城下。第一次汴梁被围,靠着西军入卫,再加上徽宗钦宗两代皇帝的卑辞厚礼缔结耻辱条约女真退兵。接着大宋内斗还不肯罢休,因为禁军太烂,入卫西军又太强,外重内轻。防武臣如防敌国的用事臣们,又强逼西军去援太原。
这件事情做得实在太蠢。合约的确是耻辱的,太原重镇割让给了女真。但是当时大宋衰弱如此,只能忍辱积蓄力量。有点力量再去收复失地。而不是去轻易撩拨已经抢得心满意足的女真贵族——这些蛮族,实在还没有足够意识到他们已经能轻易覆灭大宋。这不是汉奸哲学,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
为了将西军调走,甚而是削弱几分让西军看起来不那么可怕——其时西军的战力也不成了,远远不是女真军马的对手,但是比起烂的汴梁禁军,还是太过于强悍。已经喘不过气来的大宋就此将西军送入了河东的崇山峻岭当中,河北打得稀烂,还提供不了多少军资辎重。缔结盟约不过半年,虚弱如此的大宋就先悍然悔盟,近十万西军又打不过银术可的不足万人女真骑军,在太原城下全军覆没,种师中战死。女真大军再度南下,还加上了从太原而来的一路,后攻克汴梁,覆灭大宋。
真实历史上就是大宋上下都知道中央禁军太烂,一定要整练。结果党争内斗之下,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后还附带断送了西军。在此刻的时空当中,事情比真实历史上要好那么一些,有一支神武常胜军入卫,有萧言这么一个现成的人,勉强算是有蔡京撑腰,可以争一下这个位置。所以梁师成近一些日虽然连同赵佶在逃避这个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问题,但也知道,这事情总要是面对的!
宇虚中说得直白,意思就是一个。这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大家不如面对为好。要斗就斗那么一场。绝不能让萧言借蔡京之力上位。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要掌握在他们自家手里!
想明白了其间的道理,梁师成忍不住长叹一声:“叔通锐气方张,看得明白…………可是如之奈何?老公相何等人也,轻巧巧就借力西军和这南来复位。他若发力,谁也不知道是何等手段,说不定就在等着看我辈破绽。这岂是能轻易动得的?”
大宋党争到了末世,已经非依附于各党不能立足的地步。朝中谁是谁的人分得很清楚。梁师成自然知道宇虚中是自家这党起骨干,还有智囊之名。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为宇虚中的锐气打动,近深感疲惫的梁师成还难得说了几句掏心窝的实在话。老太监也略微有点彷徨无计,下意识的也有点想看看这宇虚中能出什么样的主意。
蔡京的阴影实在太深重了,用事几十年,保持着大宋在执政位置上的长纪录。当日可以和蔡京抗礼的政治对手,全都被他放逐得干干净净,至死也未曾能回到朝中。党征诛之术在蔡京手里发扬广大,他的敌手不仅远窜的远窜,编管的编管。就连孙恩荫都被剥夺得干干净净,今后几代都是白身,要服丁役,要纳赋税。在不杀士大夫的大宋,这已经是让人胆寒的举动了。当日梁师成王黼之辈,无一不是在蔡京手里讨生活的。后来蔡京年岁大了,官家又对他忌惮,内外合力之下算将蔡京扳下来。
本来以为蔡京如许高龄,再难翻身。外有童贯掌军,内有王黼领政事。还有旧党清流为辅翼——至少在对付蔡京上大家是同盟军。还有官家支持,蔡京也只能闲居等死了。却没想到,凭借一场燕云战事,凭借一个突然冒出的南归降人,蔡京轻轻巧巧的就再登相位!想着蔡京往日手段,梁师成这些日表面宁定,支撑着架不倒。背上却不时有冷汗渗出,半夜还会被惊醒。
萧言明显是铁心要站到蔡京一党当中了,现在不坑不哈的,谁知道蔡京背后給萧言出了什么主意,让他坐以待时?大家要对萧言下手了,蔡京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梁师成大的担忧,就是如此!
可是在今夜,他的担忧,却被宇虚中接下来吐出的话语轻轻化解了。
“太师老了…………”
梁师成一怔,谁不知道蔡京年高?偏偏这老头还是保养得极好。精力似乎也没衰减多少的样,偶有大朝,站班行礼一丝不苟,比五六十岁的人还耐得。多少人比他年轻都没熬过他,墓木早拱,他却还是再度站到了相位上!
宇虚中仿佛知道梁师成的疑惑也似,目光闪动,解释下去:“…………太师是真的老了…………此次复相,不过是太师热衷之心不减,想自己在世的时候,永葆权位富贵罢了……小蔡相公此次始终不得太师原宥,是为什么?无非就是他去后,小蔡相公还算是奔走恩府先生门下,蔡家富贵仍然保得住…………此次复相,只要不动老公相的相位,其他什么,老公相是不大会拼命来争的…………毕竟八十高龄之人,就算保养得宜,争来又能保住几年?”
宇虚中声音轻轻的,梁师成却听得额头都是冷汗。
蔡京真的不愿意争了?他就不怕自己这一党再掌军权,内外再成为一体,再度将他赶下台去?他还没问出口来,宇虚中却象是始终能猜到他心思也似,轻轻开口接着解释。
“…………王相执掌政事堂,官家是指望他能代替老公相理财的。但是王相却实在没有这个本事。只要老公相在位,稍稍能让这财政窘迫局面好转那么一点,官家也是绝不会再丢下他的…………老公相去位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威权太重!此次复位还要争夺这典兵之权而尽全力,官家只会觉得老公相揽权之心不死,一旦有变,老公相还是会随时去位!不如安心理财便罢。十年前,学生是断不敢说这种话。可是而今老公相年已望九,学生却敢断言!”
梁师成喃喃道:“…………那萧言,就不是蔡京一党中人,蔡京也不会庇护于他了?”
宇虚中摇头:“老公相只是不去争而已,要是真的落在他头上。老公相也自然就是笑纳。反正不是争来的,官家也少了许多忌惮。萧言此人,老公相看来是准备冷眼旁观了,萧言自己有本事,让官家动心,后属意他来整练禁军。老公相自然会锦上添花说上几句好话,现在替萧言出头,却是断无可能!在燕云之地,萧言杀伐果断,拳打脚踢出一身紫袍。在汴梁,却不是靠蛮勇不惜命就能出头的!”
梁师成笑着摇头:“萧言再武勇十倍,领兵本事再高十倍,在汴梁也是难出头的…………想引得官家信重,谈何容易?”
他已经为宇虚中有些说动,但心里还是有点惶惶惑惑的,却又自持身份,不想追问宇虚中全盘打算。
宇虚中是何等样的聪明人,微笑着叠起两根手指:“话已经说到分际处,就全凭恩府先生决断了。只要让萧言这个名这些日不会出现在官家耳边,官家每日里多少大事要忙,自然也就淡下去许多。萧言献捷仪式上的威风本事,也就白用功了…………那时候再寻一个由头——仍思北朝,勾结武臣以图不逞的名义就很好——轻巧巧让他去沙门岛走一遭抑或远窜琼崖,保住首领就算是幸事了。再将整练禁军事接过来,恩府先生地位,岂不是如泰山之安?”
梁师成并不说话,宇虚中一席分析,让他本来觉得有些疑疑惑惑的事情都清楚了许多。他也是朝中沉浮多少年的人物了,自然一听就知道宇虚中今日实在是说到了窍要地方,判断局面,设谋行事,无一不准。看着灯火下宇虚中正是精力旺盛的身形面容,梁师成真的觉得自己老了。蔡京那个老妖怪不必去说他,他们比起宇虚中而言,都是上一代的人了…………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甚至还尽量不要表现出对宇虚中的赏识。只是心下牢牢记住这个人,此得而用之,缓急可成大事!倒是值得好好提拔一番…………
他威严的咳嗽一声,冷冷道:“南来练兵打仗的确是有一手的,几支人马杂凑起来的神武常胜军,那么点军资粮饷供应,就练出一支铁军。官家有借重他整练禁军的心思,也是难免…………现在且不必说他,反正此用不得。这整练禁军大事落在我辈手中,又如何撑持得起来?原来童制置算是知兵的,也不过如此,不用说禁军已经是这般模样…………谁能济事?”
攻倒萧言,将这桩要事从蔡京那里争抢过来。总要至少在开始有个模样,好对官家交代。梁师成政争有一手,这上面实在不大来得,往常都依靠童贯。在他门下,他对王黼就是毫不客气,对童贯却还是有点尊重的意味在里头。现在翻检夹袋,实在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将童贯找回来?这可不是缓急间就能做到的事情。
宇虚中今日来是做足了功课的,当下笑道:“何愁无人?恩府先生是想听治标之法,还是治本之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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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宇虚中给了梁师成太多惊喜,他决断不下的事情,宇虚中替他分说明白了。他发愁无术的事情,宇虚中居然有治标治本两种办法。当下心头对宇虚中看重了不少,笑道:“你说,你说!”
宇虚中淡淡道:“治标之术自然就是拣选能将领整练禁军事。入卫环庆军之都管王禀,就是好人选。出自童制置门下,与西军隔阂已深。王禀深沉厚重,也颇有练兵之能——萧言神武常胜军就多有王禀当日练出的胜捷军在其间。威望也算是足够。此人用之,就算不能彻底改观都门禁军,多少练出几万得用军马还是不在话下的…………”
梁师成暗暗跌足,现在全部精神都贯在蔡京和萧言身上,居然忘记了当日献捷走在前头的王禀。也是那日献捷萧言后发制人,给人的心理暗示太过于深,将王禀比得完全提不起来了,王禀本来又不是一个喜事的人,这些日在汴梁也是安安静静。存在感异常的低,连梁师成这等人物都差点忘记了他的存在!
现下想来,王禀竟然是难得适合的人物。童贯使出来的人,不用说是自己这一党里。本事也尽有,童贯当年镇日夸耀他那胜捷军就是明证。如果还嫌不足,胜捷军出身的在神武常胜军中战功就再明白不过了。整练禁军毫无疑问是以神武常胜军为骨干,王禀对胜捷军旧部也有影响力…………哪里还有比他合适的人选了?这哪里是治标之法,简直就是治本之术!
梁师成暗叹今日完全被宇虚中这小辈比下去了,居然连这个人物都忘记了。王禀回汴梁也有些时日,也没召来亲近笼络一下。转念一想也就释然,自己这些日还在担心于能不能和蔡京争赢,哪能想到后续之事?倒是这宇虚中,每一步都看得长远,的确是个人啊…………
他心下感叹,不过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笑道:“王正臣么,倒也罢了…………还有治本之术是什么,左右无事,叔通一发说来就是。”
宇虚中今日进策大获成功,梁师成对他说话都完全和颜悦色起来。在内相面前如此出风头,放在别人身上是喜出望外之事,宇虚中却还是那副恭谨神态:“…………治本之术么,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恢复臣领军而已。”
大宋祖制是臣领军,现在仍然如此宣称。可是在这等末世,什么样的祖制都走样了。西军是大宋这几十年强悍的武装团体,但是这几十年一直都是内宦领军。经略使之类原来臣挂的差遣,现在都加到了老种小种这些武臣身上。枢密院号称掌天下兵事,却对西军指划不得,什么方略也不听枢密院的。原来用来卡武臣脖的两件事情,后勤上面,现在都是领军的几代内宦,直接找上三司拨发。不经枢密院之手。人事上面,考核提拔武臣,原来都是枢密院重权。可是现在大宋将门经营百年,恩荫又多,家中弟落草就已经有官衔,在军中谋个差遣名义就是,也用不着去枢密院求官。堂堂大宋西府,